“以现在的情形看来,东虏怕是还有觊觎济南之意。”
这么一说,德王的脸上肥肉都颤抖了起来,当即便是吃吃连声,却是不能成句。
“王爷勿惊,”张守仁忙道:“有臣在城中,纵虏骑千军万马,城池亦可保无虞。”
这牛皮虽然吹的有点大,但对镇定德王的情绪倒是十分有用。
当下张秉文等人都是上前,对浮山营的战力大吹特吹了一通,张守仁轻率之举,因为斩了大几十具女真鞑子的首级回来而变的成大智大勇之举,特别是,其中有不少白甲兵的首级,这更使得张秉文等人十分佩服。
当初满桂能出头,无非就是率家丁追赶宁锦战役后退却的八旗兵,并且斩了小二百级首级回来。
这其中多半肯定是被扔在后头的断后兵马,最多是一些跟役,弓手,步甲之类,就算如此,满桂的宣大兵也算大明王师中难得的武勇之徒了。
但这一次,张守仁的斩首已经不止是华丽能形容,而是炫目般的成就。
城下第一战,七十多具蒙古人首级,然后就是汉军首级,现在零零碎碎,又带来近百级的女真人的首级。
这个功劳报上去,还真不知道崇祯会如何欢喜。
自从去岁秋冬之交虏骑入境,皇帝怕是连一个好消息也没见过呢。
“没错,没错!”
德王抖动着脸上的肥肉,十分真诚的夸赞道:“张将军神勇无敌,寡人一定会上奏陛下,为将军请功。”
“臣岂敢!”
“将军应得的。”
德王虽然痴肥,而且一副蠢像,但毕竟是皇室,风范还是不错的,此时说的高兴,从王座上走下来,竟是执着张守仁的手,笑对众人道:“寡人这里无甚好酒菜,先生们只能将就着吃一顿了。”
“今年已经扰过王爷两次了。”
张秉文是布政使,每年夏秋两税收上来后,就要打点着送进宫来,和王府长史并德王在内都没少打交道,比起巡抚巡按这些官儿来,布政使,也就是藩司,更受王府上下的喜爱。
方伯大人凑趣,德王也笑的见牙不见眼的:“两顿算什么,寡人虽不甚富,无甚金银财帛,但几顿酒饭,还是管的起的。”
这话说的,在场所有人都是撇了撇嘴。
天下亲藩,河南最多,几乎每个府城都有亲王或郡王,整个河南全部的收入都给了这群爷,怕都不够。
亲王一多,田地就不够分的,福王上任扯出那么大动静,就是万历替儿子争福利来着。
象山东地方,也就是一个济南的德王,兖州的鲁王,两个亲王分润山东地界,王府里金银岂能少了?
低于百万这个数,在场的官员们是打死也不能信的。
这话当然不能说,也不能扫王爷的兴致,当下便是都哈哈大笑,然后德王在前,众官在后,张守仁落后德王半个身子,大伙儿一起到偏殿饮宴。
酒席是早就摆好了,一进殿,里头的地龙烧的很旺,没走几步,各人都觉着身上燥热,额角见汗。
不过看德王的样子,外殿对他来说是太冷了,这个偏殿有地龙生火,其暖如春,对他来说倒是正巧合适。
“张将军与寡人一桌吧。”
“臣岂敢如此僭越。”张守仁连忙躬身推辞,顺道儿也是把手抽出来了,被这王爷一直握着,湿嗒嗒黏糊糊的,还真怪难受。
“来来,请大伙儿坐吧。”
王府酒宴,果然也是不同凡俗。这一次德王是大出血,酒是大内出来的玉露春,四蒸四酿,十分清洌,入口绵长,其味无穷,是官场中的最爱,只是十分难得,等闲不能一见。
至于菜,则是标准的鲁菜,看似无甚稀奇,但现在战乱时节,什么德州扒鸡,糖醋黄河鲤鱼等菜色的原料都不是济南能备办的,王府寻常酒宴,每桌都是有这些珍奇材质制的菜肴,光是这一点,寻常官宦人家就不能比了。
“这一道烤黄羊是河套那边过来的,现在兵荒马乱的,每一头收了寡人百金之多。”
每桌之前,都有大明炉烤着焦黄的全羊,已经烤的金黄,油水下滴,香气逼人,一看之下就令人食欲大增。
德王亲自介绍,脸上肥肉一抖一抖的,喉头也是在上下涌动,显然对这烤羊也是十分稀罕和爱吃。
“用的是宁夏卫那边的枸杞等物泡制涮洗,羊肚中,则是冬虫夏草俱备,十分名贵难得,补起身子是很难得的。”
这种时候,能弄到河套那边的上等肥羊,并且用这些名贵药材来炮制,全羊烧烤,所花费的功夫,金钱,人力物力,果然都非同等闲。
今夜一宴,看来德王是下了大本钱,从这一点来看,也是果然对张守仁十分重视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 小慈大慈(1)
“来,张将军,请先尝尝这羊肉如何。”
德王手持金刀和银叉,竟是亲自动手,替张守仁分了一块羊肉出来。
自是其香扑鼻,张守仁忙站起谢过了。
等他动口后,确实是入口即化,而且羊肉十分细嫩,且有一股异香,看来所说有喂养和烤制都有秘方,应该属实。
但无论如何,这一口羊肉,却是感觉梗在自己心头一般,很难咽的下去。
大明是病了,华夏也病了。
一边是城中流民卖儿卖女,难得一饱。城外还有一群饿狼在觊觎城中的繁华,在城外,他们已经制造了一场又一场的屠杀,每一次屠杀,都是一场人伦惨剧。
整个村落被屠,全族被赤族,无论男女老弱,皆杀。
这样的场景,在文字上可能就令人一惊,在说出来,最多叫人摇头叹息,而亲眼见过的,无不是切齿痛恨。
但在这城中王府之内,所有的官员还是在讲究着口腹之欲,而祖先被封藩于此的亲王,原本是拱卫此城,护卫此城,但在此时,却是无休止的掠夺民财,以为自己享乐。
不论是山东,河南,北直隶,京师之中,到处都是一样的情形,所谓官逼民反,不外如此。
“张将军,请满饮此杯。”
德王的手中,是一个碧玉杯,雕刻的十分精致,是他平时赏玩的异宝,不遇重大场合是不会拿出来的。
今天的他十分开心,因为张守仁确实勇武,这个事儿还不是别人说的,是宗室中的镇国将军朱恩赏所说。
朱恩赏是德藩所出,和德王是还没出五服的亲戚,而且大明规矩很严,严禁大臣交结宗室,更不要说交结武将了。所以朱恩赏回来所说的话,应当属实。这个姓张的,确实勇武,带几十骑就敢出城,而且还拎了几十个鞑子的首级回来,有此勇将在城中,自然是安全无虞了。
等张守仁持银杯,将一大口酒喝下肚后,德王便又吩咐宫中戏班子出来,在外头的大戏台上,替大家唱一出大戏来助兴。
亲王等闲不仅不能出城,连王府也不能出,所以没有不大修王府,亭台楼阁什么的只嫌少不怕多,而王府的家戏班子也是不嫌其多,唱工戏词什么的,都是格外讲究。
今天是一场热闹大戏,一开锣击鼓,就是热闹不堪,砌末什么的,都是华丽之极,寻常人家,是断然不可能看的到的,所有官员,因为十分难得,便是大快朵颐,边饮边看,偏殿中温暖如春,自是十分享受。
德王连续饮酒,脸色更加红润,见张守仁有点发呆的样子,心中还甚觉鄙夷,也是有点儿怜悯,只是心说,乡下穷军户,果然是不曾见过世面啊。
因怕张守仁拘束,同时德王也不想插那群文官的话题,于是没话找话道:“听闻将军在城中整肃奸邪,寡人十分欣赏。”
张守仁欠身道:“此是臣应为之事,城中止有臣一部兵马,乱兵匪徒为患,自当敉平。否则,万一出大乱子,威胁到殿下王府,那臣就百死莫赎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 小慈大慈(2)
这两天颇有一些太监帮闲一类的人物在德王耳根嘀咕,总之就是攻讦张守仁手太辣,杀济南人杀的狠了,而且不把城中各位大人放在眼里云云,德王听着对张守仁所行自是不大满意。
这会听张守仁这般解释,顿时大觉有理,“啊啊”两声之后,激赏道:“张将军虽然年轻,但老成谋国,行事果决,济南有将军在,寡人无后顾之忧矣。”
“殿下过奖了!”
张守仁谦逊的当口,冷不防有人在一边道:“虽然乱兵确实为祸,也不能坐视,不过在下想问张将军,是否杀戮有点过惨了?”
发问的是个俊俏青年,两眼如星光闪烁,十分好看。
打扮是宗室中镇国中尉的打扮,爵位并不高。不过胆子不小,敢在德王驾前问张守仁这样的铁腕将军。
德王一见是此人,连声咳嗽,胖脸涨的通红。
张守仁一征,不过也没有犹豫,只笑道:“有一句话不知道中尉听说过没有?”
“嗯?”
“小慈乃大慈之贼。”
张守仁微笑,做了一个坚决的手式:“不行杀戮之举,今日城中,仍然良善之家无辜遇害,怜悯恶人,便是残害良善。”
“哦,我懂了……”
对面的眸子一开一阖的,嘴里说懂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懂了。
不过,一直到酒宴结束,可再也没有人和张守仁说这种杀风景的话题了。
……
……
“嘿,下雪了。”
从暖烘烘的王府偏殿出来,一路穿过五六个殿门才到了王府外头,文官们都是乘轿子过来的,轿班就在王府侧门外头牌楼下伺候,雪是早就下了,地上已经薄薄一层,风也很大,吹着细碎雪花,不停的拍打在人的身上。
那些文官,个个都是穿着大毛的衣服,戴着暖帽,刚从殿里一出来,就是叫下头的人张罗着拿铜手炉,加衣服,就这样,一个个还冻的脸色铁青。
等到门前,轿班当然是一个个赶紧过来,在王府门前的气死风灯之下,各官依次上轿不迭。
只有张守仁一个,因为要拜见亲王,所以得穿着全套铠甲戎装,不是官服,所以这会子出来,就是身上裹着一身铁皮。
这样已经够冷,他却是仰面向天,手接雪花,呵呵乐道:“瑞雪兆丰年,这雪来的很好。”
今年的雪比前些年是多出好几倍,年前下过两场,现在又是这么一场大雪,这对庄稼特别好,虫害是肯定没有了,水份也够,夏天的时候肯定了不会干旱。
所谓瑞雪之说,还是有其道理的。
“没想到大人是武夫,却比那些大人还关心农时。”
张守仁是自言自语,不成想还真有人接话。
回头一看,却是刚刚说自己杀人太多的俊俏青年,这会子一身大红猩猩毡的大衣裳,一顶暖帽裹住头脸,声音脆快,犹如深谷黄莺一般。
适才他就看了出来,这位是个女子,只是换了男装。
不想小妮子丝毫不窘,这会子换了女装回来,还是敢和张守仁搭话。
第三百五十三章 小慈大慈(3)
不过这也不足为怪,和后人想象中的不同,明清之季,明之民风士风,要比清开明开放的多。清季是外族统治,采取文字和文化的高压统治,汉人士大夫虽然臣服,心中苦闷是不言而喻的。
无奈之下,只能大讲理学,考古学,小学字说一类的故纸堆的学问,这男女之防,包括裹小脚等愚昧的行径,在明季是少数家庭或是艺妓才为之事,在清季就是普通农妇也裹脚了。
种种不同,不一而足,明季时,士大夫之家的小姐出门或是和男子交往很难,但普通百姓,或是勋戚一类的非士大夫家庭,倒是没有太多的讲究了。
“末将麾下兵马,可也是要吃肉吃粮的。”
张守仁不知道这位大小姐的身份,不过想来也不是公主郡主一类,不然也太那啥了。宗室规矩再不严,也不能放个亲王郡主出来乱跑不是。
不好称呼,只好含糊答应。
“阿九,我们走啦,不要再烦张将军了。”
说话的是朱恩赏,他这个镇国将军只在郡王下一等,大明爵位,亲王郡王,再下一等便是镇国将军,地位也是远在普通官员之上,但此时穿着半新不旧的云锦棉袍,神态温和从容,一点宗室的架子也没有,见张守仁看向自己,只是微笑致意,然后便是拉着自己妹子,步下台阶。
“急什么嘛,人家还想多聊几句。”
“瞎,你个姑娘家,没事添什么乱呀。”
这兄妹二人,倒是十分有趣,张守仁微笑前行,转过街角,过了牌楼,才到拴马石所在的地方,他和他的内卫们,可是全部骑马来的。
虽然大明武将向来以附庸风雅闻名,武将坐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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