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干事笑了:“谢阿姨,你那叫什么犯法啊,你那都是旧社会对妇女的迫害,是三座大山的压迫,你是勇于反抗的妇女代表啊,这可是值得骄傲的事!”
谢阿妹心里一哆嗦,当年在南京法庭,判了她六年刑送到苏州的第三监狱,牢没坐完就全国解放了。接管警察系统的军管会调查了她的案子,认为她也是受害者,又给减刑两年,谢阿妹很快就被放出来,谢阿妹在苏州举目无亲,出狱后没有地方去,夹着自己的小包袱又跑到监狱门口,要求监狱将自己再关起来。军管会被她弄的啼笑皆非,只能暂时给她安排一间房住下,并送到街道工厂做工,开始只是刷瓶瓶罐罐,煳纸盒子,谢阿妹还读了街道的扫盲班,学会了写点简单的字。生活渐渐好起来,谢阿妹也有了向上的心劲,正好赶上棉纺厂招工,谢阿妹就去报了名,竟然还被录取了,于是就这样平平淡淡地在棉纺厂做工人,足足做了十多年,现在就要满五十岁,头发花白,人也该退休了。
现在陈干事说她是反抗旧社会三座大山的压迫,三座大山她是晓得的,读书会的时候总听人讲,听着陈干事的话,她忽然想起当年苏小姐和曾作家也说她是反抗男权社会,唉,短短二十多年过去了,也不晓得苏小姐和曾作家现在怎样了呢?前尘往事都涌到眼前,谢阿妹神情恍惚,听陈干事又唠叨半天和她讲如何写讲话稿子,如何突出重点。
谢阿妹和陈干事在厂门口分手,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她的家在一个小弄堂里面,简单的两间屋,还是当初军管会找关系给她分的,里面陈设简单但是干净利索,谢阿妹很珍视现在的生活。
她走在路上,陈干事的话让她想起当年的种种往事,心神不宁。
哗啦一声,一把扫帚忽然扫到她脚面,谢阿妹吓了一跳急忙退向一边。
“对不住,对不住,同志对不起,我给你擦干净。”
扫地的人穿着破烂的蓝布褂子,带着个军绿色的帽子,佝偻着腰,年纪应该也不小了,帽子周围能看到一圈花白的头发。
那人蹲在地上用袖子去擦谢阿妹的鞋子。
谢阿妹这些年最怕男人接触,吓得呀地一声,跳到一边。
这时旁边有人喊:“喂,杨老头,你又偷懒了?”
一个带着红袖标的年轻人走过来,看到谢阿妹问道:“阿姨,是不是他欺负你了?你放心,这个人是死不悔改的政治犯,敢欺负你就要让他尝尝专政的滋味。”
谢阿妹心软,担心这扫地老头挨打,急忙摆手道:“没有的,没有的,小同志这个人干活蛮卖力的,他是做了什么坏事?”
那红袖标青年嘴一撇,指着佝偻着腰低着头俯首帖耳的扫地老头道:“他呀,解放前可威风着呢,上海滩的**官!哼,手上的人命官司一大堆呢,对,听说还曾经非要判一个被夫权欺辱的女人死刑,当年闹得全国人都反对,那女人可是我们受压迫的阶级姐妹,你说,这个人可恨不可恨。”
谢阿妹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下:“可恨,太可恨了。”
“对,所以他现在就在这赎罪呢,阿姨,你是工人阶级,你看家里有什么活尽管叫他去干,我们就要好好改造他的灵魂。”
谢阿妹想了一下道:“还真有点活,那我就叫这个坏蛋帮我去干点活?”那青年冲扫地老头喊道:“听到没有,帮这位工人阿姨去干活,不许偷奸耍滑,干得好,你回来才有饭吃!晓得吗?”
老头腰弯的像虾米,连连点头。
谢阿妹带着那老头左拐右拐,来到自己家里,打开门,老头站在门口低着头不敢进去。
谢阿妹低声说:“你是杨法官吧?”
那老头闻言像是被电了一下,肩膀一抖,抬头看向谢阿妹,睁着浑浊的双眼问:“你是……”
此时的谢阿妹是典型的这个时代工人的装扮,蓝衣服,带着白套袖,黑色短发,两鬓都是白色的,脸色红润,眼角周围都是细纹,看得出岁月痕迹。
而对面的杨孟生,穿着破烂,枯黄黑瘦的脸上还有伤痕,手也是又黑又脏紧紧地握着一把扫帚,眼神怯生生的,欲言又止。
“我是谢阿妹。”
“谢阿妹!酱油弄杀人的谢阿妹!”
杨孟生惊讶极了,声音也提高了。
“是我,杨法官,有二十多年没见了啊。”
杨孟生叹口气:“此一时彼一时,你现在可以嘲笑我了。”
谢阿妹摇摇头:“大家是老相识了,我也的确是砍了蒋学礼,后来判我六年我认罪,你我之间的恩怨早都散了,杨法官进来喝点水吧我看你扫地也是很辛苦的。”
杨孟生这才将手里的扫帚放在墙角立着,跟着谢阿妹进来。
谢阿妹拿起暖瓶给他到了热水,杨孟生也顾不得汤,一口就喝下去嘴里说道:“好几年没喝热水了,真舒服啊。”
谢阿妹大概算一下,这杨法官如今也是六十来岁的老人了,每天喝冷水吃冷饭的确是吃不消的,便说道:“你要不要吃点东西,我给你煮碗挂面吧。”
杨孟生大喜过望,随即又担忧道:“要是被他们知道,会打我的。”
“我不会告诉别人,放心吧。”谢阿妹去找出挂面,烧水煮面,水开了又打了两个鸡蛋进去。
杨孟生闻着鸡蛋的香味闭上眼睛,眼中有泪花闪动。(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番外 阶前梧叶已秋声
面条煮好了,谢阿妹打了荷包蛋,还撒上一把小香葱,点上了香油。
杨孟生这些年吃的都是粗粮,好些年没吃过白面了,深深吸口气,眼泪啪嗒一下掉进面条碗里。
他又好面子,怕被谢阿妹看到,用力擦了一下眼睛,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谢阿妹看他吃的香,想了想又去煮了一碗,端上来时杨孟生正抱着碗喝汤呢,见到她出来不好意思地将碗放下。
“再吃点吧。”谢阿妹放下碗。
杨孟生也不说客气话,端起来碗很快又吃光了,汤也喝得干干净净,这才闭着眼睛,满脸舒服的表情说了声:这些年第一次吃到饱饭啊。”
“杨法官,你住在哪里?”
“就是刚才遇到你的那个巷子,我在那边扫厕所,就住在公厕旁边的一个小半厦,能挡点雨挡不住风。”杨孟生叹口气,“这一旦变了天,就彻底都完了。”
“你当初没有去台湾啊。”
“没来得及。到底是没有根底,什么青年才俊的名望都是假的,一旦到了关键时刻,最后的工作都留给我,等忙完了船票机票都没了,没法走,倒霉啊,谁能有我倒霉,你们这样的人,是现在这个国家最爱的,我啊,能活着就算不错了。”杨孟生大概是吃饱了话渐渐多了起来,他苦笑着继续说道,“我刚被抓我老婆就和我离婚了,划清界限,听说后来嫁给个工人,唉,谁能想到,林教授的千金会嫁给个工人呢,吃大蒜的工人哦。”
“我现在也是工人,过几天就退休了。”
“哦,那你一直一个人过了?”
谢阿妹点点头:“我被南京法庭判了六年,实际上坐了不到五年牢就出来了。被分到街道做事,后来招工进了工厂,过得还不错,也不想再找人结婚了,一个蒋学礼就够我胆战心惊一辈子了,这后半辈子有了工作有了工资,打死我都不想再找个男人伺候他。”
杨孟生叹息道:“是,蒋学礼那个人,的确是该死,当年我是……有些对不起你。”“事情都过去了,我也是真的砍了人,现在想都不敢相信自己怎么举得起刀子。”
谢阿妹想起往事也是感慨万千。
“也不晓得苏小姐和曾作家怎样了。”
“哼,她们俩好的很呢,一个早就去了香港,一个听说在美国,姓苏的命大,川军那姓樊的竟然没弄死她。”杨孟生说道苏三就气不打一处来,特别是想到人家早都离开了,自己却还要继续受苦,心里不平到了极点。
谢阿妹吃惊了:“川军的人要杀苏小姐?为什么呀?”
杨孟生闻言,得意地扬起下巴:“你以为你那苏小姐是什么好人?她一边勾搭着罗隐,一边还搭着孔二小姐,男不男女不女的,极不道德。孔二小姐是什么人,那可是四大家族孔家的人,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腐朽的资本主义,你晓得吧?”
谢阿妹一脸茫然,有点接受不了这么大的信息量。
“男女通吃啊,这是什么东西?一点道德都不讲的。那个孔二小姐有个老情人,是从川军一个姓樊的人手里抢来的,那女人被孔二小姐冷落了心怀不满,就去找过去那个姓樊的姘头找苏三的晦气,可惜,就差那么点点,没弄死她,姓苏的女人也真是命大。”
谢阿妹说道:“我还是相信苏小姐是好人,杨法官,过了这么多年,怎么你还是放不下过去的事情。”
“我放不下,我当然放不下!”
杨孟生气恼地站起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双臂高举,很是气愤的样子。
“我努力读书,一心向上爬是为了什么,我已经高高在上,可是瞬间被打入地狱,你坐过牢,你该知道坐牢多痛苦,我也坐牢了,我还是政治犯,环境比你的牢房恶劣多了!我当年受了多少苦,多少折磨,结果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你知道我姆妈当年是怎么死的?不是被我爸爸打死的就是被饿死的,死了很久都要发臭了才被我发现,我爸爸是个酒鬼,是肮脏的流氓,只会打老婆做坏事,我以为他这辈子就这样去了,没想到他最后为了帮我一把还搭上了自己的命!我付出这么多,只求出人头地,结果呢,命运弄人,我成了现在这幅鬼样子!”
谢阿妹见杨孟生这个样子,心里有点害怕。但还是鼓足勇气问:“杨法官,原来你的姆妈也曾经受过那么多苦,那既然如此,我和你姆妈都是受苦的人,都被男人折磨过。为什么,为什么你当年非要我置我于死地呢?”
杨孟生闻言大怒:“哼,社会秩序就是被你们这些穷酸大破坏的,你们就该认命,就该老老实实一辈子做自己的事,为什么要反抗?为什么?啊?是你们这些人害我成了今天这个样子,看看你们,你们衣着光鲜,你们的人掌权,我呢,我得到了什么,为什么你们不认命,为什么要反抗!”杨孟生越说越激动,眼睛瞪的通红,两手忽然掐上了谢阿妹细细的脖颈。
谢阿妹努力挣扎着,又脚不停地踢打。
杨孟生疯了一样大叫着:“为什么?凭什么你们这些穷酸能过好日子,你这个乞丐婆子,你***杀人,你……”
谢阿妹脑子里嗡的一声响,只觉得自己忽然变的轻飘飘的了,满身是血的蒋学礼正在前面对她招手,谢阿妹心想原来还是要有报应的啊,看看,蒋学礼来接我了,我不想和他去,他个子高力气大,我怕到了地下还得被他欺负被他打,哪里又没有苏小姐没有曾作家帮我做主,我不能死啊,我不能死了都要被蒋学礼欺负。
就在这时,门哐地一下开了,一个人冲过来,对着杨孟生噼头盖脸一顿打,杨孟生也只能欺负瘦小的谢阿妹,被怕松开谢阿妹,被那人几下打倒了,踢的满地打滚,开始还在哀嚎,过了一会,嚎叫声渐渐微弱下去。
谢阿妹急忙拦着那人道:“别打了,别打了,再打下去就把他打死了呀。”
“打死了活该。老子做了半辈子牢,坐的舒服着呢,大不了再回监狱坐牢去。”那人嘟囔着。
谢阿妹仔细辨认那人的相貌,惊讶地喊道:“天啊,你是范先生!”
昔日的范先生现在已经是范老头了。嘿嘿笑着道:“谢家阿妹,好多年不见了,叫我老范就好。我也放出来了,还是找到第三监狱的人才晓得你住在这里,这不,刚出来就来看老朋友,看你过的蛮好,我也就放心了。”
谢阿妹和范先生激动的抱头痛哭。
杨孟生蜷缩在墙角,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范先生,你可出来了,范太太呢?还好吗?”
谢阿妹擦干了眼泪,看着范先生脸一下子就红了,竟然和范先生抱在一起哭,这可真是太羞人了。
“我被送到了老虎桥监狱,那边关的都是政治犯,解放了我也被不明不白关了十多年,后来监狱那边一审才晓得我是杀人进来判了无期的,表现得好,又关了些年就把我放了。我老婆早和别人跑了的,我上海也没有亲人,赖在监狱不走,幸好会点手艺,在那工厂做工了,后来听说你还活着,这托了好多人才找到你,看到你过得蛮好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