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梦得、高宗庭等人的态度,现在唯恐人力之不足,哪里会忧人口过剩?
再者淮东地区人丁呈现高比例的净增数,乃新政揭开盛世之治的序景;刘师度这时候提人口过剩的隐忧,自然也是太煞风景了。
高宗庭究竟�结果属于军方,未便过深的插手枢密院的事务,说过不合意见,便闭嘴不言。
当着林缚的面,林梦得却与刘师度争执起来。
吴齐、葛存信、杨释、罗艺成等人对这种事插不上嘴,只能看着他们二人在堂前争得面红耳赤,谁都不得说服谁。
林缚能想象前日在观演射回来后,刘师度应该就这个问题跟林梦得、高宗庭争执过一次,只是意见不给接受,才转而绕过林梦得、高宗庭直接来找自己。
“好了,”林缚断林梦得、刘师度的争执,说道,“你们的话都有事理,实际并没有矛盾之处。只是你们都不得静下心来听对方好好说话,政见之不合、政争即是因此而来。然治国,要往好的方面考虑,也必须要往坏的方面考虑——这样,我给你们所有参知政事、参知军事大臣一个特权:你们所上呈的述说,即使与我的意见不合,你们亦有权提请公府会议进行充分讨论,此例可参照立明日之事。不过,你们都是辅相一级的大臣,莫不要为一点意见之不合,而心生间隙……”
林缚话锋直指党争,凌厉得很;林梦得忙解释道:“师度也是忧心为公,我心里清楚。”
“不错,丁口眼下是有很大的不足,淮东丁口呈现净增数,是好事,”林缚说道,“不过治国当虑百年事。三五十年内,我们需要丁口有高比例的净增涨,但在三五十年之后,这种高比例的净增涨,是不是还是合宜的?你们都要考虑到。‘治大国若烹小鲜”不得此时头痛医头,三五十年后再头痛医头,”林缚将刘师度的专函递给林梦得,说道,“你将我的话记在刘公专函之上,带回江宁交付公府会议诸参议事细阅;年节前后,我会回江宁去,到时再让刘公去江宁商议此事……”
林梦得与高宗庭对望一眼:林缚是肯定眼下对丁口有极大的需求,但同时要他们虑国百年,相当于也同时肯定了刘师度的意见……
林梦得简直也没有考虑过四五十年甚至百年之后的事情,当下便不再争论,说道:“我所虑确有不足,会认真读师度的专函。”
“好了,”林缚挥了挥手,说道,“你与刘公今天要离开海州,大家便留下来用宴吧。中午也破例,开两坛好酒,不要饮醉就好……”
说是要放下政事好好饮一回饯行酒,但公府治国是要揭开新帝国的序幕,百废待兴,诸事皆千头万绪,哪里容得下众人心平气和的吃一顿酒?
说及粮储,刘师度与林梦得又有不合意见。
无论是前朝赵陈,还是元越,为保障京师及京营军及边军的用粮平安,城市大规模建立官仓体系。此时出任东闽总督的黄锦年,之前就是出任户部右侍郎兼领京畿仓场总制使,为燕京官仓体系的掌门人。
京畿仓场终年储蓄粮秣高达三五百万石,只是到崇观年间,中枢财务崩坏,京畿仓场储粮量逐年下降,以致没能扛过崇观九年之后一系列的天灾战祸。
江宁虽处于鱼米之乡,外围粮源充沛,但官仓体系也是必须要建立的,否则扬子江偶发一次全流域大涝,就能将整个帝国摧毁失落。
江宁叫奢家攻陷后,虽然淮东军收复江宁,但江宁原本实力不强的官仓都叫奢家破坏干净,后期一直是淮东军的军仓临时替代官仓、以作不时之需。
眼下林缚对淮东体系进行军政分立,军仓只是军队储粮,规模不成能无限制的扩大,官仓作为全国性的储蓄用粮,在会府治政之后才正式由支度司负责筹立。
江宁官仓今年夏秋粮季才开始吸储,这时才储下一百万石米粮。浙西大旱一次就要从外围府县调两百万石米粮,官仓一百万石的储粮量,显然是远远不敷的。
林梦得想明年加大对江淮、浙闽等地的米粮征购量,将官仓及军仓的总储粮量提高到八百万石。这样的储粮量,才能够应付接下来的北伐战事以及无法预料的大旱、大涝之灾。
刘师度此时出任江淮宣抚使司,对江淮的情况很清楚。
这些年来,林缚都是从江淮地区调出大量的粮草支援外围的浙闽、江西及两湖,实际使得江淮地区的民间存粮一直都处于一个极低的水平。
浙西大旱,也叫刘师度也心有余悸,担忧江淮地区一旦爆发大旱、大涝,涉及千余万人,中枢救济就未必能及时有效。包管民间有一定的储粮量也是有需要的,刘师度希望中枢对江淮地区的米粮征购放缓步调,将八百万石的储粮量下调两个品级。
“因公而有争议,是好事,讨论得越完全,将来出问题的可能性越小,”整个储米计划,涉及到复杂的估算,林缚猝然间也不知道刘师度、林梦得二人哪个人的意见更正确,不过他鼓励在事情初始尽可能进行充分的讨论,说道,“以往从江淮抽调米粮,也是没有体例,江宁、江西、浙西、两湖等地都要大批饿死人了,我不得自在的去考虑江淮地区对旱涝灾难的缓冲能力。也是幸运,江淮这两三年里没有出大问题,现在宽松一下,这个问题是要统筹考虑……”
说到这里,林缚又跟林梦得说道:“你在江宁给我挑一处处所来,我在海州设博物馆,过段时间,在江宁、崇州等地,也要照着再设几处。葛司虞、姜岳、宋石宪与赵舒翰信来信往,商议了好几个月,认为有需要将博物学立为新学的一个基础分支,这博物馆,我要帮他们建起来……”
“我会记住,”林梦得说道,“我离开江宁,宋姜二人还专程就这事找过我。内府能拨一笔银元,支度司这边的压力就小一些……”
林缚摇头而笑。
林缚提出新释儒学,以便能缓和新学与旧学之间的冲突,而新学体系的建立,姜岳、宋石宪、葛司虞以及在济州的赵舒翰等新学宗匠级人物,也是频频讨论。
眼下初步意见,是将新学分为格物学、博物学、算学及怀抱、地理天象学、医学等五类。
新释儒学,新学将儒学八目里的“格物、致知”并解,释“格物”为“究理致知”,格物学实是后世的物理、化学之雏形,将当世机械、工造、炼丹等传统杂学包含在内。算学及怀抱、地理天象学、医学,实际还是承续传统,融合海外杂学。
将博物学单列出来,实际是随着海东及南洋航线不竭向北、向南、向西延伸,使得越来越多的新事物、新物种显现在人的面前,认知、学习新事物的特性,成为越来越迫切的需要,并且这其中自己就蕴藏着巨大的利益。
婆罗国火油的发现,直接改变中原的燃用油以往几乎完全依赖于食用油的局面。从五年前第一桶婆罗火油运抵济州,用于灯塔之后,今年经崇州、泉州以及明州输入婆罗火油已经高达八万桶。
由于婆罗国的火油产量有限,如今大半都给淮东吸纳过来,使用婆罗国的火油也大增,南洋船社及殖商银庄计划买通婆罗国贵族,直接在婆罗国建矿井大规模的开采火油。
婆罗山灰,本地土著用之肥田以及建筑浆料。
婆罗山灰的这些特性给发现后,也迅速通过海路输入中原,用作肥田,也与白灰混浆砌墙,皆好用。
婆罗山灰,实际就是火山灰。
半辈子都在研究建筑浆料的赵醉鬼儿,听得婆罗山灰的这种特征,两年前就叫人将本地的火山石带来江宁,意图以建窑煅烧相同石料,寻求人工制造火山灰的体例。
林缚起初也没有想到婆罗山灰是什么,究竟�结果天然的建筑浆料也有很多种;当世人也早就掌握了锻烧石灰的技术。还是在听赵醉鬼儿有意建窖煅烧火山石制火山灰时,林缚才意识到婆罗山灰就是天然的水泥。
只要打开思想禁锢的牢笼,对新事物及特性的不竭发现跟认知,对新学、新财产的成长,也是有直接增进作用的。
换作以往,林缚知道钢筋混凝土的好用,但他怎么都想不起水泥的烧制体例。
反而是当世浸淫传统建筑匠学的赵醉鬼儿,受新事物特性的激发,开始测验考试着去研制水泥煅烧的体例,只不过赵醉鬼儿将仿造的火山灰命名为石浆。
赵醉鬼儿常因嗜酒误事,后期有了成绩,又流露出贪色的毛病,脾气也怪,除林缚、葛福能少数人,也没有人能治住他,使得其他崇学馆学士都不怎么待见他。
虽说赵醉鬼儿,在当世建造匠术之上有着极深的造诣,但崇学馆初立之时,林缚没有将赵醉鬼儿列为崇学馆学士之列。却是他开创性的利用煅烧石浆之法,林缚只能捏着鼻子,不管他人的否决,将他列入崇学馆学士之列,许他开馆立学,以便能将他的建造匠术及煅烧之新学能继续成长、发扬光大。
固然能开创煅烧石浆之法,也离不开整个新学大成长的布景。
赵醉鬼此时经窑锻烧而成的石浆,性能已与婆罗山灰相仿,但对窑温要求极高,差不多达到跟琉璃窑同等的火力才够,需要用高丽输入的优质山南煤,锻烧本钱才能降下来,才能优于海路运婆罗山灰过来。
否则就算发现新式浆料的煅烧之法,也根本没有实用的可能;就如同以往琉璃器只是大富大贵之家的玩物,断没有机会走进寻常苍生家。
除婆罗火油、婆罗山灰以及本地的金银铜锡等物给运回中原来,江淮等地对南洋另一种特产,需求也格外的大,那就是产自柔佛国的蕉麻。
中原用麻制衣、制网、制绳的历史已经有数千年,但中原所产的麻类作物,不耐腐蚀,易腐烂。“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原意倒不是说渔人懒惰,而麻质渔网浸水后不及时晾晒,腐烂极快。
在近海捕涝及海航时,麻质渔网及麻绳的腐烂问题就更加的尖锐、突出。
林缚原以为这种问题要解决,要比及尼龙生产出来。不过要等尼龙生产出来,不知道要比及猴年驴月。
铁丝绳的本钱极高,无论是军用还是商用船舶,目前还只是在关键处才会采取铁丝绳。麻绳易腐烂,大不了换勤快一些,究竟�结果有海贸的厚利撑着,还不至于换不起。
柔佛蕉麻的发现,一下子解决了这个大难题。
蕉麻产自柔佛国普遍种植的巴蕉树,本地人使用蕉麻制衣、制绳、制网、编席,也不知道有几百、几千年的历史。蕉麻制物,质轻、坚韧,特别是在海水里久长浸泡也不容易腐烂,几乎是眼下能找到的、最优质的编织渔网与船用缆绳的原料。
最初南下南洋的船队,还主要是从柔佛国收购现成的渔网、麻绳;蕉麻的特性给进一步证实之后,到今年南下南洋的船队,就开始大规模从本地收购蕉麻原料,以供应江淮的制绳、制网工场使用。
由于蕉麻的优质特性,军部还将其列入严格外流的军需物资之列。
眼下淮东新财产的强劲增涨,可以说是新学奠定了基础,但诸多有着优质特性的新物种大规模使用之直接刺激作用,也日益明显。
在新学里将博物学单列,也是意在鼓励去发现、应用新物种。究竟�结果要等格物学成长到能大规模合成新物种的阶段,也许要上百年、几百年,而大自然自己就是蕴藏着无数的瑰宝。只要善于发现、善于利用,就能为新学、新财产的成长,源源不竭的注入新的活力。
林缚起念在海州、江宁、崇州等地先设博物馆,除激励博物学的成长,还是要向世人展示新学成长的成绩,也是要世人走进博物馆就能够有更多的机会、更直观的开眼看世界。
建设博物馆,不是简简单单的造一座建筑,还要尽可能齐全的收集物种,还要对之分门别类以及鉴别特性,也是当前博物学要做的主要事情。眼下只是先把框架立起来,物种收集及分门别类的工作还要慢慢的去做。
林梦得、刘师度午后就离开海州南返,海州城又恢复往日的平静。
但到午后,又下起雪来,林缚无事在雪院里练了一趟刀,额头微汗,看着宋佳与捧着大肚子的刘妙贞走进来,拿白布抹刀收好,披起衣裳,走到廊下。
宋佳感慨道:“两个烦人的家伙总算是走了……”
林缚哈哈一笑,又颇为可惜的说道:“可惜刘公年岁已高啊!”
“哦!”宋佳惊讶的看着林缚,知道他不会无的放矢,说出这种的感慨。
林缚搀着刘妙贞坐下,他则随着的坐在打有雪粒的栏杆上,也不觉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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