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缚此前通过顾悟尘给权次卿发函提醒奢飞熊可能在浙东所设的陷阱——顾悟尘兼督乡营,江东沿府诸府县以乡营为主力备海患,江东按察司使与两浙提督府有直接的公函往来——但林缚很怀疑这样的公函能起到什么效果,很可能给权次卿轻蔑的一笑丢到废纸篓里去。
林缚不得不在崇州使些小手段,刻意瞒报东海寇入寇鹤城的规模,使权次卿不要上当受骗。
即使是平时,有扬子江分隔南北,崇州的消息通常要十天半个月才能传到浙东去。即使听到崇州大胜的消息,没有官方塘报的确认,以权次卿谨慎细微的性子,也多半怀疑是东海寇使间散播谣言——这才是大捷消息在崇州传开,但林缚拖着不直接跟江宁报捷的根本原因。
总之该是江东左军的战功,谁也抢不走,他却没有想到韩载会在暨阳破坏他的计划。
大横岛,奢飞熊接到鹤城惨败的军报,心里也震惊异常,但是苏庭瞻在秘信里写道:“非有此败,不然不足以使权次卿入彀!”又使他脸色恢复如常,是啊,北线没有扎扎实实的一场大败仗,如何使权次卿相信东海寇主力北移侵犯崇淮?
奢飞熊将秘信扯碎,虽然他本意也不希望败得这么惨,但是这次受损最严重的是老二的嫡系、程益群部,苏庭瞻在秘信中所写的话要让漏到老二的耳朵里,总会引起不必要的猜疑,他看着纸片如雪花散入礁下浪中,跟左手一名将领说道:“鹤城之败,苏庭瞻有不可推御的责任。你点两千精锐往援,一定要将北线战场撑起来。苏庭瞻啊——就让他回来守大横岛吧!此时江东左军的舟师很可能龟缩回江口,你率部快速通过江外口,走浅水滩接近鹤城——走浅水滩无需惧怕江东左军舟师追击!”
“末将得令。”徐钟是东闽徐氏子弟,奢飞虎之母徐氏出身徐家,是徐钟的姑母,他这时候还想不到大公子奢飞熊有暗中削弱二公子的心思,没有多想,就遵令点齐部属去鹤城军塞顶替苏庭瞻。
江东左军舟师虽说可以借着船大且坚的优势封锁鹤城港,但是东海寇多乘平底船,从浅水滩登陆不需要借用港口,江东左军还没有将足够的兵力优势,鹤城军塞东侧的浅水滩都封锁住。
为了使权次卿相信北线才是东海寇这次的重心,奢飞熊在鹤城惨败之后,还必需往北线继续集结兵力。
林缚无福享受新婚燕尔的闲暇,二十日清晨就返回北线巡视防务,慰问伤亡。
顾嗣元无法在崇州停留太长的时间,也跟着到鹤城西戍台来亲眼看一看鹤城大捷的战果,再耽搁一两天,他就直接从崇州回山东青州去——吴梅久身为崇州政务长官,也一起跟着到北线巡视民情。
无法强攻鹤城军塞,靖海水营昨日就返回江门了,嵊泗诸岛还有大量的寇兵集结,林缚要防备他们从江口奔袭崇州,必须要有足够的兵力封锁江口。
在鹤城西,以崇城步营、凤离步营、骑营为主力,协以民勇、鹤城军——特别是民勇,这两天主力过来协防的民勇非常多——兵力增至四千,就算收缩回鹤城军塞的残寇多大两千四五百人,这边从陆上也有能力压制跟封锁。
吴梅久虽是文臣,也带过几年的府兵,在文臣里算是弓马娴熟的,策马驰上河堤。
在戍台的北侧,一条昨日战后赶筑的泥坝横亘在运盐河里,泥坝西侧河水几尽,露出黑褐色的河床,以东也只剩浅水,或许涨潮时会有水漫上来,但是此时甚至还有淤泥露出来,烧毁的战船残骸以及淤泥里还没有及时清出来的遗尸,看了都叫普通人触目惊心——
吴梅久也是有些见识之人,指着河床黑泥,跟林缚笑道:“都监使一心要清淤河道,这可算是一便两利啊——听老农说,这河底黑泥可是上好的肥料,挖出来即挖深了河道,又可以用来堆田沤肥……”
一便两利可以说是筑坝截河杀敌,筑坝排水清淤,又可以说挖淤之事,当然了,挖淤远不止这两个好处,林缚还没有不知趣到在吴梅久面前好为人事,只笑道:“吴大人也颇熟农事啊,实是崇州百姓之福啊……”
吴梅久尴尬一笑,说道:“都监使才是崇州百姓之福祉……”
林缚哈哈一笑,吴梅久之前对清淤之事持反对意见,只是无力摆脱林缚的控制,这时倒是改变了之前的反对态度。
巡视一天的结果也使吴梅久彻底知道:形势之前,不得不低头啊。
毙敌六百七十二员、俘敌一千八百六十三员,放在哪里都是大胜,使得林缚在崇州的声望大涨。
普通乡民积极拥护,昨日主动到东衙、北衙请征兵役者就多达二三百人;就算因公田之争而与林缚、与江东左军截然对立的崇州大户们也陆续转变风向——鹤城大捷使许多人都改变了态度啊,至少提前到昨天入夜之前,各乡各里的私兵到紫琅山东麓完成集结,县兵房所辖乡兵因此激增到四千余,征召载量百石以上的民船一百二十六艘。
黄昏的夕阳洒在河床黑泥上,这时候一匹枣红马从南边飞快驰来,好像是信使,直接让人带到林缚的面前,吴梅久看到林缚在打开信函后,神色就变得沉重起来,他好奇又出了什么事情。
林缚没有将私信的内容告诉吴梅久,而是让曹子昂、顾嗣元等人传阅:奢飞虎今日破晓前潜离江宁不知去踪,崇州大捷的消息也已于昨日入夜前由韩载抢先一步传报江宁。
第97章 联兵拒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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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日,大批寇船趁夜东风乍起,抢过江口,入东滩浅水海域,往援鹤城军塞残寇。驻守江门的靖海水营拦截不及,致使集结于鹤城军塞的寇兵又增加到四五千人——崇淮局势又陡然吃紧。
稻谷到九月月末就穗粒沉坠,再有十天半个月就可以收成,运盐河两岸一片金秋黄色,大道夹于稻田之间,往南逶迤。
数骑分镳南去,林缚执辔缓行,眺望濒海草地的风光,夕阳下也是一片金黄。
从九华赶过来的林梦得看到林缚在北岸堤上,驰马走大坝迎过来,问道:“浙东来人如此看待崇州战事?”
“来者是个持重之人,没有因崇州之捷而轻看寇兵,”曹子昂说道,“不过浙东方面仍然会有所动作,只是动作大小的问题,这也许浙东信使能决……”
会、湖四府是两浙富庶精华之所,给糟蹋了不成样子,两浙赋税十减七八,浙东用兵压力极大……”林梦得署理财庶诸务,尤其能理解财赋骤减所带来的压力,微叹道。
林缚眺望远方,看着远去的数骑,没有多说什么。
远去的数骑是两浙提督借军务联络派到崇州来观察东海寇北线动作的官员,为首的是明州兵备佥事兼提督府参军事田常。
虽说这数日来,寇兵常出塞堡北进,袭淮南盐场,甚远袭盐浦、清江浦及亭湖(隶淮安府)等县,崇州北境的防线却固若磐石、稳如泰山。浙东来人态度持重,无轻佻之意,稍让林缚心安一些,他眺望远处夕阳下的鹤城军塞,心想奢飞虎离开江宁已有八日,不知道有没有潜入鹤城军塞暗中主持东海寇北线事务。
林缚不担心崇州局势,有大捷在前,军民士气高涨,他在崇州所传之军令、政令无所不通达,征兵、征船之数都远远超过起初的计划。只要崇州的战争资源能较为彻底的给动员起来,便是东海寇在鹤城集结兵力再多一倍,林缚也有把握将崇州守得固如铁桶。
林缚担忧的是奢家图谋的浙东、数十万流寇云集的淮上、三十万民夫苦役堆积的济南府黄河大堤以及即将再次扣关入寇的东虏……兵临崇州,不过是奢家图谋两浙的声东之计,只要权次卿与云集浙东的两浙郡兵受大创,奢家很有可能会再举叛旗。
东闽五虎,臧明信刚过不惑之年就猝病而死,陆敬严战死济南,陈芝虎出任大同镇提督、董原出知维扬,唯有虞万杲留在东闽,出任提督,辖管东闽军务,然而战事初息时的十万精锐,留在东闽已不足两万——只要东海寇能控制富庶之浙东,浙南台温诸府夹于浙东与闽北之间,悉难作为,奢家再举叛旗就没有多少顾虑了。
数骑沿河南岸的大道驰来,为首一骑乃知县吴梅久的近随,驰到跟前下马行礼道:“吴大人着我报林大人知道,刘府尊与张晏张大人已经到长桑里,歇一歇脚,再过片刻就能赶过来巡视军情……”也没有明说要林缚赶去迎接。
林梦得只比刘师度、张晏早一刻赶来,路上有相遇;吴梅久再派人来通告,心思是清楚明白的,是希望林缚能远道迎接,给刘师席、张晏一个面子。
刘师度乃今年初春才到任的海陵府知府,但不兼兵备佥事,只能通过司寇参军节制地方兵备事,但对驻军没有辖管之权,故而不能算林缚的上司。
张晏外放盐铁使之前是内侍省内侍——内臣能放外任掌权柄,几乎都是皇帝身边的心腹近随——不管怎么说,刘师度、张晏这两个人物,林缚都怠慢不得。
林缚迟疑了眨眼的工夫,跟曹子昂、林梦得说道:“我们去迎接吧!”敖沧海点齐了百余亲卫骑兵随后护卫。
维扬盐铁司虽治所也在维扬府城里,但与维扬府是绝然无关的两个衙门,盐铁使张晏官列正四品,品阶甚至比维扬知府兼督兵备事的董原还要高一级。
维扬盐铁司原归九卿之一的少府监辖管,后并入户部。庆裕改制时,维扬盐铁司、长芦盐铁司从户部独立,从内待省选内臣外放任盐铁使,从此之后盐铁巨利皆归内廷独享。
按盐铁专卖之制,两淮盐场所辖之屯户煎海煮盐,以每斗十钱之价运至维扬尽数交纳给盐铁司,盐铁司加价至两百钱出售给盐商,随其所至贩卖,禁各郡府县再抽盐税以保官盐畅通——以此之制,两淮盐铁所产之盐,每年牟利达两百万两银。
为保盐利,维扬盐铁司在两淮设盐场四,储草、储盐、转运、售盐又分十监司,另置十三巡院主持盐务、查禁私盐,设左、右护盐校尉以掌盐卒,是个异常庞大的衙门,刘晏所执掌的权柄不弱于郡司,非董原所能比。
林缚率曹子昂、林梦得、敖沧海等人在护卫的簇拥下,策马驰往长桑里迎接刘师度、张晏。
两边筑坝的运盐河已经干涸无水,南岸近河堤有一座竹亭,张晏、刘师度车马便在停在竹亭周围,张晏、刘师度、吴梅久、宋小波等人站在河堤上,看着干涸的运盐河水指指点点。
张晏年约四旬,白面无须,除了没有胡子外,与正常男人也没有什么区别,穿着绯红官袍,气度颇为不凡。刘师度则年近花甲,颔下胡须有三四寸长,理得整整齐齐,已有霜白,脸颇瘦,人显得很精干。
“靖海都监使林缚见过张大人、刘大人……”林缚身上穿着甲衣,走到竹亭前,给张晏、刘师度行的却是文臣之礼。
“林大人客气了,”张晏眯眼看了林缚一眼,伸手进他进竹亭说话,林缚职事官才正六品,散阶却够得上穿绯,又有封爵在身,不容轻慢,再说他过来是有求于人,指着身边一员武将介绍给林缚认识,“毛都尉乃我司左护盐校尉,听说你们之前有过书信往来,还没有见过面吧?”
毛文敬武阶乃从四品的骑都尉,但历来武官低于文官,林缚的从五品朝散大夫,倒与毛文敬的骑都尉相当。
林缚朝毛文敬拱拱手,唤了一声:“原来是毛将军,仰慕已久。”却瞅了宋小波一眼,看他的脸色还算正常,便知王成服所献之策到这时还没有走岔。
毛文敬对林缚的态度更是冷淡,拱了拱手,生硬的说道:“原来是林大人,仰慕已久。”
虽说江东税赋为天下之冠,但不及江淮盐利半数,盐铁司又自成一系,与地方没有瓜葛,官吏将校难免就养成趾高气昂的做派。
鹤城军塞失陷后,宋小波求庇崇州,林缚得以收拢鹤城溃军。林缚有意与盐铁司联兵夺回鹤城军塞,曾派信使联络负责淮南盐区的左护盐校尉毛文敬,却没有得到正面的回应。
虽说寇兵骤袭,使淮南盐场从清江浦往南的防区几乎在昼夜之间就给戳了个稀巴烂,但是崇州大捷来得太快,北犯射阳的寇兵还没有来得及展开就被迫往南收缩,固守鹤城军塞待援,毛文敬遂得以率部轻松恢复防线——也许是太轻松的缘故,也许是宋小波求庇林缚,将失城罪名转嫁到毛文敬几名心腹头上的缘故而结怨恨,毛文敬对林缚的联兵建议不屑一顾,甚至在二十二日就将在崇州好不容易集结起来的近千鹤城军悉数调走,并毫不客气的禁止江东左军进入鹤城防区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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