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也:“这是……”
我转身看看里叶,她露出一副这就是正确答案的表情。
柳也:“神奈,让开。”
我拔出了刀。
虽然背还会痛,但还不至于妨碍动手。
我小心地放下刀身,放松腕力。
吐了口气后,停了下来。
柳也:“哈!”
我往镜子的中心突刺下去。
明明该是青铜制的镜面却整个弯曲了下去。
之后化作了水,往地面洒落。
从树枝间照映入了银色的光辉。
满月正在天空中央发光着。
森林整个变成像是另外一个地方似地。
不,或许该说我们之前都在其它场所吧。
我收起刀,转向后面。
石墓消失了。
一名身穿纯白衣物的女性,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
母:“走吧。”
她打着赤脚走着。
那脚步看起来颇危险的。
或许是因为从被囚禁以后就没在野外走过了吧。
里叶:“请您牵着我的手……”
母:“不要靠过来。”
她对走过去的里叶用凛然的声音说了。
母:“妾身的身体已经充满了污秽。”
神奈:“什……”
她也对着不禁发出声音的神奈严厉地看了一眼。
母:“神奈,汝也是。”
母:“不可以碰触妾身。”
我们四人离开了山顶。
我们没有冲下山。
我的伤口突然发作了起来。
彷佛全身浸泥般地迟滞沉重的痛楚从我背后蔓延着。
母亲的样子也不如所预料。
即使我或里叶说要扶她,也都绝不让我们帮忙。
神奈则不发一语。
看起来似乎比独自一个人待在社殿时还令人担心多了。
但只要离开这里的话,母亲的警戒心也会下降吧。
母子间的交流等到那之后再说也不迟。
我是这么想的。
到了下面,树林的枝条变得更茂密,透过树枝的月光变得微弱多了。
这时候,母亲被树枝绊到了脚。
她摇摇晃晃了一下后,当场跪了下来。
神奈:“母亲大人!”
母:“不要靠过来!”
她自己站了起来,又继续前进。
神奈则紧咬着嘴跟在她身后。
里叶:“恕我冒昧进言。”
里叶当场趴了下来,挡住母亲的前进。
里叶:“我希望您能和神奈大人牵着手。”
她那声音凛然到不像是在对高贵者说话的态度。
但母亲完全面不改色。
母亲:“妾身应该说过办不到了。”
里叶:“我知道或许是有无可奈何的理由。”
里叶:“可是……”
母:“汝有孩子吗?”
里叶:“不……”
母:“那汝就不能体会妾身的心情了。”
之后便用一只手的袖子遮住脸,表示话已经说完了。
但里叶还不死心。
里叶:“我是不懂母亲大人您的心情。”
里叶:“但是我却很了解神奈大人的心情。”
里叶:“神奈大人她在旅途间一直都……”
柳也:“安静点。”
我叫住了难得激动到忘我的里叶。
因为我感觉到头上有东西飞过去。
咻咻咻咻咻咻咻咻……
有锐利的笛音响彻着夜空。
神奈:“……是鸟吗?”
神奈抬起头看了一下,这么问着。
柳也:“不对,是哨箭。”
咻咻咻咻咻咻咻咻……
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
彷佛是在呼应第一枝箭般地,不断地有数支跟着发射。
以前听这声音都听到烦了。
这是作战的信号。
呜喔喔喔喔喔喔……
彷佛撼动地面的低沈声震动着夜晚的空气。
听起来是数千人大军齐发的声音。
柳也:“……是高野被攻打了吗?”
里叶:“如果是因为结界破损的因素的话,是很有可能。”
站起来的里叶,用一如往常的声音说着。
我吞了一下口水。
在我还在思索时,心中就有股巨大的某种东西在鼓动着。
柳也:“快走吧。”
正当我要走时。
母亲扬起了手,指向反方向的林间。
母:“这边”
也不等我提问,她就走了起来。
我们也跟在后面。
母亲所选的路,草长得很茂密而相当难走。
突然觉得似乎她们的速度变快了。
……不对,是我变慢了。
里叶:“柳也大人,您的脸色相当难看呢……”
虽然里叶悄悄问了我,但我没体力回话。
每走一步,身体都在绞痛着。
等我注意到时,我已经把左手撑在刀鞘上了。
走了段路后,眼前视野突然开阔了。
在林间刚好有块小小的空地。
有大大小小的石头沿着路上的斜坡堆着。
是个相当老旧的石垣。
月光明亮地照耀着。
彷佛是在照出这个舞台一般。
连个遮蔽处都没有。
登。
林中传来了拨弦的声音。
接着是拉弓的声音。
我背上冒着大量的冷汗。
柳也:“快散开!低下身子……!!”
我边叫边拔出刀,站在那三人的前面。
里叶勉强拉倒神奈后也当场蹲下。
咻!咻!咻!咻……!
箭像雨般地撒落了下来。
我光是把最近的一只箭给劈落下来就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了。
母:“呜……”
耳边传来了沉重的叫声。
母亲的胸口被两枝箭深深地插入。
杂兵:“……成功了!”
杂兵:“什么!是我的箭先射到的!”
响起高亢的声音在争功。
就在那一瞬间。
声音消失了。
连虫声或风吹叶子的声音都没了。
在一层透明薄膜的外侧。
风发狂般地咆哮着。
趴着的杂兵们伴随着树叶一起被卷到了空中。
有的人身体被撕裂,有的人被撞在一起……
被剥蚀下的装备和血跟肉片不断地旋绕着。
而母亲在那其中。
彷佛像是她将愤怒化做力量让它嘶吼咆哮一般。
柳也:“……不要看!”
里叶拚命用袖子遮住睁大了眼的神奈。
这就是会被说恐怖的真正原因吗?
在我心中的某处一直响着“快逃!”的警报。
为了活下去而练出来的直觉不断地持续呼喊着。
喊着“这根本不是人”。
之后,声音又回来了。
到处飘着血的味道。
大约十几人的弓箭手有一半都直接灭口了。
剩下的也都丧失了战斗意志。
杂兵:“咿……!”
杂兵:“怪、怪物啊……!”
他们丢下弓和箭,往林间深处逃走了。
母亲只是静静地站着。
让衣服的袖子为晚风嬉戏,自己注视着遥远的满月。
之后她的身体摇晃了一下,缓缓倒了下去。
神奈:“……母亲大人!”
柳也:“不可以拔出来!”
我制止住正要伸手拔箭的神奈。
神奈:“汝这是甚么话!”
柳也:“这样……只会让血喷出来而已。”
一只在右肩。
另一只在心脏。
是用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鸟的羽毛做的粗糙箭矢。
在战场上就是这种箭几千只地飞来飞去让无名的杂兵们像虫子般死去。
柳也:“该死的!!”
柳也:“竟然、竟然被这种粗制滥造的东西给……”
母:“汝……不需要、感到懊悔。”
母:“因为原本在这山上化为枯朽、就是妾身的命运……”
这时候我才领悟到。
是母亲她自己暴露在箭雨中的。
彷佛从最初就希望事情会变成这样一般。
神奈:“母亲大人……”
母:“不要……碰妾身。”
母:“咳、咳……”
随着她的咳嗽声,血从她嘴里吐了出来。
神奈:“……不要!”
神奈突然叫了起来。
神奈:“余不要这样!不要不要!!”
她激烈地摇着头。
之后神奈稳稳地抱起母亲的肩膀。
神奈:“母亲大人、母亲大人……!!”
她们彼此互碰脸颊。
母:“啊啊……”
从她失去血气的双唇,吐出温暖的气息。
那包含着哀伤和欢喜。
母:“……妾身忘了好久呢。”
母:“人的肌肤是如此地温暖……”
她虚弱地动着左手,抚摸女儿的脸。
母:“如果这是因果报应的话……”
她那纤瘦的手,不灵巧地抚摸着神奈的头发。
母:“神奈……好好听着。”
母:“听好原本应该伴随着妾身一起腐朽的古老祈祷文。”
母:“妾身现在就告诉汝吧。。”
母亲的身体被风缠绕着。
她和神奈四目相视地,开始咏唱了起来。
母:“……力……风……吾等之……今即……”
母:“……事物……承袭……星……”
她顺着独特的节奏,高高低低地唱着。
母:“即使……悠久……何物……相符……”
母:“……的人……啊……寄于羽翼上……勇敢地……用……方法……”
那节奏逐渐加快,最后完全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了。
她将失去的言语包装了许多层,在淡淡的光辉下托付给了神奈。
像是在传授给她这世上的万事万物一般。
之后,母亲的咏唱结束了。
母:“原谅母亲吧。”
母:“因为这是妾身们的义务……”
神奈什么都没说。
她那在月光中眨着的眼睛,看起来一副彷佛束手无策的样子。
母:“来,神奈。”
母:“这次……该汝了。”
母:“汝是度过了什么样的旅途呢?”
她那安稳的,澄清的笑容。
彷佛刺入心脏的箭头没有什么关系似地。
神奈:“余……可以说吗?”
看着神奈畏畏缩缩的样子,她笑着点点头。
我看得出来。
现在的母亲,就像风中残烛。
是为了孩子而使劲燃烧着自己的全部……
神奈开始说了。
刚开始还有点结结巴巴的,后来逐渐越说越顺。
在社殿的生活。
出发的晚上。
在夏天的山野旅行。
换衣服的骚动。
以及,在市场的骚动……
母亲的话语已经不多了。
光是偶而短短地应和一下,有时笑笑就已经是很尽力了。
神奈:“……余从未见过那样粗糙的鸟儿呢。”
神奈:“余本来还想拔一根羽毛来让母亲大人瞧瞧的……”
母:“不可以……欺负鸡喔。”
神奈:“既然母亲大人这样说,余绝对不会再这样做了。”
她被温柔的声音训斥后,乖乖地点点头。
神奈:“还有啊,里叶她找到了核桃喔。”
她拚命地找话题,像是想塞进母亲耳朵般地说着。
神奈:“不只是核桃喔,只要是余说想要的东西,她都一定会找到的。”
神奈:“余从未见过有像里叶这样尽心尽力的人呢。”
神奈:“虽然偶而也会发怒,但那都是因为她担心余。”
神奈:“多亏有里叶在,使余在社殿时也不会很寂寞。”
母亲:“那真是、咳……太好了。”
她勉强地抑制住咳血。
神奈:“……母亲大人,您不舒服吗?”
母:“不会,继续说吧。”
神奈:“是吗?刚刚说到核桃了嘛。”
神奈:“余正困扰着剥不开壳,结果柳也就用刀劈开了喔。”
母:“……哎呀,用刀?”
神奈:“而且啊,还是把核桃丢到空中从中间一刀两断的喔。”
她夸张地舞动身体比划着说。
被看到了啊?
那个黄昏昏暗的林中。
闪闪发光的神奈的响无铃……
神奈:“虽然是这样的高手,但柳也绝对不会杀人的。”
神奈:“像柳也这样,才是真正的臣子。”
神奈:“才是真正的忠臣呢……”
神奈继续挤出声音说下去。
里叶动也不动地盯着这幅母子对话的景象。
没错。
我们的旅行。
都是为了今天的此刻。
只是。
在旅行的终点所得到的,是个未免太过短暂的时间。
里叶:“……神奈大人,可以插一下话吗?”
神奈:“嗯。什么事?”
里叶:“您不是有东西想披露给您的母亲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