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东的资源,必然要确保在浙东的军事扩张,”秦承祖说道,“唯有将奢家拖垮、打残,唯有确保南线的稳固,才有最终战胜东胡人的可能;其次就是重点保淮泗,特别是在还有徐州这个不稳定因素在,淮东不能将希望寄托在能守住阳信、青州上——顾大人那边能劝服最好,若不能劝服,两淮盐银的流向,淮东也不能完全主导,与其流到旁人口袋里,用在青州,也不是最坏的选择……”
林缚看了看其他人,其他人也都是不愿意将淮东的资源浪费守阳信、青州上,这跟兵力分散是一个道理,资源也要尽可能集中起来利用。
至于两淮盐银,淮东也得不到,与其给别人,还不如给同出一源的青州。
一旦顾嗣元在阳信、青州不能守住,残部往南退,恰也能作为淮东在外围的屏障;再者青州、阳信也是淮东侧翼战线的一部分。
“是不是派人问一下青河、子昂的意见?”林梦得问道。
“子昂与傅先生那边,多半也是这个意见,”林缚叹了一口气,说道,“梦得叔,你去找赵勤民,将淮东的意见告诉他,不要有什么保留……”
林梦得去驿馆找赵勤民,却是这当儿,驿骑驰入崇城,带来大同守军粮尽投降的消息。
林梦得在驿馆匆忙将淮东的意见告诉赵勤民,又与赵勤民一同到东衙。林缚正在偏厅,亲自趴在偏厅北面的墙壁上,将地图上大同的标识换成代表东胡人的朱红色。
悬挂偏厅北墙的地图将形势标识得是如此的清晰,也是如此的触目惊心。
大同在坚守七个月后失守,意味着东胡人从燕山西北进入冀西的通道完全打开,晋北、太行山北部及冀西也大部沦陷,燕京与北面的宣府彻底的沦为孤城。
东胡在冀东(京东)集结了将近十万兵马,仿佛一把厚重而锋利的大刀悬在那里,切断燕京与津海的联系。在晋西北,越来越多的燕西胡族南下参战,对东进的曹家兵马形成积极的封锁圈。
大同失守后,曹家也就失去东进的动力与援应。一旦曹家向关中收缩,也就意味着,东虏能从西线抽调更多的兵力南进攻打晋南,或进入燕南彻底的将梁家及陶春所部阻隔在外围。
看到赵勤民与林梦得进来,林缚随手将炭笔丢掉,说道:“东胡人在冀东打的是围点打援的心思,短时间里,既不会强攻津海,也不会强攻燕京,但除非能组织十万精锐从津海登陆,燕京已不能救……”
这时候不要说从南线抽十万精锐北上,就算将淮东在浙东的兵马全部抽出,也很可能导致南边的防线全面崩溃,不管皇帝是不是在燕京,放弃燕京已经是当前务实的选择。
赵勤民与林梦得都沉默不语。
“淮东的意见,梦得叔应该都跟赵先生说了,”林缚将手负于身后,说道,“家岳与嗣元那边最终会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
“是,我马上就回江宁去。”赵勤民说道。
“不了,赵先生还是先留在崇州吧,让梦得叔陪你多聊两天;家岳与嗣元那边,我写信派人送去!”林缚说道。
“那也好。”赵勤民说道,他也不晓得顾悟尘父子最终会做什么决定,他做家臣的,也无法干涉最终的决定。
虽说富贵险中求,越是形势恶劣,顾嗣元越是能在青州建立殊大功业,但要守住青州,非常艰巨,除了青州的基础差淮东太多,顾嗣元的声望也无法跟林缚相比,更多是继承汤浩信在青州留下的政治遗产——他必然要北上去辅佐顾嗣元。林缚的意思,是要林梦得将淮东政事方面的心得跟他多说说,希望对最终守青州能有帮助。
林缚又跟门口站着的随侍说道:“派个人去将孙杆子叫过来!”
*************
孙壮因伤从落鹤山战场撤下来,就先回到崇城来养伤,到现在都还行走不便,只在军情司挂了个闲职。他更想带兵打仗,对军情分析等事十分不耐烦,也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日子淡出鸟来。军情司这边也考虑他养伤为重,不拘束他,任他在崇州城里自由混日子。
唐叔恩的宠妾,自从云梯关给他强占了,在守睢宁时就给他生了一子,年初又有了身孕,后来给接到崇州来。唐叔恩一直想将这个绝美的小妇人讨回去,但林缚在年初时签署了军婚令,官员与士绅恃强霸占将卒妻妾的行径,都是杀头的重罪,唐叔恩才绝了心思。连着他的瞎眼老母,孙壮在崇城也算是有了一个家。还收了两个残腿不能再上战场的老兵在宅子里当家丁,在张苟家里的照顾,算是在崇州安顿下来。
张苟当了浙东西南大营在落鹤山方向上的主将,写信回来要他家的大小子跟孙壮学兵法、刀术。孙壮对张苟的怨意没消,偏偏他老娘跟小妇人受了张家的好处,在旁边帮着说叨,他听了心烦,便带了个家人偷闲到街上的酒馆喝酒解闷。
林缚要见孙壮,东衙侍卫跑到孙宅,又跟孙宅缺脚的家人将崇城里的大小酒馆都找遍,才在一个小巷子角里的小店里找到喝得醉醺醺的他——扶着他上马往东衙赶来。
林缚看到醉醺醺的孙壮进来,蹙着眉说道:“臭哄哄醉汉一个,难堪重任,换别人来……”便要将孙壮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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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心结
孙壮见林缚要赶他出去,自己瘸脚跑到院子里讨来一盆凉水当头浇下,跑回来说道:“又非当值,饮酒无碍军纪。这会儿醒酒了,有什么要事,尽管吩咐来,误了事,你砍我的头无怨!”
看着孙壮须发湿漉漉的站在堂下,将砖地淋湿了一片,旁人看到林缚的激将计是这个效果,多少有些哭笑不得。
“听说你在军情司守值,无事也跑进来看这张形势图,”林缚站在公案后,袖手而站,指着悬挂在身后的地图问孙壮,问道,“刚有驿骑传信来,大同守军投降了,你有什么看法?”
林缚回来后,日常就在这偏厅里处置公务,偏厅就成了禁地,非通报不得进;寻常时倒没有那么讲究,军情司的押衙房就挨着这边,孙壮在军情司挂了闲职,也不拘他进来。
“官兵都是操娘的软蛋货,大同怎么就降了?”孙壮虎乍听大同守军献城投降的消息,吃了一惊,不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才不会为给困在燕京的皇帝老儿发愁,随意的说道,“燕京东面给东胡人像钉子似的扎住,大同再一降,北面还打个龟蛋?喝了散伙酒该干嘛干嘛去。”
自陈芝虎所部南调后,大同虽然还凑出近四万的守军,已经没有能出城野战的精锐。只要东胡人在外围不撤军,大同陷落是迟早的事情……有些事情虽早有预料,但真正发生了还是让人难以接受。
林缚坐下来,将桌角放着一块汗巾丢给孙壮,让他将头脸上的水擦干,也不嫌他说话粗鲁,说道:“话糙理不糙,你所见倒是不差,北面是没有多大指望了。不仅北面没有指望,你再往晋南、燕冀下面看看——”
晋南、燕冀下来就是河淮平原,河淮平原是什么状况,孙壮最是清楚。貌似梁家在黄河中下游还能集结五六万兵力,但这五六万精锐就算都是百战精锐,给从潼关下来一直到阳信东的朱龙河口的漫长防线一摊,也到处都是窟窿。
“梁家靠不住,要是梁家能靠住,当年边军就不会败那么惨了——”孙壮声腔响亮,他与刘安儿都是边军出身,还在边军里当过小校,虽说这辈子还没有跟梁习、梁成冲父子碰过面,语气里却极是不屑,但是他把话说到这里就嘎然而止,双目盯着墙壁上的地图瞪如铜铃,转眼再看林缚时,满面怒容,气极而道,“合则整个儿都是你设下的套,你是要给淮东拉个垫背的!”
“放肆!”站在一旁的秦承祖沉声喝止孙壮的无礼举动。
边上侍卫见孙壮怒目而瞪,只当他要对林缚不利,按着佩刀就要上来抓他,林缚挥手让侍卫退下去,只是平静的看着孙壮,说道:“你要是到今天还不把自己看成淮东的将领,我也能理解你心里的怨恨——当初许你在睢宁自领一军,是要拿你隔开淮东与徐州。你重义、重诺,远比陈韩三值得信任,这是你的优点,也是你的弱点。淮东遂无需在北线驻太多的兵力,从而能抽出手去做其他事情。你让出睢宁、宿豫,也不出意料。让刘妙贞进来,就是考虑到整个北线崩溃,东胡骑兵大规模涌进来的情况——梁家靠不住,陈韩三更靠不住,我想,刘妙贞也算比他们更可靠一些!”说到这里,林缚袖手站了起来,冷眼看着孙壮,毫不留情面的训斥道,“你这个榆木脑袋,你这蠢货,张苟早就想明白的事情,陈渍是武人也能明白,刘妙贞、马兰头心里更是心知肚明,偏偏你到今日才恍然悟透——你愤怒,你不甘!你的愤怒、你的不甘是什么!你造反杀人是为什么?”
“……”孙壮默然无语,在他突然间想到淮东在北线的全局部署时,血往头顶冲,说话也没有经脑子,这会儿给林缚一顿训斥仿佛当头给打了一棒!
“淮东做事上不愧天,下不愧地,安民靖土而已。为这四字,淮东男儿的血难道比你少流?要说伤疤,我身上的伤疤难道少你半分!”林缚捋起袍袖,露出双臂上的箭创刀疤,又抖然甩落袍袖,训斥道,“数十年来,天灾**不断,饥民易子而食,官逼民反,你愤怒、你不甘,你杀人屠城,我能理解。刘妙贞率部及难民四五十万众,给陈芝虎、陶春、陈韩三追屠,上天无路、逃地无门。我不忍四五十万众横死汴水西岸,冒着凶险,默许你放他们东进,还让淮东子弟勒紧肚子,每月给淮泗挤出四万石米粮,你凭什么愤怒、你凭什么不甘?淮东有什么事情是对不起你、对不起刘妙贞、对不起淮泗四五十万难众的?”
“我……”孙壮已经知道淮东暗中给淮泗供粮之事,扑通跪倒在地,说道,“末将刚才胡说八道……”不管淮东有怎样的谋算,在红袄军走投无路之际,放开东进的通道,还供粮接济,使淹淹一息的四五十万人缓过一口气,就是天大的恩情。
“孙将军在边军当过小校,识得东胡人的厉害,早就吓破了胆子,自然看淮东居心叵测,”宋佳在旁边嫣然而笑,“就这么个人物,大人也想委他重任,我看早点另选他人的好!”
“宋典书,你莫不要污我,孙壮要是怕死的货,便是你养的!”孙壮情急争辩道。
“呸!”宋佳哪想到这莽夫情急之下胡口乱言,羞红了脸,啐了一口,不再接他的话。
孙壮跪在地上又给林缚“嘭嘭”叩头,说道:“末将绝不会怕胡狗子,大人哪怕现在将我丢津海去,我摘几颗胡狗子的人头来给大人下酒!”
“北线残破、东胡骑兵涌进来,是天下人的大难,当天下人合力拒之。我不会避、秦大人不会避、宋典书不会避、你周边诸人都不会避,淮东子弟不会避。你觉得我放红袄军进淮泗,是陷你于不义,是为了祸害红袄军不成?”林缚愤然问道。
“我开始是这么想,但转过头来想,是我想错了。”孙壮说道。
宋佳忍不住想笑,换作别人哪会这么应答,真是个莽夫。
“在这天下人的大难面前,抑或你认为红袄军应该远远的避开,或者直接投到东胡人那边去?”林缚问道。
“我没有这么想……”孙壮说道。
“刘庭州、李卫两位大人代表朝廷招安红袄军,我也让李卫李大人将北线情形跟刘妙贞、马兰头详细说明。刘妙贞、马兰头若觉得留在淮泗会给淮东利用,尽可以率部离开,我绝不会阻拦。我在燕南杀过胡人,红袄军离开,淮东子弟也能挡得住虏骑的铁流,”林缚说道,“倘若红袄军留下来,与淮东子弟并肩作战、共御外侮——孙壮你与淮东或敌或友有四五年的时间,你摸着胸口问一问,淮东何时在自家人背后捅刀子、使绊腿?要说临敌杀阵,淮东何时让别人顶在前面挨刀子,而自家躲在背后坐享其成?还是说你心里怨恨我因失城事贬去你的将职?”
“我没有怨恨,我刚才是一时给糊了心窍,”孙壮头抵着砖地,说道,“我现在想明白了,我刚才错了,请大人饶我一条狗命,让我为大人多杀几只胡狗子!”
“你的狗命不值钱,我要来无用,给我站起来说话,”林缚袖手说道,“东胡人漏进来,淮泗很可能是主要战场。大同已经失守了,留给我们做准备的时间不多了——我不会让红袄军毫无准备的挡在前面,南线的战事再紧,淮东也会尽最大可能抽调一批物资支援红袄军,一旦南线能抽出兵力,也会毫不犹豫的北进淮泗作战——当然,这需要红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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