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活到了这把年纪,唯一的爱子又已失去,从收到噩耗的那一刻起,他就觉生无可恋。曦穆彤若真要取他性命报仇,他不会有任何怨言。
并且就算她不动手杀他,他也知自己妖寿将尽,很快就要去与狞灭相会,只是在死前,他必须支撑着,完成此生最后一项大任,也就是狞灭生前的最后一个心愿……将那封大红婚聘,交到曦穆彤手上。
第五章 绝望之陵之聘书
因为狞灭,曦穆彤愿意放下对狂蟒的仇恨,唤他作“公公”。
狂蟒不辞辛劳,奋力攀上烈冰宫的目的,除去再看儿子一眼,就是来交予曦穆彤,那份早已备下的婚聘。其实在小跳蚤说是狞灭约他相见时,究竟是谁发出邀约,他已心中有数。
“曦穆仙,”他对她,依旧称呼得客客气气,语态也恢复了坦然,道:“有一日清晨,我儿风一般冲入我房中,告诉我,他就要成亲了,请求我成全。我当时好奇,是哪家姑娘,竟能落得入他眼?他却说出了你的名字。当时我的心情,那叫一个忐忑,不知究竟该不该答应。他见我犹豫,却不逼我,只是伏在地上痛哭,告诉我他只求我立一张婚聘,其余事情,皆无需再多考虑。因为无论我答不答应,这婚礼都不可能举行,在他与你的有生之年,你们都不可能再在一起……”
“什么……”
曦穆彤禁不住身子一倾,斜斜地倒在玉石地上,竟被玉石的冰冷,刺激得猛打一个寒颤。她意识到他说的清晨,就是她离开绝望之陵的那个早晨,狞灭果然在送走她后,就去向父亲禀明了婚事,却不知当时的场面,竟是这样的悲凉,
打开信封,她从中抽出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聘书,却没有勇气继续。眼泪一滴滴打在红色信纸上,脑子里莫名地就闪现一个念头,“我不配得到这封聘书,我不配得到他的爱……”
送聘书的任务顺利完成,狂蟒心头大石落地,却又怎能猜出她心中所想?见她不着急看聘书,以为只因过度怀念狞灭,悲伤所致,便不强求,仅叹道:“曦穆仙说得对,昨日之事,除去回忆,咱们再做不了什么。老朽我是活不了多久了,对于曦穆仙,可还是来日方长。如今六界大战结束,迫害你的那些恶人,比如锦书圣和南宫向,个个都遭了报应,你是否会回转稽洛山,继任仙首之职,重振败落的仙族?”
“稽洛山?回去?”
被狂蟒一问,曦穆彤泪眼里的光芒反而暗淡,摇头苦笑道:“若无先生在虚寒谷相救,彤儿现在已只是一具躺在冰棺里的尸体,一旦开棺,就会化作烟尘消散。这世界如此之辽阔,绝非因某一人而运转,少了她,就再不可为。狂蟒王应能猜到,就算我还活着,此生也仅剩了一个心愿,就是永远守在这烈冰宫里,陪着先生,直至仙元消散。”
“不不不……曦穆仙,你切切不可为了小儿,这样毁掉自己呀!”狂蟒本来木讷,听完她这话,顿时从池边惊起,可紧接着就是好一阵喘,等喘定了,才急不可耐地苦劝:“曦穆仙,就算如你所言,仙族没了你也照旧会正常运转,可经历过锦书圣那个恶人的破坏后,是百废待兴,你就真放心得下吗?就算这些真不需要你,狞灭在天有灵,也不会希望你在这冰冷的宫殿为他守活寡,了却残生!因为那条万魂夺骨锁,我父子二人今生亏欠你的,已实在是多得还不清,我们不能再对你添新债呀!”
第六章 绝望之陵之决心
烈冰宫里,曦穆彤从狂蟒手中接过大红婚聘,心中没有喜悦,只有歉疚。
她忘不了见完锦书圣后的那夜,曾如何意乱情迷地勾引狞灭,险些夺他性命,对那一切,他却毫不知情,事后反连连向她说对不起。
狂蟒之言没错,因为那条万魂夺骨锁,狞灭确实对她怀有了一世的歉疚,一辈子都难断“对不起”三字。岂料世事无常,当二人即将走到生命尽头,欠下一句“对不起”之人,反成了她曦穆彤。
老眼昏花的老妖王,看不出她沉沉的心事,听说为了狞灭,她甘愿长守烈冰宫,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在他想来,六界大战严酷无比,她能在战争中幸存,就意味从此苦尽甘来,将重新统领仙族,再度走向辉煌,又怎可轻易放弃前程,将大好岁月,虚耗在一个死人身上?
然而曦穆彤心意已决,又岂是他能用三言两语就说动的?她凄然看一眼狞灭,对狂蟒道:“蟒王,唤过你一声‘公公’,就算满足了我与先生此生共同的心愿。我二人虽然真心相爱,却始终是有缘无分,不能长相厮守。经历过这样多磨难,彤儿今天不再信命,只相信若坚持下去,就迟早会与先生在另一世相见。所以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我也不会再离开他半步。假如到最后,连烈冰都不能抑制他尸身的温度,我愿与他一同在烈焰中化去。婚聘我收下了,定当仔细珍藏。劳烦蟒王你路途迢迢地赶来相见,彤儿罪过,还请你回去歇息,咱们有缘再会。”
寥寥几句,就算下了逐客令。狂蟒自知对于这样一位振臂一呼,就能风行草从的前任仙首,想靠几句话改变她的心意,根本没有可能。她约他来,若仅是为唤一声“公公”,了一个心愿,目的也确实是达到了,他继续留在此地,只能显得尴尬。
可莲池正中,躺着狞灭,一旦走出这严寒的烈冰宫,或许此生,就再也见他不到,他怎么舍得走?曦穆彤已背过身去,只留给他一个雪雕似的背影,可他还想争取,艰难地挪挪腿,又道:“曦穆仙,就算你不想离开狞灭,也无需日日都守在这空寂无人的冰宫里呀!绝望之陵里有大把住处,哪怕是把狞灭过去的寝宫安排给你……”
“够了!”
一声轻喝,止住了狂蟒,曦穆彤再次转身,面向着他,这次的神情再无敬意,只有冷冽,“狂蟒王,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尽,也不会再离开这莲池去任何地方。先生之死,用的是锁息归宁,说明他已不是妖王,绝望之陵既属妖陵,从此与他就再无关联,请你不要强求于我。这次请你来,一者是为了心愿,二者也是因知你念子心切,自狞灭归宁后,却一直不得机会瞻仰他的遗容,所以好心相助,你莫要不知好歹!”
“这……”狂蟒被她的声色俱厉吓到,可怜巴巴地眨着眼,不敢再多一句嘴。他不停揉着泪涟涟的老眼,想再多看狞灭几眼,可怎样都看不清了,急得使劲顿脚。
第七章 绝望之陵之倾诉
曦穆彤决意要留在烈冰宫,用余生陪伴死去的狞灭,狂蟒听了是又心痛又心急。他自知时日无多,实在不想在死前,继续亏欠这位奇女子什么,然而她决心已定,毫无回寰余地。
对曦穆彤而言,若说因为狞灭,对眼前这行将就木的老者,就全没了昔日仇恨,实在不太可能。但当见到他今时凄凉的景况,复仇之心就彻底淡去,再见他失去爱子后的痛不欲生,更对他产生了几分怜悯。
为赶他走而吼出几声,这时感觉后悔,于是她怒容散去,走过去扶起他,柔声道:“公公,今日走了这许多山路,又爬了这样高的台阶,想必你是累坏了,不如且回去安歇,他日再来探望。彤儿如若想念公公了,也会去你寝宫请安,你看可好?”
“什么?这……这个老身如何担当得起……”
她的态度忽然发生这样大转折,狂蟒一时适应不过来,惶恐得两手不知该往哪儿搁,若不是被她搀着,只怕真就要跌进莲池。她话里的内容,更令他难以置信,不停浑噩地重复:“往后,我还有机会来探我儿……今日不是最后一次……”
曦穆彤勉强一笑,开导他道:“这是哪里话?你与先生不同,就算是前任妖王,妖王身份也至死不会解除。先生已死,你就是绝望之陵的主人。既是主人,这宫陵里有哪一处,是你不可往的?”说罢一扬纤指,从地上招起玉鸠杖,就塞进他手里,送他走到天阶边。
得她允诺,还能再见狞灭,并且说不定有某一天,她真愿走出烈冰宫,去向自己请安,狂蟒眼前一亮,心也不再隐隐作痛,听话地杵着拐杖,一步步艰难地挪下玉阶。
目送他弯曲瘦弱的身影,消失在高高的阶下,“咚咚”的拐杖触地声,又渐行渐远,直至随门的“吱呀”声消失,曦穆彤的泪水再度夺眶而出。
自从虚寒谷战役结束,她来到这烈冰宫,就一直守护在狞灭身边,未曾离开半步。小跳蚤作为小小卫士,连守莲池数月,现在终于可以卸任,回归他蚤妖族的聚居地了。
狂蟒的来访,不过是段插曲,插曲过后,她的手上,就多了妖王狞灭天子为迎娶她而下的聘书。
“三书六礼,却只有一书,一书之后,你我就生死永隔。先生,彤儿一直以为,先去之人是我,你却不惜自毁妖王身份,用最为残酷的方式逆转天意,保下我一命。不仅如此,你还忍受剧痛,取出全身骨骼,溶入枯朽道长给你的聚神丹里,骗我服下以至昏迷,等我醒来后,便冰骨化去,再生出仙骨。你这样做,是何苦……”
伏在莲台边,她隔着池水和他说话。其实这些话,从她来到的第一日起,就说过无数次,至今仍孜孜不倦,只希望能看到他有些微的反应,哪怕仅动动手指。
她一次次失望,却从不放弃,擦擦泪水,继续道:“先生,彤儿一直有一个疑问,想得到答案,否则死不瞑目,我求求你告诉我!这问题就是,求婚那夜,若你得知我躺去你身边,色诱你的真相,是否还会愿意给我服聚神丹?是否还会愿意,用你的命换我的命?”
第八章 冰火重逢之笑声
曦穆彤对狂蟒好言相劝,目送他出烈冰宫。
老人走后,这座世间最为严寒的宫殿里,一切恢复如常,又只剩了她与狞灭二人。于是她不知疲倦地隔着池水,一遍又一遍对狞灭诉说相同的内容,幻想有朝一日,能听到他的回答。
期盼的结果,当然是失望,她早对这失望习以为常,只目不转睛地望着翡翠禅床,一刻也舍不得挪开视线。
蓦然间,冰冷的空气里,传来极低的一声轻笑,若非有法力者,定然听不出这笑声,然而若能听到,便能听出笑里暗含的嘲弄。
“你!是你!是你在笑吗?你是何时醒来的?”听见笑声,曦穆彤顿时惊起,紧张地四处张望,最后目光却停留在了自己洁白的纱袖上。
“何时醒来?这问题问得还真不赖!曦穆仙,如果你日日向妖王倾诉的,都是对外人难以启齿的丑事,那照你希望,我应该何时苏醒?”声音放肆地问。
堂堂曦穆仙,可不会轻易被人拿捏,冷笑着一甩纱袖,眨眼一只陈旧的酒葫芦,就给攥在了手里。
“火铃儿,你身受重伤,不知能活到几时,却仍旧如此张狂,睁眼就激怒于我,可有想过后果?”
“哈哈哈哈……”
她的威胁,没有震慑火铃儿,反而激发出他更为强烈地敌意,厉声大笑道:“后果?落入你手,最为严重的后果,不就是被你消灭,连一缕可怜的元神都做不成吗?千年前,我就已领教你的厉害,因为害怕那后果,才想着要怎样抗争,怎样自保,以至沦落到今日这步田地。难不成你还等着我向你求饶,饶过我这条贱命?”
曦穆彤不再答言,举起葫芦朝下一抖,里面的声音就发出“哎呀”惨叫,随即一道虚影飘离壶嘴,落向坚硬似冰的青玉石地面,未及触到,就已膨胀成一个真正的人,重重摔到地上,还滚了几滚。
那酒葫芦,正是在幻镜迷宫里,缥缈僧用于装载狞灭尸身,并托小跳蚤送至烈冰宫之物,如今到了曦穆彤手上,不知怎的就成了囚禁火铃儿的工具。
火铃儿也不知关给在那狭小空间里多久,倒出来后,一时舒展不开四肢,还是像只大虾似地蜷缩着,连脑袋都深埋在两膝间,看上去甚是滑稽可笑。
然而他与曦穆彤,谁都笑不出来,两人一个撒泼放刁,一个冷然傲视,是互不相让。
等关节恢复知觉,可缓慢伸展四肢了,火铃儿便能见到,他曾在云霄战场上着的金色铠甲,已一片不剩,仅穿着白色交领的织锦深衣,下着黑色棉绸马裤,脚上的翘头战靴还算完整,可惜少去了一只。
他衣衫虽白,却由上至下沾染斑驳的血迹。那血迹与寻常人不同,不是鲜红,而是金红色,且渗出伤口后即凝结成块,以至伤口与深衣粘合在一起,稍一转动,就撕扯得他疼痛难忍。
伤痛锁紧他两道卧蚕般的浓眉,他极想勉强松展,却做不到,只好嘴角上翘,故意挑出玩世不恭的神气,以向曦穆彤示威。
第九章 冰火重逢之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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