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受限于有限的国力,所以申不害的变法只是让韩国成了小康之国,却难以成就霸业,我赵国的胡服骑射也是不尽如人意。而魏国的变法则完全不同,他与秦国的商鞅变法一般,基本上完成了预定目标。不但塑造了一个强大的魏国以取代灭亡了的晋国,而且直接导致了三家分晋后六十年天下的格局变化,正是魏国的霸业衰落后,才有了齐国和秦国两强的兴起。”
赵信听到李跻的话中对主父有些不敬,忍不住皱眉反驳道;“表兄你这么说就未免有失偏颇了吧,主父的胡服骑射同样打造了一个强大鼎盛的赵国,哪里不如李俚和商鞅了。”
李俚见赵信神色有些不悦,心中自己有些失言了,便笑了笑又解释道;“表弟你莫要激动,为兄只是就事论事而已,仅仅是从变法的结果来分析,主父虽然雄才伟略,但终究受限于我赵国国情。你看李俚变法成就了魏国六十年之霸业,商鞅变法让秦国从一个破落不堪的老迈国家变成了如今蒸蒸日上的强秦,而相比而言,我们赵国的胡服骑射更注重的是军事方面的变革,在内政上作为并不大。所以才会局限于强而不霸,仅仅是得以于秦齐并列,军力虽强,但受限于国力,遇战必不能持久,唯有速战速决才能取胜,这便是其中软肋。”
赵信面上的神色虽然有些不服气,但心中也知道李跻所说确实属实。就攻灭中山一役而言,对于赵国来需要解决的问题并非兵力不够强大,而是粮草的征调和运输。当时主父所忧心之事也是唯恐战事拖久将赵国的国力拖垮,所以才征调了绝对优势的强大军力,以泰山压顶之势迅速解决战斗。
赵信身为主父身边的人,自然不会对这些陌生,所以李跻说的话,他心中也大多认同了。那就是赵国目前最大的问题,并非军力能否更强,而是急迫需要增加国力。齐国自不用多说,通商工之业,便鱼盐之利,其先天的地理优势也让它有了争霸天下的资本。而秦国则完全相反,秦地苦寒,秦国之所以能国力雄厚,靠的完全是商鞅变法所带来的耕战制度。
所以正如李跻所言,胡服骑射虽然让赵**力极大的提高了,但国力方面却驻足不前。从这个角度来说,胡服骑射的变革对赵国而言,确实不如李俚变法之与魏国、商鞅变法之于秦国。
想通了这点,赵信便也渐渐平缓了心中出于对主父崇拜而带来的不服气心理,只是沉声问道李跻;“那表兄,你既然能对各国变法的优劣了若指掌,那定能对我赵国如今的困局心中有数,以你之见,我们赵国要如何才能继续强大。”
李跻想了想,又道;“我在房子为县令多年,平时一有空暇便去民间了解,所以对我赵国今日的困局感触很深,也思虑颇多。虽然算不上成熟的想法,但基本的思路还是有些脉络的。如今我赵**力已经达到了鼎盛,国力却远远跟不上军力的发展,所以才会到了发展的瓶颈之处,而且如履薄冰,极为危险。换句话说我们是输不起的国家,像齐国和秦国不同,他们可以一败再败,即便伤筋动骨,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而我们赵国若是大败了,那恐再无回天之力。”
“所以当务之急必须想办法增加我赵国的国力,而增加国力最主要的途径就是勤修内政,将主父的变法继续下去,延伸到内政了制度方面,进行一场彻底的变法,而不是只是片面的强调军事方面。”
见李跻言之凿凿,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显然早已经胸有成竹。看来他在房子县为令四年的时间确实没有虚度。原本赵信还想着以李跻的性子要继承偌大的李家肯定是行不通的,如今却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暗付以他的才华,再加以一些人的辅助,成就未必在他父亲李兑之下。
毕竟李兑虽自称法家信徒、申不害的门生,但其为官数十年所取得的成绩不过是善于专营,于国于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贡献。正如赵信的父亲赵颌有一次开玩笑评价他自己和李兑,说李兑是会做官,他是会做事,所以李兑的官越做越大,而他的事情越做越多。
李跻见赵信一直在专心的听着自己说话,心中不由一动,又趁机说道;“表弟,你是主父身边的近臣,又是得宠之人,你若有机会的话不如将为兄的想法跟主父提一提,兴许能有些作用。”
赵信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表兄,恐怕你要失望了。如今不同往日,就算主父能听进去我的话,也未必能够做主了。”
李跻,闻言不禁大讶道;“这是什么话,主父虽然已经退位,可还是大王的父亲呀,再加上大王年幼,不是主父掌朝那怎么能成。”
李跻久在外地,再加上对这些权利的斗争并不感兴趣。他简单的以为主父是大王的父亲,又是当了二十七年的赵王,那自然和以前是一点变化都没有的,却没想到如今赵国朝堂上权利的争夺已经愈演愈烈了。
看似平静的赵国,其实早已经激流涌动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寿辰(十一)
赵信沉吟许久,想着怎么跟李跻解释这其中微妙的关系。思来虑去,还是决定不跟他挑明这些,毕竟在绝大多数人眼中,赵国的社稷并没有什么异动。
所以赵信只是笑了笑了道;“这个说来话长,而且有些事关主父和大王的密事,我身为主父近臣,并不方便透露,还望表兄体谅。”
李跻眼巴巴的看了赵信半响,却等来他这么一句敷衍的话,心中自然有些气,便撇了撇嘴哼了一声道;“不说就算了,谁稀罕一样。你这家伙,年纪大了,鬼心思也多了,还跟你表兄玩起城府来了。”
说完挥了挥衣袖,佯怒转身想走。
赵信嘿嘿一笑,连忙伸臂拦住李跻,作揖讨饶道;“我的好表哥,你就饶了小弟我吧,这种事情我怎么敢随便乱说呢,要是被主父和大王知道了,小弟我可是人头不保。”
李跻一听要杀头,顿时吓了一跳,望着赵信将信将疑道;“真的假的,有这么严重吗?”
赵信拉长着脸点头道:“千真万确,要知道伴君如伴虎,我等近臣看似风光无比,却也是战战兢兢的如履薄冰,若是稍有忤逆君上的意思,便是人头不保。”
赵信所说虽然有些夸张,却也合情合理,李跻想了想也点了点头道;“是有些道理,那为兄就不为难你了。”
赵信仍然对李跻刚刚的话兴趣十足,便又寻了头继续问下去,“表兄,虽说赵国如今的国政不再是由主父一言而定,但他仍然能够左右朝堂的政策,不如你把你的高见说与我听听,我找机会向主父进言试试。主父这人从谏如流,只要是有益的意见都会认真听取的,所以若是你的建议确实可行,主父定不会埋没你的。”
李跻原本听赵信的话有些回头丧气,待听到此处不由精神一阵,忙说道;“算不上什么高见,只是一些想法而已。”
“我赵国的问题,归根结底还是农耕不兴。要振兴农耕,无非就是从两点着手,一为耕地,二为农户。单论耕地,赵国并不缺土地,无论是河北还是代地,以及新收的中山地,都有着大片膏腴的耕地等待耕种,虽然比不上关中和河东,但也相差无几,所以问题就出在制度上面。表弟,你可知道自商周流传下来的井田制?”
赵信点头道;“这到知道些,‘古者三百步为里,名曰井田’,天子将方里九百亩土地,划为九块,中为公田,周围私田,形状像‘井’字,因此称做‘井田’。”
李跻又道;“说到底井田制就是周天子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权威以及利益最大化,诸侯也纷纷仿照推行。就是将全部的土地都收为国有,最肥沃的公田是自己的食邑,次之为贵戚,再次之为平民,最劣等的为‘野人’(指城池外的百姓),百姓按照所耕种的土地多寡来上缴粮食,不允许土地买卖交易。”
“这种制度在当时确实能够极大的稳固君王的权威,可时过境迁,随着天子王权的没落,各个诸侯国相互之间的不断兼并,这套制度早已经落时了。大批的人口和土地的变更,致使了许多荒田的出现,而另一方面随着人口的增长,许多农户家中的地又是不够,而土地又不能作为私有产品买卖交易,于是恶果就产生了。”
说到这里时,李跻神采飞扬,再无平时半点的书呆之气,又接着说道:“既为弊政,所以随着周室东迁,周天子的权威一落千丈,各国为了增强国力兼并他国,于是纷纷进行了变革,其中尤以土地变革最为根本。所以到了三家分晋前,井田制已经名存实亡,各国也相应的建立了一套新的土地政策。”
“其中最早取得成效的是魏国的李俚变法,当时魏国继承了晋国末年的土地改革制度,确认了土地的私有化。李俚指出米价太贵对消费者有害,米价太贱则对农人有害,他创办‘平籴法’,即控制米价在一个水平程度,使魏国成为战国时代初期的超级霸权。而变法中最有成效的自然是秦国的商鞅变法,他在土地制度上比李俚做的更彻底些,废井田,开阡陌,允许土地交易,鼓励民众开垦荒地作为自己的耕地,按照土地的多少来缴纳赋税。这些手段大大的提高了平民们耕作的积极性,同时也吸引了大批的三晋百姓涌入秦国垦荒。”
“相比较魏秦变法中的土地变革而言,韩国申不害的变法、齐国的邹忌变法和楚国的吴起变法就显得步子小了许多。而我们赵国自分晋以来,却一直止足不前,只是袭承晋国的那一套土地制度,在这点上已经严重滞后于各国。主父在位期间虽然也鼓励土地私有,释放了大量的奴隶,但对于我们赵国强大的传统贵族势力而言,这些举动无异于杯水车薪。以我之见,若要彻底打破这种局面,必然有莫大的决心进行一场由上而下的变革!”
赵信也渐渐听着入神,随着李跻的话问道;“听表兄你的意思是,我赵国是要仿效秦国的商鞅变法?”
李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对,也不对。”
“何意?”
“商鞅的变法虽然全面,是法家的集大成者,但却过于激烈,是在秦国破败到将临灭国的境地才提出的,所以会被秦人接受。而我们赵国不同,如今国势浩大,武力强盛,若是开展激烈的变革,必然引起强烈的反对。而且秦国和赵国国情不同,民风也是大相庭径,若是依葫芦画瓢照搬秦国的那一套,恐怕会功败垂成。”
“秦地地处西陲,与戎狄杂居,向来为中原各国诟病不已,引以为异族。再加上民智未开,民多愚智,所以商鞅执行焚书、酷法、耕战的愚民制度能得到有效执行,从而将秦国打造成一台强大的战争机器。而我们赵国则不同,晋国本就是春秋霸主,礼乐制度趋于完善,民智早已开化,若是照搬秦国那套愚民政策,恐怕还未执行整个赵国就要翻天了。况且赵民风慷慨尚武且重利,民间多侠义之士,如今更是骑射成风,民皆以从军为荣,这也是我们赵军善战的根本原因,若是强行改变,反而会得不偿失。”
“所有赵国若要变法,只能参照秦国的变法,但绝不能生搬硬套。法家之说虽然于国有利,但却同样有着很多不足,所以若真要变法,必然要结合百家之长,参考各国变法的得失,徐徐图之,而不能一蹴而就。”
赵信闻言点头,赞道;“看来表兄你思虑颇多,所说也是面面俱到,就是这份见识也属罕见。”
李跻自信一笑,道;“这个自然,为兄对法家之说向来极有兴趣,对各国的变法也是专研甚深,再加上这些年来对我赵国民间的了解,自然做到了水到渠成。”
赵信打了个哈哈,道;“看来舅父真的错了,他常说子不若父,却不知道儿子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自诩法家门徒,如果能知道自己的儿子有这等本事,恐怕开心都要开心死。”
话虽然是对着李跻说的,目光却飘向了李跻的身后,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李跻没好气的瞪了赵信一眼,道;“他开心不开心与我何干,若是皮厚心黑,我对他甘拜下风,可若说到经世治国,他那套简直是千疮百孔,不堪一提。”
话音刚落,就见李兑黑着脸从石门后走了出来,一旁则是笑吟吟的李氏。
第一百六十六章 寿辰(十二)
赵信强忍着笑意,眯着眼睛行礼道;“参见舅父,母亲。”
李跻则是移开了目光,只是侧过头去随之道;“姑母。”
一旁的李兑见他非但不和自己打招呼,目光更是直接越过了自己,仿佛自己是透明的一般。待想到前来的目的,便又强压下了怒火,正欲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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