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旗,在此时是不会有人在意的,但在此时此刻,就代表着权威和多领三两银子!同时,也是代表着张守仁赏罚分明的态度,这样看在别人眼里,孙良栋等人的身份就格外不同了。
虽然心思各异,但领了银后,每个人都是用手摩擦着手中的银锭,若是不人太多,恐怕就有不少人哭出来。
五两银子,够还清当铺里的欠债,都是农忙时租牛租水车时欠下来的,或是家里有人生病时拉的旧债,现在自然都能一笔还清,谁不高兴?
还了欠债,还能给家里媳妇买点胭脂水粉,再买几匹布,给全家大小换一身新衣,一想到这个,更是人人心花怒放了。
恩赏完全操于张守仁一人之手,这个百户官,当的比以前有味道的多。当然,有了银钱,才是恩赏发自发自己的最重要原因。
夜色之中,张守仁并没有过多的沉浸在欢喜之中,眼前这一切不过是个开端,底下可还有更艰难的路要走。
第二十一章 匠户(1)
第二十一章匠户
就在众人欢喜的时刻,也有人面色凝重。
张世强凑到张守仁身边,轻声道:“大人,适才小人进来,有人说,十几家姓徐的,还有苏家几户,都是在我们走后不久就趁暮色跑了。他们带着所有的家伙什,看样子不仅是短期暂避,是迁居了。”
“什么?”
张守仁闻言也是大怒,眼神之中,立刻就是怒焰升腾。
军户擅离地方实际上就是叛逃,在国初时候,抓到了要重重惩处的。从明朝中期后,卫所军户逃亡才不那么被严格禁止,因为边军已经采取募军制度,边防重任已经从卫所转移到了募来的营兵身上,所以卫所逃亡,法所不禁。
再加上嘉靖到万历年间有“养廉田”制度,各高级卫所将领都重新赐给大量土地,以免他们侵削卫所普通军户的土地,在这种制度下,卫所军人的最基础的生活保障还是有的,所以最近几十年下来,卫所军户也是不怎么有逃亡的事了。
现在在张守仁的治下,一下子跑了十几二十家,本百户的力量削弱倒无所谓,反正现在的青壮都用不完,他虽然打算练兵,不过暂且只是练少量的精兵,所以人口减少是无所谓的事情了。
但对他的威信有所损伤,这可是比少十几户壮丁严重多了的事。
传扬开来,张守仁这个百户麾下的军户都不愿意跟着他,举家外逃,这是件多么丢人败兴的事情?
“此事一定和徐以显有关。”
张世强咬牙切齿,十分痛恨的样子。他不敢直指副千户徐效祖,只能指责本百户的总旗官徐以显。
逃走的军户,一大半都是徐氏族人,历史上也是张徐两家轮流做这个百户,二百多年下来了,百户官也换了十来个,一多半是张氏族人,一小半是徐氏族人。
原本张守仁能力不足,也没有什么靠的住的背景,这个徐以显谋夺他的百户也在情理之中。倒是现在,这厮还在背后使绊子,那就饶不过他了。
要反击,而且要尽快。
主意拿定了,反而就没有那么愤怒了,看向众人,张守仁挥手令道:“都回去吧,好好歇息,今天也够累了!”
这么一说,众人才乱纷纷的散去了。
等老仆张贵做了一桌菜,过来请张守仁吃饭的时候,这个年轻的百户官才赫然惊觉,原来自己也是全身酸痛,十分疲惫了。
“真是辛苦的一天啊……”
就算是有前世坚强的神经,还有今世从小习武练出来的健壮体魄,但毕竟是实战,不是演练,那种临阵时的紧张导致的体力流失是不可避免的,哪怕就是一个经验十分丰富的军官,也是如此。
再加上要在指挥的同时还要亲自带队突击,手刃强敌,这个体力消耗,果然真不是一般的大,就算是张守仁,此时也是觉得体力不支了。
好在有一桌喷香的饭菜在等着他。
张贵是百户府邸里的老仆人了,原本是一家都在张府做事,现在老伴走了,两个儿子都分家出去,自己耕田生活,不再为仆,主要也是张守仁这里养不活一大家子仆人,说起来他这个百户还真是窘迫啊,光景连江南的小地主也远远不如……
第二十一章 匠户(2)
四个菜,一壶酒,都是热了再热,寒天腊月的,仍然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再加上一碗喷香扑鼻的羊肉烩面,张守仁吃的稀里哗啦的,吃完之后,感觉浑身十分舒爽!
正要夸赞老张贵手艺过人,耳朵边却突然传来几声暴燥的叫喊,接着就是女人孩子的哭叫声响。
这大约是哪家男子喝醉了打老婆孩子,在这个时代也是常有的事,张守仁皱一皱眉,预备早些睡了休息。
有了银钱,发了米面银子下去,底下人又宣誓效忠,下一步要怎么走先不说,最少要开始真正的正规化的训练了。
这个年头,正好是时值末世,也是明亡清兴的关键时刻,做为一个现代和明朝双重军人身份的张守仁,下意识的就是要先握有一支强力的军队在手里。
将来不管跟着哪一边走,手中有实力才是最要紧的。
当然,做为一个稍有骨气和民族意识的人,张守仁都绝不会选择清朝一方,这是他做人做事的底线,没有商量的余地。
但他的思绪很快又被打乱了。
外面的吵闹没有停止,反而有变本加厉的迹象。
“老张贵,老张贵!”
随着他的呼喊,老仆张贵急忙赶来,问道:“大爷,这是怎么了?”
这是家里惯常的叫法,一家之主就是老爷或老太爷,大少爷就是大爷,依此类推。这个称呼,老张贵叫了二十来年,看来一时半会的也是改不得口了。
“外头是何人在吵闹,弄的人不安生。”
这么一问,老仆人脸上显露出同情和厌恶参半的表情,对一个向来心肠慈悲信佛的老者来说,后一种表情就十分难得了。
“怎么了?”
“是那几家匠户。”
“匠户?怎么此前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
“咳,大爷,那是辽东来的难民,跟着李九成和孔有德过来的,两个贼首一死一逃,这些人也吃了挂落,又没有死罪,就发在各卫所当差,此前一直在所城里头,前几日被千户大人发来五户,说是帮着修理兵器,省得每天在所城游手好闲。”
这一下,张守仁才明白过来。
说的李九成和孔有德,后者在中国历史上是有名的大汉奸,张守仁也是十分清楚。前者根本默默无闻,只有这时代的人对其知之甚详。
这两个是崇祯六年前后祸乱山东的首领,因为不满待遇而叛乱,杀官造反,占据登州围攻莱州,攻破了好多州县,朝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关内兵马屡战屡败,没有办法,最后是用朱大典为帅,调集辽东铁骑入关为主力,这才把李九成和孔有德打败,前者战死,后者浮海投了满清,被皇太极迎出几十里欢迎,抱见为礼,封为都元帅,和贝勒贝子等满洲亲贵是相同的等级。
这件事,对明末历史的走向有着极其深重的影响,在山东,影响更是大的无远弗加。
别的不说,登莱乱时,浮山所都有不少卫所兵被调去登莱了,只是他们不负责做战,负责警备后方和后勤支应罢了。
这么个大乱子,当时孔有德等人的东江兵又太凶残,杀害的山东土著百姓不知道有多少。光是登州之围,孔有德部是把城中的百姓吃的差不多了,这才从海道逃走的,这样一支军队,已经不足以用人类来形容,只能称呼为兽军了。
这么一来,山东人对辽东那边过来的人自是十分厌恶,连张贵这样的老好人都不免如此,也是对那几家辽东匠户抱有成见,眼神中的嫌恶色彩,就是因此而来。
“怪不得,怪不得!”
张守仁此时明白过来,点头道:“走,去看看。”
“是的,听大爷吩咐!”
身为家奴,好处就是绝不会违拗主人的命令,虽然对张守仁的决定并不如何赞同,还是立刻答应下来。
当下点起一盏灯笼,推门出户。
时辰已经很晚,就算经历了打退海盗这么一场大事,该睡的人家也是全睡下了。整个堡落,只有几户有秀才的人家还有油灯的亮光,别处地方,都是黑漆漆的看不到光亮。
“那边是周秀才,那边是林秀才家,那边是徐秀才。”
老张贵年纪大了,人也是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完,看着那些灯火闪烁的地方,不住嘴的解说着。
还别说,原本的张守仁对这些人家没有丝毫的兴趣,因为他自己读书不成,也不打算读书。明中期时开始以文制武,在文官有意的要求下,不少武将就以不读书的大老粗为荣,高级武将目不识丁的就不少,更别提张守仁这个小小的卫所百户官了。
自己不读书,对读书人当然也是有潜意识里的敌意了。
军户人家读书的不少,上进成秀才举人甚至进士的也不在少数,总的来说,卫所在明末就是和百姓没区别,军户根本不指望当兵立战功来改变穷困的命运,而是把希望寄托在科举考试上。
事实上,考中而改变命运的,还真不在少数。
就张家庄这个百户才这么点人家,童生有十几家,秀才也有五六家,就是还没有出过举人。
老张贵提起这几家秀才的时候,两眼也是放光,显示出十分羡慕敬佩的表情。
“秀才嘛……”两个张守仁的记忆里都对秀才这一类的读书人充满距离,只是前者有点羡慕嫉妒恨的感觉,后者是好奇更多一点。
“嗯。有机会看看,能不能招罗一两个有门道的!”
百户大人下了一下后来叫他十分尴尬的决定,不过此时的张守仁可不知道日后的麻烦,他向着自己治下匠户们的住处大步行去,路上是未扫清的积雪,眼前是一盏昏黄的灯笼,只有看清前方道路,亦步亦趋,才能到达目的地之所在。
第二十二章 难民(1)
第二十二章难民
“深更半夜,吵什么吵?百户大人来了!”
匠户们住的其实极远,七拐八弯的在路上走了很远,一直到堡北最远的地方,看到几间黑漆漆的草舍没甚亮光,还是大人哭小孩闹,离的老远,张贵就开腔斥责,没过一会儿,那边的动静就消停了。
等灯笼的灯笼所及,看到五六个壮年男子跪在地下,身后是一排妇人站着,正蹲着万福给张守仁行礼。
还有十来个小孩,脸上都是黑乎乎的,眼睛倒是亮晶晶的,只是这瞳仁之中,充满的是惊慌与害怕的神色。
还有两个小孩,大约也就两三岁,瘦的头大身子小,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在几个妇人怀里被捂着嘴,还在不停的扭来扭去。
“放开,快放开!”
或许是眼前这些穿着象乞丐一样的妇人打动了张守仁,或是孩童们眼中畏惧之色使得他感觉十分的怜悯,又或是被捂住嘴巴幼儿的挣扎打动了他,总之张守仁感到一阵心悸般的怜悯,还有无可奈何般的愤怒。
来到这个世界,其实已经见到了以前难以想象的贫穷与困苦。
缺衣少吃的人已经算是幸福,毕竟还能守在乡土阖家团圆。
遭遇灾害的流民更惨一些,遭遇灾害又遇到兵祸连结的,那就是惨上加惨,根本就是生活在地狱之中。
眼前这些辽民,就是最惨的一群。
他们的故土落在满清手中,父母兄弟姐妹不知道被杀害了多少。张守仁的历史不好,但根据这阵子的了解,辽东故土的汉人恐怕是十不存一,光是山东这里,这些年就不知道有多少流落过来,又不知道是有多少死于非命的。
原本对清王朝只有一点鄙夷和排斥的他,也是慢慢的对这个异族政权愤恨起来。
捂嘴的妇人还在发楞,张守仁沉着脸上前,把两个妇人的手给拔拉开。
虽然捂嘴的手拉开了,不过两个幼童显然也是吓呆了,张大了嘴,鼻涕也流的老长,眼睛里也满是惊惧之色。
“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几个男人都是连忙碰头,冬天的土地十分坚硬厚实,所以他们叩起头来砰砰直响,三两下过去,每个人的额头上都流下血来。
张守仁知道,自己越是显的大度,就越叫这些辽东匠户惊慌。
毕竟他们因为是辽东人,被山东地方深恶痛绝,看这几户人家的模样,这几年还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山东这边的军户虽然也过的不怎样,好歹粗粮能吃个大半饱,眼前这几家,男人们都瘦的脱了形,女人们更是面色枯槁,小孩子们都是头大身子小,全长的跟豆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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