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要坚持战吗?你就不怕尸骸葬在这冰雪苦寒之地!”
李卓这话说得森然恶怖,令郝宗成背脊寒气陡生,也令他心头十分不快。
“圣上对你寄以厚望,督帅好之为之吧!”郝宗成丢下一句话,袖手出了李卓的帅帐。军议再一次不欢而散,张希泯、杨文昌等人追了出去,诸将也都相继离开。
李卓佝偻的坐在宽大得过份的帅椅上,枯瘦的手紧抓住扶手颤抖不休,这一点已经将他身体里最后一点精力都消耗干净,使他看上去像风烛残年的老人。
耿泉山压着声音说道:“是不是我带人将郝宗成他们扣下来!”
李卓无力的摇摇头,他从来都没有真正的掌握这支蓟镇军,要是可以做,他绝不会拖到今日,要是能给大越保留一点元气,身败名裂算什么?这时候强行将郝宗成、张希泯等人扣下,不用东胡人来打,整个蓟镇军就会立即分崩离析。
“李卓无胆,圣上与朝廷诸公,都指望郝大人您了……”张希泯压着声音说道。
“京里一干老小,可都盼着大人赚下这分功绩给内侍省涨脸呢!”杨文昌劝道,“李卓那个无胆小儿相比大人,何德何能却先封公侯?”
室里明烛高烧,照得郝宗成脸色阴晴不定,杨文昌带来的秘旨就躺在他的怀里。
李卓这匹夫,虽说桀傲不逊,但带兵打仗,却有他的一套,郝宗成还有些自知之明的。
郝宗成心想自己已经是内侍省之首,便是顺利将辽阳打下来,有个赏爵,没个赏爵,意义不大,大越朝还没有内臣拜相的先例。要是万一如老匹夫所说,辽阳没那么好啃,自己跳出来,那就是自己要往铁板上踢。
只要有可能,郝宗成还是希望由李卓带兵去打辽阳。只是这老匹夫脾气硬得很,一点通融的余地都没有,叫郝宗成恨得牙痒痒的。如今秘旨都已经由杨文昌带了过来,要是错失战机,让东胡人在大同的兵马回来,他郝宗成就无法将责任都推到李卓头上了。
郝宗成心里迟疑不定,张希泯说道:“是不是请程、袁二位将军过来商议?”
秘旨之所以是秘旨,不到最后关键时刻不能示人。但看李卓的态度也是死活不肯出兵,郝宗成也顾不了太多,唤来亲信,让他秘密去请程庭桂、袁立山二人来他帐里议事。
程庭桂、袁立山都是轻车都尉级的高级武官,一任蓟州镇守、一任临渝关镇守。此番北进到松山的六万兵马,有六成都他二人麾下兵马。这二人也是郝宗成在蓟镇的亲信。
程庭桂、袁立山很快便赶了过来,郝宗成倒没有急着拿秘旨给他们,只问他们对出兵打辽阳的态度。
袁立山颇为犹豫,说道:“破松山城,将近有月,东虏在大同方向的兵马到今日才有回援的迹象,说不定真如李卓所言,东虏不畏我打辽阳!”
“从大同回援辽阳,有两千里路,此时北地大雪封境,道路比从临渝到松山难走得多,两个月内能赶回来,便算快速的,”程庭桂倒是有他自己的见解,“而且虏骑沿途回来,这一路都没有补给,还不如打下大同,迫使我们回师呢——李卓怕这怕那的,可不正是中了东虏的圈套?这会儿见大同攻不下,虏骑才绝了心思要回援辽阳,再是正常不过。这边打辽阳,宜速不宜迟。北地虽说大雪封境,但虏骑真要铁了心往回赶,也用不了两个月的时间。”
“你觉得应该打辽阳?”郝宗成问道。
“都到这一步,哪有不打的道理?”程庭桂说道,“圣上不是一个劲催着出兵吗?底下的兄弟们,也都卯劲了劲,偏偏给李卓磨掉许多锐气!”
“万一打辽阳不利呢?”袁立山说道,“松山虽然顺利拿下,但辽阳毕竟是东虏的王都,他们怎么都不会轻易放弃的?”
“不会轻易放弃又如何?要守也要有兵力去守,要真有兵力,谁会轻易弃守门户之险?”程庭桂说道,“我们应立即推到辽阳城下,即使不急着攻城,也要将其围困起来,恰可以在辽阳城下立寨休整。待东虏援军从大同回师,我们可以以逸待劳,打他娘的一个措手不及!要是让东虏在大同的兵马回到辽阳城里,吃后悔药也晚了!”
张希泯看了郝宗成一眼,见他脸上的迟疑之色越发的凝重,只要袁立山那句“万一打辽阳不利”的话让他顾虑重重,便开口说道:“即便打辽阳不利,也是李卓拖延贻误战机之失,与二位将军何干?再说了,将临渝一线的兵马都调上来,即使攻不下辽阳,也足以拿下辽阳周边的城池……”
郝宗成不相信东虏在辽阳还有多少兵力,陈塘驿一役,东虏侵国而战,也就十万骑。这回东虏在大同陷有十万兵马,松山城又损了五六千兵马,守辽阳的兵马绝不会多。
郝宗成不担心留守辽阳的东虏还有能力将他们吃下去,但他也没有足够的信心能打下辽阳城。
辽阳城险且大,若要有两三万守军在城里,郝宗成实没有十足的把握率六万兵马就将辽阳城攻下。
要是打辽阳不利,这黑锅谁背?
这是郝宗成迟迟下不了决心的根本原因。
张希泯的话倒是说到他的心坎里去了:要是攻打辽阳不利,自然是李卓拖延贻误战机的缘故。再说将临渝一线的兵马都调上来,即便不能打下辽阳,多攻几座辽阳周边的城池,大把的功绩也到手了!
郝宗成捏紧的拳头陡然松开,对袁立山、程庭桂二人说道:“李卓今日依旧不靠出兵,你们都是亲眼目睹——你们跪下,圣上还有一道上谕在这里……”
张希泯心里一笑:要是郝宗成将辽阳顺利打下,松山大捷的功绩,还是要算到李卓头上;要郝宗成在辽阳城下受挫,兵败退回临渝,李卓怎么都逃不掉背这个黑锅!
能猜到郝宗成手里有秘旨的,人不会多。程庭桂、袁立山都不在内,听郝宗成说还有上谕在手里,面面相觑,满脸诧异。
他们都是郝宗成提拔起来的人,对郝宗成的话是深信不疑,都跪下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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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历史重是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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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观十三年元月十九日,郝宗成出密旨夺李卓兵权,代将蓟镇军,部署出兵打辽阳之事……
奔趹的马蹄踢着积雪飞扬,将冷得发白的太阳遮得如浓雾弥漫,骑手勒着缰绳,纵马溜着岸下了太子河,马蹄踩着河冰吱溜滑响,小跑往对岸的北宫驰去。
黄墙黑瓦的北宫高墙在雪地显得异样的鲜明,快马驰近宫庄大门,马背上的骑客扬声而喝:“松山秘信,专呈汗王!”宫庄大门从里迅速打开,出来数名甲士,过来帮着牵过马,带着来人就往里走——从宫庄大门望进来,昔时东胡王在辽阳城外的北宫,如今已经一座驻满甲士的城堡,战马嘶昂,不晓得有多少兵马藏在其中。
叶济尔一身胡服戎装,身穿革甲,来人跪呈松山秘信,他接来看过,哈哈大笑:“……鱼儿终于上钩了,派快骑传报大同,让多镝在大同得信即刻出兵,不要拖延!”
“是不是等郝宗成出兵打辽阳再说?”那赫雄祁说道。
“无需等,”叶济尔兴头很高,说话也比平日响亮许多,说道,“郝宗成即使是出兵打辽阳,也没有胆子倾城而出。这边分兵诱他深入,大同那边要同时动起来,时间不多了……”
大雪封境,快马到大同报信,最少也需要五天时间。叶济多镝在大同集结兵马南下,需要有三五天的准备时间。待南朝探马将消息传到松山,再少也需要七八天的时间。如此算来,差不多又是大半个月的时间过去……
这大半个月的时间里,足以将部分蓟镇军从松山等城诱出来了。
即便南朝拖着不换将,大同那边的兵马也会动起来,从晋中借道再入燕南。在蓟镇军从松山仓惶南撤时,辽阳这边出兵插入辽阳,与其野战。当然,蓟镇军此时临阵换将,军心不稳,要比素有名将之望的李卓执掌蓟北军好得多。
北地雪封,十数匹骑士拥着一辆马车在雪地里迟缓难行;打前头有一支骑队拥着马车过来,逆着风雪走得却急。
在遮眼的风雪里,两队相错时,才认出对方来。
“耿校尉,督帅可在车里?”
耿泉山抬眼看向裹在灰色大氅里的骑客拉下遮风雪的面罩露出脸来,却是淮东吴齐,颓唐的神色才稍振作些,示意左右停下,翻身下马走过来,问道:“吴爷怎么在这里?”
高宗庭听着外面的动静,掀开车帘子,恰好看到李卓从对面的马车时探出头来。
李卓满面倦容、须发都成雪丝,身子佝偻着,声音嘶哑的问了一声:“是宗庭吗?”
出辽西时,李卓就患有眼疾,但不算严重,没想隔这么近,李卓还看不清自己,高宗庭忍不住落下泪来,忙不迭的爬下马车,走过去握住李卓的手,哽咽说道:“督帅,是我。”
陈定邦从后面骑马过来,看到高宗庭,抱怨道:“高先生怎么才回辽西?”
“我……”高宗庭话给堵在心里,有万般苦说不出口。
“这或许是天意,”李卓幽幽一叹,他不需问也知道高宗庭南行的结果是什么,这一叹后两行浊泪就从脸颊挂下来,似为大越朝的穷途末路而恸哭,轻轻的拍着高宗庭的手背,说道,“你就不应该再回来啊!”
“宗庭怎么能弃督帅?宗庭怎么能弃督帅?”高宗庭眼泪横流。
吴齐是心肠硬似冷铁的人物,看此情形,让他想起十数年的风雪夜,眼前这一出跟十数年前的苏门惨案有何区别?这一幕幕从来都没有断绝过。
吴齐下马来,走到李卓面前,说道:“吴齐见过督帅,这是我家大人给督帅的信……”从怀里掏出那封贴身携带有月余、都有些皱巴巴的信函来,递给李卓。
李卓手颤微微的将信函拆开,几乎是凑到眼睛底下,才看清楚林缚炭笔所写的小字,看完过了良久,李卓对吴齐说道:“舍生取义,虽死不辞,我的道路已经快走到尽头了,也没有心气再去摸索什么;淮东的道路在哪里,我看不透,只望你回去告诉你家大人,务以民生为念!”
吴齐看了看高宗庭,林缚这封信虽没有给高宗庭知道,但高宗庭不应难猜出信里所写什么,这时候能劝李卓不要去京中的人,也只有高宗庭了。
燕北防线一旦崩溃,虏骑再入燕南,威胁京师,那个在深锁宫中、高高在上的皇帝会认为错都在他身上吗?张协、郝宗成等人会承认他们没有尽到臣子的本份吗?那些个狂热着想一朝平定虏患的朝庭诸臣、士子清流以及京师百姓,会认为冷静的反醒此中得失吗?
要找替罪羊的话,没有比李卓更合适的人选了。
李卓这时候已经给剥夺了兵权,兵部尚书一职也给周宗宪顶替,不过他毕竟有松山大捷的功绩在手,而朝廷更盼望着蓟镇军平定辽患,他完全可以趁着辽西方面还没有溃败、上表请辞归乡养老。淮东安排海船送他迅速南下,就可以脱离这个是非之地。
即使不去淮东,哪怕李卓是回江西老家去,也要比回京师安全得多。
再说李卓这时候回京中,崇观帝都未必乐意见他。
高宗庭张口欲言,颓然有止。有时候明知道前面是条死路,却偏偏还要去走,也许督帅心里还残存最后一丝期望,期望北地形势崩溃之后,皇帝会幡然醒悟用他来弥补危局——即使此时京城会有什么不测,也是李卓最后的支持。
高宗庭朝吴齐作揖,说道:“多谢吴将军一路照应,到临渝后,就两相别过吧。”不但不劝李卓不要去京中,还打定主意陪李卓去京中。
吴齐心知也劝不动,便跟当年的侯爷一样,死活就认了一个死理,生死无惧。
一路南行,到临渝关时,赶着郝宗成下令调临渝关的守军北上辽西。而在辽西,东胡人组织了上万兵马来夺松山城,郝宗成击退之,又纵兵追击,获首级五百余颗。
报捷的骑队威风凛凛的进入临渝关城,每匹战马两边都悬挂了十数颗首级,冻成冰葫芦似的,面目狰狞,迎得关城内的民众夹道围观,当真如过节般欢乐——在吴齐等眼里,这不过是大越朝最后的回光返照,这样的胜绩,还是东胡人拱手送过来的。
李卓率兵进辽西,兵马六万有余。虽说前锋扫下松山城,但整个征北军的兵力是呈梯度布置,李卓不会将所有兵力都集中到松山城,好给东胡人包圆的机会。就像东胡人在大同外围集结了十万兵马,但真正进入大同城墙视野的,也就两三万人,更多的兵力是散在外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