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信从未见过主父如此神情,他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万念俱灰的悲情人,同以往那意气风发的赵主父联系起来。
这一瞬间,他忽然有了一种错觉。
那就是叱诧风云的赵国主父,其实也是个可怜之人。他即便得到了天下,也注定不会快乐,因为他最想要的,已经不再属于他了。
失去了你,即便得到整个天下,又能如何!
血染江山的画
怎敌你眉间
一点朱砂
覆了天下也罢
始终不过
一场繁华
此刻,赵信身前的主父,不再只是高高而在上,而不过是个天涯伤心客罢了。
可惜这种错觉并没有持续多久,悲啸过后,赵雍似乎已经将心中的悲愤之情疏泄出了。在他收剑回鞘时,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明。
他大踏步离开,却忍住未曾回身,只是留下了一句。“好了,夜色已深,我们回宫吧。”
顿了顿忽然停下了身子,侧过脸又沉声说道;“今夜我和你说的话,我希望你明早就能忘得一干二净,可好?”
赵信低下了头,按耐着心中的千思百绪,只是低声简单的回道:“诺。”
第二百二十六章 沙丘之变(八)
午后的行宫静悄悄的,挎剑守卫在宫中的羽林也大多静声屏气,过往的宫人们皆是低头缓缓行走,生怕发出半点动静惊扰了正在午憩的主父。
自从邯郸染病后,主父的精神愈发显得萎靡,夜间时常多梦易醒,倒是白日间昏昏欲睡。早上在赵王何、安阳君等人的陪同下查看了数处地势已挑选用于寝陵,却没有挑中满意的。主父心烦之下不禁有些气躁,匆匆用过午膳后,就觉得精神有些不济,便早早的回宫歇息。
见主父情绪并不见好,伺候的宫人们也是提起了十二分精神小心的伺候着,生怕被主父迁怒。
但很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将宫中的宁静给打破了,数名轻甲在身的赵军将领大步走向主父寝宫,神情带着几分急色,当先者正是郎中令韩胜。
正在殿门外打着盹候着的宦官见状吓得魂飞魄散,忙迎上前低声道;“我的祖宗们,诸位将军小些声音,主父刚刚才睡下呢,昨个一宿主父可都未曾睡好……”
韩胜也不待他说完,只是皱眉沉声道;“哪来那么多废话,我有要紧军情需要禀告主父,快替我传报。”
韩胜作为主父的头等心腹,自然不将这些伺候主父的阉人放在眼里,话语中也是极为无理。那宦官神情不禁有些难看了起来,虽然有怒意却也不敢明言,只好忍气吞声,却也不肯移步去唤醒主父。
“曹令使,韩将军确实军情紧要,你自去唤醒主父,主父定不会怪罪你半分的。”见气氛有些尴尬,赵信便微笑着出来打了个圆场。
这些宦官们虽然是主父身边的近人,但却品级低下,再加上自身命@根子的残疾,主父身边那些飞扬跋扈的将军们向来不会将他们放在眼里,韩胜自然也不例外。
唯独赵信平时对他们倒是客气上许多。所以赵信的面子,这些人多少会给一点的。于是那宦官便对赵信强笑了一下,躬身客气道:“既然赵将军这么说了,我自然不敢阻拦,二位将军请稍等,我这就去回禀祝主父。”
望着那宦官离去的背影,韩胜有些不满的看了一眼赵信,道;“你这小子倒是好脾气,对谁都如此客气。”
赵信笑道;“韩胜才是好脾气呢,朝中何人不夸,连主父那日也说让我向你多加学习为人处世之道。只是不知韩叔为何总是对这些宦官冷语相待,到不似你平时为人。”
韩胜皱眉,目光中闪过一丝异样色彩,似乎赵信的话勾起了他什么不悦的回忆。沉默了片刻后才淡淡的回道;“我自是看不惯这些阉人,与其他无关。”
赵信见韩胜话中似乎有话,却不欲多说,他便也不便多问。
没一会儿赵雍就召他二人进殿。只见赵雍眼睛有些红肿,似乎精神看上去并不是太好,见二人进来便强打起精神,沉声问韩胜道;“有何要紧之事?”
韩胜面色阴沉,从怀中掏出一卷布帛,上前一步递上道:“主父,雁门太守程亮紧急军情报来:云中郡守屠谷第骄奢淫@逸、不遵调令,更是私下与其族人楼烦来往、意图不轨,为程亮所识破。为稳住边地大局,程亮便密令大军围攻屠谷第,却不料被屠谷第识破逃回了云中,如今云中楼烦二地皆反,林胡也有不稳之象。”
“什么!”赵雍霍地站起,原本有些无神的双目猛然怒目圆睁。赵信虽然是与韩胜同来求见主父的,却只知是紧急军情,却并不知道竟是此等骇人之事,一时也不禁大惊失色。
要知道云中雁门二郡为赵国新开之地,居新收胡人不下六十万,不仅拥有沃野千里战略地位极为重要,更是赵国主要的畜牧基地和优良骑兵的来源。若失去此二郡,不但少了数十万优良骑兵来源,更重要的是北地门户几乎大开,代郡和晋阳之地直接受到了威胁。
更让赵信担心的是,他的父亲赵颌如今也是身在北地,若是起了兵祸的话,他恐怕也难以幸免。
“此事可是当真?”
韩胜面色凝重的点头道;“这确实是程亮快马传来的紧急军情。”
赵雍顿时睚眦欲裂,咆哮道;“好个屠谷第,我平素待他不薄,他却如此狼心狗肺……”
说道这是赵雍忽然意识到什么,扭头径直望向韩胜道;“你说你只收到程亮报来的军情,可曾有屠谷第的?”
韩胜点头钦佩道:“主父果然心思缜密,正如主父所料,几乎在收到程亮送报军情的同时,屠谷第也已经快马派人送来军报,说雁门太守程亮私自杀戮楼烦士民,激起了民变。他为了稳住楼烦只身前往安抚,却被程亮攻杀以掩盖事实,如今正在云中联合楼烦林胡二王防备程亮。”
就在韩胜回话时,殿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赵何已正装前来,身后寸步不离的跟着相邦肥义。按照宫中所例,军中的紧急军报需要同时报给主父和赵王二人,想必赵何是得到了军报,心急之下便和肥义一同前来请教主父。
“参加父王。”赵何行礼,肥义等人随之行礼,韩胜赵信等人随之向赵何行礼。
赵何抬头见主父神情怒极,与肥义相视一眼,这才低头道;“父王可是为了云中雁门之事气愤?”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赵雍瞪了他一样,有问道;“你身为赵王,认为此事应该如何处置。”
赵何显然路上一家想好了对策,便从容回道;“父王,这程亮和屠谷第各执一词,皆是职责对方过失,坚持自己是平叛。据我所知这二人素来有间隙,彼此之间矛盾不断,这次很可能是因为二人之间起了龃龉,闹大了不好收场所以各自职责对方叛乱自立,以希望能得到朝堂的支持。”
赵雍不禁眉头皱起,语气却是有些松动的说道;“何儿你的意思是说事情其实并没有这么严重,只是这二人的相互攻击而已?”
赵何点头道;“我刚刚路上和太傅相商,思来滤去也只有这么一种可能了。只是这两人同位二郡太守,权位关乎重要,他二人决裂必然会让新归的楼烦、林胡二部生起妄念,若是如此的话,恐我赵国边境会有所不稳。”
赵雍怒意虽然未消,却也露出了一丝欣慰之色,点头赞许道;“你能想到这部,已是不易,那依你之见应当如何处置?”
还未等赵何回话,只听见殿外传来一阵雄壮之声。“儿臣以为,此事事关我找过社稷安危,应到立刻大军北上弹压。父王你多年统军,边军中的威望更是如日中天,程亮和屠谷第乃是军中宿将,他人前去定难以镇服,唯有父王您亲自前往尚可。”
赵何望着大步走进来的兄长安阳君,不由皱眉道;“大哥,父王久病处愈,如今身子尚且不稳,如何能经这车马劳顿,更何况是统兵打仗。”
赵章颇为傲慢的仰头道:“有何不可,你当父王和我是你这般娇滴滴的长大吗?军中之人,久惯苦寒,一点介藓之病,如何能让父王屈服。”
赵何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不管怎么说,我是不同意父王前去的。”又望向主父行礼道:“父王,大哥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此事事关紧要,不如由我亲自前往镇抚,以此替代父王的操劳。”
赵雍摇头道:“不行,你身子孱弱,从未出过远门,更何况是这种苦寒之地,哪里经得起这等折腾。”
顿了顿有沉吟道;“其实事情远不至于如此严重,云中和雁门二郡有精骑三万,又配有步卒两万,若是紧急之时完全可以从边民中征召到五万骑兵,又何来兵力不足要从邯郸调兵之说。程亮和屠谷第二人定时因为私怨而大打出手,但因为忌怕我们责怪所以争相辨明,我想只需要派出亲信之人吃着虎符和我的符节,代表我和何儿前去强行调停,令二人立刻将职务交给副手,南下邯郸请罪,如此便足矣。”
赵何点头,面露思索之色,又看向主父道;“父王,那你以为何人可以?”
赵雍看了一眼韩胜。又望向赵信道;“原本此事韩胜办理最是合适,只是我这里的事情一时也离不开他,就让赵信前去吧。他是我近身之人,如果持着虎符和符节,程亮和屠谷第不敢不服从军令的。”
“为保万无一失,你讲部下羽林一同带去,若是二人胆敢抗命,格杀之。“
赵信原本就担心父亲,如此听了忙低头谢恩道:“末将定将竭尽全力,不辜负主父的期望。”
第二百二十七章 沙丘之变(九)
离开沙丘宫后,赵信所部一路疾驰北上,借道代郡赶赴云中雁门二郡。
羽林所部多为轻骑快马,粮草皆是就地补给并未携带辎重,兼之皆为双马更换,所以行军速度极快。不到七日的时间,赵信所部就已经跨过汝水,进入了代郡境内。
因是紧急军务在身,所以赵信并未过多的打扰沿途的地方官府,平时饿了都是在野外简单的以干粮充饥,困了也多在马上打盹,唯有实在困乏时赵信才会下令休息数个时辰。
如此强行军,寻常士卒和马匹大多是吃不消的,也唯有赵军中的羽林禁卫等少数精锐能够胜任。这些赵军中的精锐装备的是轻便坚固的犀牛皮甲,坐骑也是精心挑选出的良种马驹,无论是正在战斗力上还是持久力上都优于边军一筹。主父之所以让赵信带着羽林亲自前往,正是因为羽林身份特殊,兼之战力不凡,若真的遇见抗命不从的,也能强行解除对方的权柄。
到了第十二日晚间,赵信见部下连赶路十余日,面上多有疲惫之色,替换的坐骑也是有些不支,若再强行军下去恐马匹会有所损伤。赵信便下令原地休息一晚,明晨再行赶路。
命令一下达,顿时军中一片欢呼声。赵军安置好营寨后,便迫不及待的上马去附近林中打取野味,这几日来为了赶路,都是在马背上匆匆嚼着干硬的干粮,今日难得有机会打打牙祭,众人自然不会错过。
此处已经临近边塞,平时极少人烟出没,猎物自然丰盛。不到片刻,赵军就已经大获而归,点燃了篝火一个个都兴高采烈的烤起了野味,美美的饱餐了一顿。除去轮值巡夜的,其他的酒饱饭足后都回到帐中入睡,没过多久,营中便想起了震天的鼾声。
赵信却没有归帐入睡,只是坐在那挑着篝火,呆呆的望着火焰,神情却若有所思。
这入夜林间湿气甚重,篝火倒是极好的祛寒之法。
背后传来一阵悉索的脚步声,赵信不用回头也听出了是谁,懒洋洋的说道;“你怎么不去休息,下半夜可是轮到你值夜。”
赵奢解下佩剑放在地上,盘膝坐了下来,闻言笑道;“还不算困,要我睡也是睡不着。左右是无事,倒不如和将军说说话。”
赵信打了个哈哈,笑道;“这会不睡,晚些你困了可别拖上我相陪。”
赵奢笑容中却似有深意的说道;“我若没有猜错的话,将军也是无心睡眠的。”
“哦?”赵信样了扬眉,笑道;“你又不是我,怎知我无心睡眠。”
赵奢微微一笑,到;“因为你有心思。”
赵信笑了笑,倒也没否认,从腰间解下一酒袋拔塞喝了一大口,伸手递了过去。赵奢却没接过,反而皱眉摇了摇头道:“行军之事,不宜喝酒。”
赵信哑然笑道;“你这话说的,让我这个做主将的倒是惭愧的很。不过我赵军中饮酒之风甚重,上自主父,下至寻常军卒,谁人不饮酒。接过就是,我特准你喝酒。”
赵奢却只是笑着摇头,不肯接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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