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赏银。在这个年代,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营生了,至少林景中相当羡慕他。林景中在货栈学做账房先生,中午就管一顿饭,每个月能拿足一两银子就谢天谢地了,可惜他羡慕赵虎,却没有赵虎如此强健的体魄。
林景中跟林缚说道:“林缚,不要管虎子哥满嘴不在乎,你既然回来了,那就帮他在七夫人面前多说几句话……”
之前的林缚生性懦弱,赵虎又有些粗线条,三个好友中,每回差不多都是年纪最小的林景中来拿主意,林缚点头答应下来:“这是当然……”
“说这些做什么?”赵虎不耐烦的说道,推了林景中的瘦弱肩膀一下,“你去跟掌柜告个假,我们先送林缚回去将房子要回来……中午再弄些酒肉,好好的吃一顿,再去将那假坟头给扒了,去去晦气。”
林缚倒不知道这边不仅帮他立了衣冠冢,他之前住的宅子也给别人占了。他想问清楚情况,可没等他张口,就给赵虎拖着就往人群外钻。
周普跟陈恩泽一直没有插上话,拿着包裹跟在后面往村子里走。赵虎、林景中开始没看出来周普、陈恩泽跟林缚是一起回来的,走出人群,看他们俩还跟在后面,才问林缚:“他们俩是谁?”
“我这次能够侥幸还真亏了周大哥……”林缚刚要将事先编好的谎话说出来,“得、得、得”,前面一匹枣红色大马疾奔而来,离三五步远才勒住缰绳,看着七夫人顾盈袖玉脸上都是怒气,林缚还没来得请安,一鞭子就狠狠的抽了过来。
鞭子刮过脸颊狠狠的抽在肩膀上,林缚穿着夹袄,肩上还是火辣辣的疼。众人都给这一变故弄傻了:林缚好好的活着回来,七夫人为啥快马奔来当头就一鞭子?只见顾盈袖滚也似的下了马,拿着马鞭对林缚又打又踢,嘴里骂道:“活得好好的,为什么死也不肯回来?叫你给骚狐狸精迷了心窍,真狠不得一鞭子抽醒你!你要真死了,我怎么对得起你妈?”
林缚骤然遇袭,对方虽然是个漂亮娘们,周普还是动作敏捷的捋起袖子想上前帮手将这娘们手里的马鞭抢下来,待听到顾盈袖又哭又骂的说这一番话,他就嘿然笑着站在一边看好戏,心里也琢磨不透这个看上去比林缚大几岁的漂亮娘们跟林缚什么关系。
林缚站在那里任七夫人又打又踢,他虽然不是以前那个林缚,却也能真切的感受到七夫人对他的关心。
顾盈袖泄过了,注意到林缚身后的两个外乡人,也意识到刚才的举动太没有仪态,将鬓间的乱往耳后撩了撩,问林缚:“说吧,活得好好的,为什么现在才肯死回来?”她清晨起来还在房里梳妆,听说林缚回来了,情绪激动之下,没想到其他的,牵了一匹快马就朝渡口这边赶过来,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多少有些惊世骇俗了,虽然林家人都知道自己跟林缚情同姐弟,但也说不定会有人在背地里嚼舌根子胡说八道。
“在白沙县遇到劫匪,落下水抱了根木头,在水里没有坚持多久就昏迷过去,周大哥他们赶巧行船经过白水河口,我给救上船后还昏迷了三天,那时已经是在从海陵去亭湖的水路上了,”林缚将事先编好的谎言徐徐说出,介绍身边的周普给七夫人顾盈袖以及赵虎、林景中认识,“周大哥也只是那艘粮船上的船工,将我留在船上照顾已经是最大限度了,我在船上昏迷了三天,醒过来也很虚弱,身边也没有盘缠,只能随船到了亭湖。等粮船在亭湖卸了粮,再跟粮船回江宁,耽搁了旬月时间。前两天在江宁遇到一个朋友,才借了盘缠雇船回来……”
“你就没想到让人先捎信回来报个平安,你就不知道林家在海陵也有货栈?到江宁后林家货栈那里借不到银子?”顾盈袖责问道。
林缚心里想,即使之前的林缚是个很没用的人,顾盈袖也没有减少对他的关心啊!对顾盈袖的责问,他略有尴尬的站在那里不吭声。他的谎言虽然有些破绽,但是在顾盈袖她眼里,林缚不谙世事,之前又是一味只知读书的书呆,遭逢大难惊惶失措才是正常的。
顾盈袖见林缚给自己问住的样子,又怜惜的说道:“你这个家伙,总是要让人操心,”又朝周普敛身施礼,“这个林缚,我从小视作兄弟的,他娘是我奶娘——盈袖在这里替我死去的奶娘谢周爷了。”
周普在漂亮娘们面前多少有些笨拙,顾盈袖敛身施礼,他也不能伸手去扶人家,只憨憨的说道:“俺还要麻烦林兄弟呢,不用谢……”
第三章 七夫人顾盈袖(二
周普说有事还要麻烦林缚,顾盈袖又疑惑的看了林缚一眼,她心里也奇怪林缚怎么将救命恩人也带回来了,难道林缚在江宁没有银钱酬谢他的救命之恩,才将他带回东阳府来?当然了,林缚就算回东阳府也没有银子,顾盈袖心里想着拿笔银子出来,毕竟人家对林缚是救命之恩,酬谢人家一笔银子是应该的。
林缚知道顾盈袖嫁给林庭训为妾后,性子变得坚强泼辣,并不安心住在内宅享受荣华富贵,还揽起外宅的事务来,这些年在林家也建立了不小的威望,石梁县里多少知道七夫人的名头。虽说林缚中举之后,身份不同以往,不过周普与陈恩泽在石梁县编户入籍一事,顾盈袖在石梁县递个话求人办事还是比林缚方便。
就站在街头,林缚拿事先编好的话介绍起来周普跟陈恩泽的掩护身份:“七夫人,周普大哥是冀北逃出来的难民,一家人,就他跟外甥恩泽逃出来。到淮北后,周普大哥跟恩泽就在粮船打杂工,飘泊不定,船上做杂役也甚是辛苦,我这次得周哥救命之恩,其他也不能报答,就想着能不能帮周大哥在东阳府或者江宁府安定下来……”
顾盈袖这才仔细打量了周普两眼,她已经不是刚出阁时的小女孩子,外宅事务接触多了,各色人物接触也多,颇有几分眼力。陈恩泽跟着林缚在海岛生存了旬月,穿上粗布衣裳,像个穷苦出身的孩子,加上年纪毕竟还小些,还引不起别人多少注意;周普却大不一样,他比林缚要矮半头,但是肩膀要比林缚宽出半掌,顾盈袖看着他站在眼前就像一块磐石似的,怎么看也不像从冀北逃难出来的普通难民。
顾盈袖知道林缚考中举人后给两个外乡人担保在石梁县落户不难,但是担心这两个外乡人来路不明,会给林缚以后的前程留下什么隐患,她抢着说道:“要是周爷不介意到林家当个庄客,我倒是可以做这个主的……”她为林缚的以后考虑就主动将事情揽下来,又亲切的问陈恩泽,“小兄弟今年多大了,也可以到族中义学读两年书,以后出路能多些选择。”
赵虎拱了拱林景中的肩膀,让他看周普斜背着的长包裹,里面明明藏着两把带鞘的腰刀,不过他想法比顾盈袖要单纯多了,周普对林缚有救命之恩,他才不管周普来历明不明呢。
林景中心思细一些,他听七夫人这么安排,知道七夫人自有安排,也站在一旁不吭声。
林缚想起来自己在好友及七夫人的眼里还是个性子懦弱、不谙世事的书呆子,周普若真心想在石梁县定居,给林家当庄客倒是不错的选择,只不过周普身负接应重任,跟着他回东阳只为编户入籍,有了个可靠的身份,再去江宁跟四娘子冯佩佩汇合,行事才能更方便些。
“恩泽今年十五了,”林缚回答七夫人的话说道,“周大哥这两年也飘泊惯了,庄稼活也干不惯,做庄客只怕不合适,我想着让周大哥委屈一下,做我的随扈!”
顾盈袖秀眸微眯,微讶的看着清晨初阳下的林缚,心里想这小子回来后是怎么了,怎么跟以前有些不一样?林缚十岁时就父母双亡,从那时之后就无依无靠、独立生活,他性子毕竟弱些,做事没决断,也没有什么承担,今天自己替他将事情揽下来,没想到他会直截了当的拒绝。
顾盈袖还是有些担心,不过没想着要在外人面前多说什么,只笑道:“你现在是举人了,身边也应该有几个贴身的使唤人照应……先不忙着说这些,赵虎、小五,你们先送林缚跟周爷回去,将房子拿回来,老爷知道林缚回来,也会关心的。”
顾盈袖又将马从赵虎手里牵回来,又回头看了林缚一眼,比去江宁赶考前瘦了,脸也晒黑了,倒是有一股子以前没有的英气勃勃,心想旬月来他在外面经历些磨难,也长大成为个男人了,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对他肆无忌惮的关怀了。收敛起刚才张扬的姿态,顾盈袖翻身上了马,跟林缚说道:“赵能回来说你给劫匪杀了,货栈也派人去白沙县询问过。我虽然想替你保留住老宅,但是也不能坏了族里的规矩,你的房子,半个月前给林桂生家占了。你既然活着回来了,那就直接去要回房子吧。我先回去了,你那边事办妥之后记得过来跟老爷请安,”又跟赵虎说道,“你先找个人捎个信回家,我找你娘有事要说……”就扬鞭策马远去。
林缚看着顾盈袖策马而去,心想谁能想象她出阁之前是个娇柔的女孩子?真是要命。
赵虎见林缚盯着顾盈袖离去的方向,坏笑着问他:“江宁那个狐狸精可有七夫人漂亮?”
“你不怕给七夫人听见撕烂嘴?”林景中对七夫人顾盈袖又敬又怕,说话没有赵虎这么随便。
林缚笑了笑,知道赵能活命回来要推卸责任不会有什么好话说,大概上林村的人都知道自己给苏湄的美色迷住了心窍,所谓众口铄金,林缚想辩都辩不白的,更何况他当初跟着去白沙县就是给苏湄迷了心窃了。
回来就将苏湄送到江宁城外,林缚没有跟着进城去,也不知道苏湄跟小蛮现在如何?才分别三五日,就有些思念了。
认真说来,林缚在白沙县遇匪,赵能完全没有责任,毕竟白沙县也是林缚坚持要跟着去的,遇到劫匪也是意外。这个年头不是道理这么讲的,出门在外,林缚是主,赵能是仆,主家客死他乡,仆人却安然无羡的回来,就是天大的罪过。
赵虎不晓得七夫人找他娘有什么事,心想总不会是什么坏事,在街上找了个熟人,托他带话回去,他与林景中先陪着林缚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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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贵户住村头,贫贱户住村尾,这似乎是此时农村社会的惯例。
上林村也是如此,渡口边的村头所住都是富贵人家,最显眼的自然是林氏本家的大宅子,占地近三十亩,二十多进的大院落青砖灰瓦层层叠叠、鳞次栉比。虽说林氏本家是东阳府有数的豪族,但是上林村因市而兴,水6码头兴旺,南北交汇,乡营寨子就在上林溪南头,五百乡勇给四乡八里提供足够的安全保障,虽然没有城墙屏护,商户在上林村置地建房定居的也多,林氏本宅的大宅子在渡口背后的建筑群里虽然显眼,倒也不能算是鹤立鸡群。
周普下船来看到的店铺街只是渡口前的一条口街,沿上林溪往西走两百多步,又有一条青砖铺地的长巷子往上林村村头延伸,这条街的两侧都是富贵人家建的宅院,即使小,也十分的精致。宅子与宅子之间有相连在一起的,也要窄巷子分隔开的。
街巷里也有酒楼店铺,走进去,才会真正现此地的繁荣真正不比一般的县城差。
林缚考取秀才就算是有功名,就算是进入地方上的士绅阶层,但是他身无余财可在村头买地建房子,只能一直住在村尾的老宅里。
初秋去江宁参加乡试,今时已是初冬寒季,离开上林村有三个月时间了。林缚隔着竹篱看着自家的院子,檐头竟然有几株杂草在初冬的寒风中摇曳,秋后石梁县没怎么下雨,院子里积了一层浮土,一株老梅枝桠横斜,光秃秃的枝头缀着未绽开的花骨粒子。
“林秀才回来了!”院子里一个妇人端着簸箕捡黄豆,看着林缚在赵虎、林景中等人簇拥下走过来,一脸苦相的走到竹篱边跟林缚打招呼,也不说让林缚走进来;两个三四岁大的男娃穿着开裆裤,在寒风里光着屁股瞎跑。
林缚知道妇人看到自己为什么一脸苦相,听着妇人的招呼,点头应了一声:“兰婶子在捡黄豆呢?”本家既然当他给劫匪杀死了,他又没有后人或近亲继承家产,房子收归族产重新分给家族里的穷户居住是再正常不过的,但是自己活着回来,谁也不能阻止他将房子要回来,更何况他如今考中了举人。
虽然在上层社会里,举人算不上什么,但是普通老百姓还真不敢霸占举人的房产。
这三间房加个院子是林缚父母留下来的,四年前七夫人顾盈袖使人将茅草顶揭掉,覆了一层瓦,门窗也重新刷了一遍桐油,在村尾也算一栋好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