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荣苦笑一声,没有回答林缚的问道。
若虞万杲真的给奢家逼走建安南逃,一荣俱荣、一蓑俱蓑的东闽八姓包括宋家在内都会跟着奢家再举叛旗,没有其他选择,不然给屠族的蕉城敖家便是先例。
宋佳回头看了看,除了马队之后,后列是长长的步卒阵列,她知道林缚容不得崇州的局势再拖延下去,困守鹤城之众不降,林缚也没有心思再做水磨工夫了,强攻是必然的。
小蛮却颇为兴奋的支着脑袋,看大军行进的雄壮。
初冬冷雨,江东左军在崇州境内的大道依旧保持较快的行速,天黑之前赶到鹤城进入营垒修整。
林缚进入鹤城营垒,先与这一个多月来都亲自在北岸督军的盐铁使张晏以及护盐军骑都尉毛文敬见面,在张晏处知道黄河大堤民乱骤起之事。
三十万民夫都反了,以葛平为首,在陈韩三率部支援下,击溃督管修河的平济镇军,杀总督造官、工部右侍郎权知济南府事陈钟年等人。叛军二十三日攻陷临清、济南。
由于信路不通,拖延了三天,才将消息传到南面来。
叛军首领葛平在济南自封天袄元帅,封大寇陈韩三为天袄左护军,三十万黄河造反民夫自称天袄军。
葛平据济南自领天袄中军,声称要直接北攻燕京,推翻朝廷,自封天袄左护军的陈韩三率本部裹胁大量造成的修河民夫西进聊城,欲击守备空虚的濮阳、鹤壁……
林缚心烦意乱,与张晏简单寒暄,便回南岸营垒。当前的局势,他也只能苟安于崇州,无力去管天下大局。
近一个月来,江东左军征用民夫、服刑的流囚在鹤城塞外不断的加固壕墙及围垒,正常做工人数都维持在三千人以上。
现在,壕墙已经筑得有一丈多高,厚达十二尺,曹子昂甚至还使人在南岸挖了砖窑,开始在壕墙外侧砌裹青砖。四座棱形营堡嵌入壕墙四角,加固壕墙整体结构的同时,也驻以少量精锐辅以乡勇,就彻底将内侧鹤城塞里的两千寇兵团团围住。
林缚如此费心,如此投入,便是等寇兵投降后,直接将壕墙当成鹤城的外城墙使用,将鹤城的规模扩张成周两千六百步的大城,成为江东左军除崇州外最大的根基之所。
“大家都去做准备吧,”林缚说道,“发箭书过去,再给他们一天的时间,明天不降便不许再降……”
林缚说得冷静,语气却极为冰凉,心绪给济南骤起的民乱扰动,起了杀心。
曹子昂、赵青山、敖沧海、赵虎、王成服、胡致诚等人都凛然应诺,不便公开露面的宋佳、杜荣等人在屏风后听得也是心神一凛,杜荣站出来说道:“都监使若能信我一回,便让我送信进去,无需发箭书……”
“好,”林缚说道,“我也懒得书上劝降,杜当家直接进去便是,明日暮色四合,便是我攻塞歼敌之时。东海寇的人头虽不及东虏值钱,江东左军的战绩也确实需要两三千颗首级映衬一下才好!”
“那让我也去吧,会更有把握些。”穿着文士青衫的宋佳也走出来说道。
“你不行……”林缚断然摇头不许。
宋佳略感惆怅,便不再吭声,心想:是不想让我去冒这个险吗?那让我跟着过来做什么?
第123章 左右逢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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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日日跌之时,寇将徐钟率十余死士出鹤城强攻围壕西南垒,箭出如豪雨,悉被射杀当场,塞中举白旗,杜车离率残部出降,持续月余的鹤城战事最终告终,与长山岛守战、两袭大横岛及北滩遭遇战共同组成的北线战役也就暂告一段落。
是役,江东左军先后歼、俘寇兵一万两千,沉重打击了奢家借东海寇势力向北扩张的野心,自身仅伤亡两千两百多人,在浙东局势糜烂之际,战绩尤其的辉煌耀眼。
近两千降寇解除兵甲后关押进西北角营堡,甲卒及乡勇接管围壕之中的鹤城塞,连同征调阵前民夫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甚至连那些解押来崇州服刑的流囚也情不自禁的跟着高呼“靖海都监林缚”的名号,心里暗道:这样的人物当真是天之娇子。
“这成什么体统,让大家都歇一歇些,”林缚板着脸教训身边诸将,责怪他们放纵了将卒,“张大人不畏刀兵凶险,在此督战月余,论功居首,喊我的名号成什么体统?”
张晏捋着颔下假须,眯眼笑道:“林大人过谦了,林大人亲自统兵厮杀于外线,哪一点都要比本官强上百倍……”张晏能掌两淮盐事十数年不倒,林缚的这点恭维伎俩还不放在他眼里,他却不得不承认曾经给东南士子清流蔑视、不屑一顾的“猪倌儿”借着军事上的巨大胜利名望如日中天,隐约将为一地雄杰,再也不容他人轻视。
林缚哈哈一笑,与张晏及诸将往寇将徐钟中箭身亡处走去。
徐钟死时犹虎目圆瞪,是一员勇将,不甘心向江东左军屈降,率部攻垒不过是求一死。
徐钟之死,在林缚看来,死不足惜,甚至还觉得是桩麻烦事,毕竟在两千降寇特别是晋安老卒的眼里,徐钟的死染上壮烈与忠义的浓烈色彩,使他不能简单的割下首级了事,不然会给工辎营埋下祸根。
林缚蹙着眉头吩咐曹子昂道:“寇将死得壮勇,不可轻慢之,派人寻一副好棺材暂殓之,日后有机会托人送其还乡!”他心里却可惜一副好棺木跟十二两银子。
虽说林缚在江东左军内部执行的是另外一套计功办法,但是跟朝廷邀功,主要还是依旧首级及获俘数。
相比真虏首级赏二十两银子,东海寇的首级就不大值钱,贼首的头颅才值十二两银子,杀散贼或俘,只计四两银子。
林缚暗感可惜,张晏不像郝宗成需要用战功来掩饰自己的无能,不然倒能暗中卖些首级或战俘给他换些银子救崇州之急了,心想去年一千颗首级卖二十万两银子的好事以后多半不可能再有了。
不过认真说起来,张晏倒不能算是无能之辈。
以朝廷当前的糜烂局势,盐枭官结又如此的严重,两淮盐利还能维持在每年两百万两银的水准以上,又得德隆、崇观两代皇帝宠信不解,便可知张晏治盐、为臣之能事。
虽然是个没下身的阉臣,也堪称当朝少有的能干之臣。
若说虞东宫庄的苗硕是梁太后在江东的眼线,那张晏便是皇帝在江的爪牙。一个在崇州南面,一个在崇州北面,林缚在崇州想做什么小动作,也没有天高皇帝远的便利。
营中备有棺材,曹子昂派人将徐钟尸体收殓走,林缚陪同张晏走进已经给搜查了一遍的鹤城塞,宋小波身为鹤城司都监自然不能缺席——他那两三百斤的肥硕身躯经过一个多月的折腾,瘦下不少,虽说比常人还要肥胖许多,也不再走路都要人搀着,想来张晏这一个多月没给他好日子过。
“鹤城防务以后便要依赖林大人了……”张晏登上鹤城塞的墙头,看着外围的壕墙围垒,小小的军塞给围了一个多月,竟隐然成为大城的格局,林缚什么心思,他焉能不知?
且不说早前就有密约,当前的局面,江东郡的半个东线都要江东左军来支撑,林缚硬要将鹤城占过去,张晏也没有办法阻挡。
“御守疆海,下官责无旁贷也,”林缚说道,假装无意的提起苗硕来,说道,“下官在嵊泗时,内常侍苗大人也如此勉励下官,曾许奏请万寿宫出银六千两捐为江东左军的军资。下官也不知宫中的规矩,是不是婉拒为好?”
听了林缚这话,张晏果然是眉头一凛,但转念间又恢复如常,笑道:“苗硕有这心意,林大人怎么能推却?再说虞东也要依仗江东左军守嵊泗,拨些毛是应该的……”
“既然张大人这么说,苗大人那边我就不拒绝了。”林缚说道。
张晏见林缚倒不像是装糊涂,心里反而有些疑惑了,便说道:“江东左军此役守土有功,歼、俘寇兵盈万,郡司赏之,本官就不多嘴说什么;此外林大人护盐有功,本官将专奏圣上,为林大人请赏……”
“这个,这个,下官怎担当得起?”林缚诚惶诚恐的说道。
“这是应当的,”张晏说道,“太祖皇帝曾言,赏罚不分明,何以立国?先帝用本官治盐事,曾言盐铁使亦为两淮之耳目爪牙,圣上也以此语送我。为林大人请功,实是我尽耳目爪牙的本分……”说到这里,张晏微微的笑了起来。
“下官愿为张大人之爪牙。”林缚恬不知耻的讨好道,心里却想皇上有意迁都,不可能将准备之事都托付岳冷秋,内侍省说不定会形成“南张北郝”的格局。
林缚的话似乎令张晏很受用,他又说道:“盐银每半年押运入京一回,眼见又是押运之期,然而济南民变,危及燕南,路途险阻,眼下只能走海路进京了,本官能将运银之事托付林大人否?”
“为朝廷效力,岂容推辞?”林缚说道。
“……”张晏微微一笑,说道,“运银不比运粮费事,脚钱不会太多,但也不会让林大人白忙一场,脚费计三万两若何?”
“为朝廷效力,哪里能讨脚钱?”林缚虚伪的推辞道,心想张晏出手果然比苗硕要阔绰得多,也不屈他将苗硕六千两银子事主动捅出来。
“皇上也不能差饿兵啊,林大人不要推辞,”张晏笑道,“我虽为朝廷掌盐事,但所得盐银一分一毫都为官家所有,本官不能学苗硕不经奏准就私助军资,还望林大人能谅解。”
张晏笑里藏刀,既给了好处,又不忘警告内臣、特别是跟皇上不是一条心的内臣私交统兵大臣是大忌之事。
林缚诚惶诚恐的说道:“下官糊涂得很,这里面的分寸竟然没能想明白,还要张大人提醒。苗大人那里,下官一定严辞拒绝。”
张晏也不管林缚此话是真心还是假意,不再说这事,眼睛看向鹤城司都监宋小波,说道:“鹤城匪事已靖,大丰、射阳盐区煮盐所需草料,便要依仗你了……”
寇兵月余吃喝拉撒都在塞中,塞中异味扑鼻,也应亏天寒不易爆发疫病,不过没有处理也无法住人,张晏便借要北上巡视盐事,连夜就离开鹤城。
应付张晏,林缚倒累了个精疲力竭,不过收获也不少。
“皇上对有拥两帝之功的梁太后及梁氏的防范之心未减,崇州夹于两淮盐区及虞东宫庄之间,倒也有左右逢源当墙头草的机会,”文士装扮的宋佳今日一天都在林缚身边,她身材颇高,脸上抹了些炭粉,倒像清俊的谋士,身材略娇小的小蛮却像个跟班的小厮,只是声音娇嫩很难掩饰,闷了一天没有吭声,随林缚回营帐后,宋佳稍放肆一些说话,论及内廷之事,也没有什么顾忌,说道,“若是短时间里,中原民乱不能剿平,南北阻绝,便是岳冷秋不受萧涛远牵累,也会给削权。程余谦无能之辈,论资排辈才坐上江宁兵部尚书职,要是皇上是明白人,任顾悟尘总督江防事,既使之节制江东左军,并将江宁水营之兵权授之,才是制衡笼络之道。”
王成服也跟着到林缚的营帐来听训示,他识得宋佳的女人身份,只当是林缚心爱的宠妾,听她进营帐就如此议论,微微色变,不知道要是听下去好,还是先找个借口离开一下。
林缚手指醮了醮冷茶,在桌案上写了三个字给宋佳看,宋佳愣怔片刻,敛眉思虑起来。
王成服心里想知道林缚到底在桌上写了哪三个字就能令这个女人收口,不过他知道自己这时还不到知悉机密的时候,恭恭敬敬的站在堂下等候吩咐。
“听说你妻、子都接到崇州来了,我忙于军务,也无暇关心,成服可不要怪我疏乎了。”林缚跟王成服说道。
“大人恩义,成服永世不忘。”王成服移走到堂前跪下说道。
林缚说道:“该是用军功替你洗去罪名、让你正式出来做事的时候了——我会直接奏请朝廷在鹤城、江门、九华设三巡检司并置军寨,以利防战之事,置巡检、校尉,鹤城巡检的责任最重。除修造城坞、河段清淤、屯田积粮、安置民户等备战诸事,还要负责替鹤城司督运草料以供盐区煎海煮盐之用,不知道我能否信任你?”
“成服愿为大人肝脑涂地,万死不辞。”王成服叩头说道。
“起来说话吧,”林缚说道,“除江门驻军外,我在鹤城暂时派赵豹率一哨武卒驻守。赵豹与你也熟,他年纪还小,诸事受你节制,若有事争执不决,派人到崇城请示也快。设巡检司非一天两天能成,你先帮着宋小波将鹤城塞收拾妥当,把运草北上的事先续起来。鹤城并不缺草,只是困于运途艰难。盐区收草,一围一钱,草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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