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陷落在即,燕胡大军极可能会立即南下进攻荆州,”张翰次子张佐军神情也相当疲倦,这些天都没能好好的休息,站在地图,仍坚持自己的主张,声音嘶哑的说道,“在荆襄一线,淮东与燕胡鹿死谁手,还不得而知,我潭州不牵绊淮东的手脚,但也没有这时就对其诚服。”
“崇国公不管南阳陷落,也要先吃掉黄秉蒿,”张佐军对面站着的中年文士是张翰信赖多年的谋士顾浩,他说道,“崇国公枭雄之姿尽展,在袁州也不惜血腥手段,潭州此时不表态,日后怕难转圜。此时叫二公子携家小去淮东军中为质,以安淮东之心,淮东那就不可能立即解了潭州的兵权,甚至还要宽慰这边。要是崇国公没有成龙的气运,在荆襄与燕胡大战失利,这日后反而会更依仗潭州,对潭州只会有好处而无坏处。倘若荆襄会战,淮东再获大捷,南北之势也就分明了,大人还有什么好瞻前顾后的?此两利之策,可进亦可退,大人不能犹豫啊!”
“我不去袁州,”张佐军断然说道,“张家在湘潭说一不二,焉能授制于他人?”
“潭州此时不表态,淮东虽未必能挡燕胡夺荆州,但守住扬子江不成问题,待淮东在江州、庐州的防线稳定后,其出兵打潭州,”顾浩说道,“敢问二公子,潭州兵马尚不能跟袁州军争雄,能挡淮东多少精锐涌来?”
“二弟不去,那我走这一趟吧,”坐在张翰身边一直没有吭声的张翰长子张佐武说道,“如今袁州已失,江宁政令可直入潭州。即使我张家不从,湘、潭、洙、岳诸府的知府、兵备事,又有几人会真心的跟我们张家绑在一颗树上?你们就不怕湘潭再出一个周知正?”
张翰轻叹了一口气,看向次子的眼神里有一些难掩的失望。他更想将长子佐武留在身边辅佐军政,但次子不肯去淮东军中为质,强扭的瓜不会甜,硬要他去,非但不能缓和与淮东的关系,搞不好生出祸事来,反而不妙,反而长子佐武知机善辨,也沉稳持重。
“那就叫佐武走一趟吧,顾先生也一起去袁州吧,”张翰说道,“张家乃朝廷之臣,外虏入寇、朝廷蒙难,枢密使有召,我张家不能袖手旁观。你们去袁州,无论崇国公是将他留在军中,还是叫你去江宁为吏,都要尽心尽力;我们走后,潭州这边的兵马会散于诸府……”
“大人明断。”顾浩说道。此时已是南北争雄之势,唯有曹家能在川东守住一隅,其他势力不知养晦之道,还存贪欲,不过是学黄秉蒿求败尔。
第93章 深山残兵
从幕阜山往西北,即为鄂州咸宁县境内。
有数人从山谷里钻出来,停在半山腰,观察着山坳里的村落。
村落不大,在山坳里有十几户人家,破破烂烂的茅草屋,一看就知道没有什么油水可捞。
“邓左校,”一名山民打扮的汉子从小路摸上来,矮着身子蹲在灌木丛后,似怕叫山坳里的村民看见,压着声音跟领头的汉子汇报道,“山坳外头还有一座寨子,有三五十寨兵,要等到夜间才能过去;我们回去见副督吧……”
领头的汉子是袁州都督府辖左部校尉邓复,这时候他从下袁北逃到咸宁境内,十数日都没有好好歇息过一回,每日都是昼伏夜出、钻林越林,眼窝深陷,胡渣子乱糟糟的,有如丧家之犬,此时他们都扮着寻常的溃兵,将精良的鳞甲脱掉,换着光泽黯淡的普通皮甲,潜逃到鄂南山区里。
听得山坳外还有一座山寨,邓复手按着腰间的佩刀,沉声说道:“要从鄂州通过,少得要与外人接触,你们要谨记,无论在何时,都不得再提副督这个字眼……”往山下望了一眼,又领着人往山谷里钻去。
走过险峻处,树林、灌木丛里都有隐隐藏了一二人警戒出入山谷的小径,
陈子寿与残部从前日起,就藏在山谷深处。
陈子寿在逃往下袁的途中给打溃,得知周知正暗投淮东,他没有敢去下袁与黄秉蒿汇合,而是往北面的禾山深处败逃。这十数日来,陈子寿率残部一路北逃,一直到前日才走到幕阜山的北麓。
邓复等人走回来,走到胡须乱糟糟、脸颊瘦长的陈子寿面前,禀道:“再往北,就是咸宁县境,丘山之间,人烟也密集得多。虽说胡文穆要增强江夏、荆州的防御,在五月之后将兵马大量北调,但在鄂州为防备淮东,仍然留守万余兵马,倘若我们暴露了行踪,胡文穆是不可能叫我们顺利潜往汉津的……”
汉津在扬子江北岸,三百多人昼伏夜出走两三百里地,问题不大,但想要不着痕迹的渡过扬子江去,就不是易事。
“照我说,索性就在幕阜山里扎寨,陆陆续续的有溃兵从南面逃来,以副督的名望,招揽三五千人,不是难事,手里有兵,还愁他个鸟?”一个黑脸将领说道。
“幕阜山停不得,副督的行踪更不能泄漏出去,”邓复说道,“袁州兵初败时,战场都在袁河北岸,两三万溃兵都往北面禾山、蒙山里逃。漫山遍野都是逃兵,淮东军也没有办法逐一清剿,我们二三百人藏在其间,也不显眼,所以才能顺利逃出来。要是副督的行踪暴露,东海狐焉会轻易放过?”
陈子寿身边也就三百多嫡系扈卫跟随,他也不敢停留下来收拢溃兵,才顺利逃出袁州府。
“幕阜山往东北,是江州府修水县境,我们现在是幕阜山西北,实在鄂州咸宁县境内,属荆湖军辖防区,东海狐不想放过我们,又能奈我们何?”陈子寿一干叛将,多出自江州,对九岭、幕阜山的情况相当熟悉,一名髯须将领就不赞同邓复过于小心,反驳道。
虽说陈子寿身边残部才二三百人,但都是陈子寿的心腹嫡系,倒是有很多人熟悉兵事地理。
“胡文穆初夏时为应对荆襄地区的局势,将荆湖兵马大规模的调往江夏、荆州增强防御,鄂州的驻兵锐减,幕阜山北麓的咸宁县守兵不过五六百人,我们要在幕阜山里立足,胡文穆在咸宁的兵马,也奈何不了我们。”另一员将领说道。
“林缚身居枢密使,掌天下军政,荆湖虽说以胡文穆为首,但名义上也受江宁辖管,林缚以枢密使调兵进入鄂州,也没有什么不可,特别是林缚又在袁州把我们打在那样,胡文穆更不可能公开反抗林缚,”邓复说道,“退一万步说,一旦副督在鄂州泄漏了行踪,胡文穆不想林缚有借口调军进鄂州,必然也不会对副督坐视不理的……”
“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行,你倒是说个行的办法来,”髯须汉子负气道,“我们打不过淮东军,难道连荆湖军也不如?”
“林缚此时人在下袁,还没有北上的迹象,淮东在袁州的主力,主要也是围困新渝城内的张雄山所部,一时还无法顾肖逃入赣西北大山之间的溃兵,”这时有一员青年将领从外围挤进来,说道,“另外,南阳陷落在即,要应付荆襄危局,林缚在拿下新渝之后,应该将江西腹地的兵马主力迅速北调,而不是将兵马散在赣西北大山之间追剿那些溃兵。同样,也正因为南阳陷落在即,奢、罗两家联合北燕大军即将南下攻打荆州,我们留在幕阜山,牵制胡文穆在荆南的兵马,用处更多,而不是两三百人仓促渡江去投逃奢家。也恰如邓左校判军,要是爹爹的行踪在幕阜山泄漏出来,胡文穆很可能会从鄂州调兵过来打我们,但话说回来,胡文穆在鄂州的兵马,我们还打不过吗?”
青年将领是陈子寿的儿子陈同,自小随陈子寿在营伍征战,这回才得以一起逃出,没有留在袁州被淮东清算。
“幕阜山的山势也险,就算能收拢三五千人马,但是,军食怎么办?”邓复问道。
陈子寿率残部一路北逃,不敢暴露行踪,沿途不仅不敢跟其他溃兵接触,有防务力量的山寨也不敢打,群居的村落也不轻易洗掠,只是沿路捕捉一些鸟兽充饥,两三百人这十数天眼睛都饿绿了。
“打两三座大寨子,即便给封山,坚持半年应不成问题,”陈同说道,“半年后,荆州已陷,燕骑饮马扬子江北岸,说不定那时胡文穆也降了北燕。到那时,我们手里有三五千兵马,才不会给人低看一头!”
再往北,就是咸宁县境内,丘山之间人烟就密集起来,也是荆州鄂州的中心区域,一旦离开幕阜山,就要迅速赶到扬子江南岸想办法找船渡江去。
邓复的打算,是先派几数人渡江去,与守汉津的杨雄联络,约好日子,叫杨雄派船到南岸来接他们渡江。不过,现实的问题,陈子寿身边就三百多人,渡江到汉津,又怎么会受重视?
不过留在幕阜山也不靠谱。
四万袁州军给打溃,投降的兵马差不多有万余人,林缚又迅速在下袁城对剩下的往赣西北逃窜的溃兵颁布赦免令,许他们自行返乡。
在规定时限内,溃兵返回原籍、缴出兵甲,即归籍为民,不究前罪。
邓复对他们在幕阜山里能不能拉拢到三五千人马,很没有把握。再者大家一气往北逃命,很多人将兵甲丢弃掉,即使能拉拢三五千人,兵甲也不会全。
再者就算奢罗两家联合北燕一鼓作气拿下荆州,但短时间里想要再进一步渡江拿下鄂州也不现实,胡文穆有南岸的江夏、鄂州可退,又怎么可能轻易降北燕?他们留在幕阜山,将远远不止要坚持半年。
大家一时间对是逃是留决定不下,看向一直没有吭声的陈子寿。
“先在幕阜山观望形势。”陈子寿这时候才沉着声音一锤定音。
从鄂州府穿过再寻船渡江,都有很大的风险,再者两三百人渡东去投奢家,又怎么会给奢家重视?陈子寿要仅仅是活命就心安的人,当初也可能跟着黄秉蒿一条道走到黑。
幕阜山是罗宵山系的北脉,就算在幕阜山立足不利,往南有九岭、禾山、蒙山、武功山等可以转移。
陈子寿狠狠的一拳砸在山石上,下袁一役,叫他心头滴血,心痛之外,更有一种难言的羞辱。一路北逃来,也许是离淮东兵马渐远,心里恐惧渐消,但这种兵败而逃的羞辱感在陈子寿的心里越发的刺痛,叫他几乎难以忍受。
***************
林缚亲率淮东精锐攻陷袁州的消息,很快也传到北岸。
快马奔趹,从汉津一路北上,沿途换了三回来,一气跑进新野城里,不要说跨下座骑了,送信的驿兵也差点口吐白沫。
胡宗国拆开信函,看过后,走到奢文庄批阅文函的长案前,说道:“黄秉蒿竟是如此没用,近四万人马竟如此摧枯拉朽的败溃,芦溪在四天前也降了,看来张翰在潭州也会向淮东低头……”
“有没有陈子寿的消息传来?”奢文庄抬头问道。
“陈子寿要从赣西北深山老林里逃出来,还要通过鄂州找船渡江,能拉多少兵马出来?”胡宗国对陈子寿能不能逃出来,完全没有兴趣。
“陈子寿要是渡江来,倒是没有多大的意义,”奢文庄说道,“他的用处是留在九岭、幕阜山一带,能叫江州、鄂州都不得省心……”
“陈子寿是江州阳新县人,就位于九岭山东麓,其嫡系也多为阳新县人,对地方十分熟悉,他要是能在九岭山、幕阜山拉出一部人马来,与荆湖军、淮东军周旋,的确有些用处,”胡宗国放下对黄秉蒿如此没用的抱怨,客观的说了一句,“怕就怕他打丧了胆。”
胡宗国这么说,奢文庄轻叹一口气,袁州兵马竟是如此没用、如此迅速的叫兵力不足其半数的淮东军打溃,说实话,他也有些意外。奢文庄开始还指望黄秉蒿能在袁州多拖淮东军主力一段时间的。
几乎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袁州府诸县就全叫淮东得了去。
“黄秉蒿兵出新渝,就叫淮东军拦头痛击,时机是不是有些巧了?”奢文庄抬头问胡宗国。
“大都督不是早就断言东海狐必弃南阳而先安江西吗?”胡宗国说道,“既然周知正都暗投淮东,东海狐能提前知道黄秉蒿的出兵时机而预先出兵截击,不能算什么意外啊……”
“一切都太正常了,就叫人心里多少有些不踏实。”奢文庄轻叹道。
胡宗国也不会说奢文庄忋人忧天,跟淮东这些年打交道,就迫使他们要多一个心眼。淮东表面上越是正常的东西,背面越是有可能藏着诡计。
再者,用兵到奢文庄这种层次,有些时候直觉显得十分的重要。
奢文庄此时有如此强烈的不安感觉,叫胡宗国也倒吸一口凉气。胡宗国坐下来,与奢文庄对案而坐,又将战局再仔细的从头推演了一番,没有发生有什么地方出了沘漏。
这时候有人走进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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