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飓风,这回不用问哈里老爹我也知道是怎么回事,看来老天爷都要留我们在鬼城中过夜了。两天之内我们居然在这里两次遇到飓风,虽然飓风在沙漠中也不算罕见,但只隔一天就两次遇上也实在太罕见,或许这儿是个风口,经常出现的飓风才把这一大片山丘雕蚀成了这样一座鬼城。
“大家找背风的地方躲避!栓好骆驼,莫让它们走失!”弗莱特在尽责地招呼大家,我们忙把骆驼拉到背风的巨石下栓好。现在这些骆驼是商队的命根,没有人敢大意。空中开始飘浮起细微的沙砾,有过昨天的经验,大家不再慌张了,挤在栓好的骆驼的肚子旁,以免不小心被飓风卷走。
天提前黑下来,风在鬼城中穿过,发出怪异的尖啸和呼号,虽然我们在背风处很安全,骆驼的身子也很暖和,但没有人能安然入睡,日间失去的同伴,尤其那匹只剩皮和骨的马,像阴影一样笼罩在我们的心头,对鬼怪的恐惧总在最黑暗的时候冒出来。
风完全停止的时候已经是中夜,这个时候是人最困倦的时候,没有人想要连夜赶路。我也沉沉睡去,睡梦中又回到那个怪异无比的梦,我好像坐在一只大鸟的肚子中,在高高的天空飞翔,透过大鸟肚子上开出的窗口,我能看到白云在我的下方飘过。
“啊――――”
一声长长的惨呼把我从怪梦中惊得一跃而起,立刻看到一个武士捂着手臂在地上翻滚,边翻滚边痛苦地嚎叫着,那惨烈的尖叫刺得人心尖发颤。
“怎么回事?阿布朗!”托尼连声质问,见四周并无异状,托尼很为飞鹰武士的惨呼感到羞愧,虽然那武士的手臂在上次战斗中受了伤,但作为一名飞鹰武士,就算手臂断掉也不该如此惨叫,托尼不由大声喝骂:“别叫了,飞鹰武士有痛也忍住!”
那武士对托尼的话充耳不闻,只不断拍打着自己受伤的手臂大叫:“有东西钻进了我的身体,快救我!快救救我!”
就在他的惨呼声中,我突然注意到有一种细微的“沙沙”声传来,就在我们周围,就在我的脚下!低头望去,蓦地,我惊得一跳而起,借着昏暗朦胧的月光,我发现地上的沙子在微微蠕动。
“大家当心!”我刚出言警告,却被另一个人的惨呼声淹没,那是肥西!他昨天逃跑时在和武士的扭打中受了伤,所以昨晚才从马背上放下来包扎疗伤,现在只见他满地乱滚着,手脚疯狂地拍打抽搐,最后嚎叫着把头直往沙石上撞去。“碰”地一声撞破头颅,然后一头栽倒在沙中,手脚抽搐,显然不活了。几个武士缓缓走过去查看他的情况,突然又惊叫着一跳而开,我头皮蓦地发麻,我看到一些细微蠕动的小东西,像潮水一样瞬间漫上肥西流血的头颅,当即把他的口鼻完全淹没。
“快点起火把!”黑暗中响起桑巴颤抖的声音,这才有人匆忙点了火把过来,借着火光我们终于发现,从沙子中不断钻出无数极其细小、像蛆一样的淡黄色小虫,速度极快地从肥西流血的头颅钻进去,无休无止,源源不断!
“托尼!快帮我!”那个手臂有伤的武士挣扎着向我们跌跌撞撞地走来,“有东西钻进了我的身体,快帮帮我!”
托尼拔出弯刀迎空一挥,那武士受伤的手臂立刻被斩落于地,断臂刚一落地,沙中立刻钻出无数那种小虫,拼命钻进血肉,我浑身寒毛直竖,似乎听到了它们疯狂吞噬血肉的声音。
“帮我,快帮我!”断了一臂的武士还在嚎叫,他那断臂处,除了鲜血,还有一条条的虫子零星掉落下来。托尼没有犹豫,弯刀一挥而出,清晰划过他的喉间,把他的嚎叫一划而断,那武士在原处定了一会儿,然后像空麻袋一样无力地软倒在地。
“快升起火!”桑巴冲所有人大叫,“用一切可燃的东西升起火!”
篝火升起来,那些虫子被火光一照,倏地钻入沙中,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手忙脚乱地用篝火把骆驼围起来,火光照耀的地方,虫子消失得干干净净,而照不到的那个断臂武士和撞死的肥西,仍然被那些虫子吞噬着,只这一会儿,我就发现他们原本结实的身体和丰满的脸颊渐渐瘪了下去,我突然明白今日看到的那副马皮和马骨是怎么回事了,它是被这些虫子完全吞噬尽了血肉!
我们缩在篝火的保护中,惊恐地望着不远处肥西和那武士的尸体渐渐瘪下去,只感到心底阵阵发渗,就在大家心有余悸地注意着脚下沙子时,桑巴突然喃喃自语:“我知道沙漠中有一种嗜血蛆,只是一直都寄生在牛羊骆驼受伤的伤口中,要不了多久就能把受伤的牛羊血肉完全吞噬干净,却没有想到它们在这沙子中竟也能生存。”
我也点头叹息:“想来白天太阳火热,它们都藏在阴凉的沙子中,到晚上才循着血腥气出来觅食,只是不明白这鬼城中怎么能养活这么多嗜血蛆?”
“这鬼城中有水源,虽然那水对人畜有毒,但仍然有动物能适应它的毒性,靠那水源繁衍生息,它们受伤后便为这些嗜血蛆提供着食物。”说到这桑巴突然住了口,眼中闪过更大的恐惧,我立刻就明白是为什么,想这些动物能靠那有毒的水源生存,那它们肯定也剧毒无比,嗜血蛆虽然恐怖,毕竟只攻击受伤流血的人畜,而它们会不会攻击我们,没有谁知道。
商队没有带什么生火的燃料,在烧掉许多可有可无的废物后,篝火渐渐黯淡下来,我们却再没有什么可烧,而此时离天亮还早。虽然知道嗜血蛆只会攻击受伤流血的动物,但想到自己身边沙子中突然涌出密密麻麻的蛆虫时,大家都不安地骚动起来。
“咱们到山石上去!”桑巴指着身旁的巨石说,“嗜血蛆总不可能爬上高高壁立的山石,更不可能钻入石头。”
众人一想不错,立刻互相帮助分别爬上几块高高的山石,至于那些牲口只好留在下面,还好我们仔细检查过它们的身体,都没有见血的伤口,嗜血蛆不会攻击它们。
天快亮时,紧张恐惧了一整夜的我们总算在山石上朦胧睡去。睡梦中我又梦到那个怪异的世界,有青山绿水,鸟鸣虫唱,我甚至听到了几声清脆的狗吠!
狗吠声竟如此清晰,简直就近在咫尺,我蓦地睁开眼,刺目的阳光照得我不得不重新闭上眼睛,我好一会儿才明白,这不是梦!
不远处突然传来惨呼声,我一跃而起,只见三个黑巾蒙面的武士已经悄悄地爬上了我所在的山石,其中一个蒙面武士露出的碧如蓝天的眼眸异常眼熟,他就是那个白马武士,也就是匪首“一阵风”!
一个匪徒嗷叫着向我扑来,我突然冲上一步,抢在他弯刀劈下那一瞬,倏地一脚踢中他下身,他立刻惨叫着摔下山石,我只恨天色已大亮,不然他该尝尝嗜血蛆的滋味!
这当儿另一个匪徒已砍翻了两个苦力,和巴斯扭打在一起,最后两人滚落山石,在下面继续拼命。山石上只剩我和匪首“一阵风”,他眼中杀气腾腾,盯着我问:“你就是数次坏我大事的家伙?”
一听他的声音,我终于肯定,大漠悍匪“一阵风”竟然是个女的!
远处传来托尼的呐喊呼号,我飞快扫了一眼,只见他也在和偷袭的黑衣匪徒拼杀,只是他好像已经受伤,而商队还在抵抗的武士寥寥无几,想来匪徒们已经偷袭得手了。但我并不惊慌,匪徒也只有寥寥数人,想来昨夜那场飓风让他们也损失不小。
“去死吧!”“一阵风”突然一声娇斥,挥刀劈向我颈项,我不敢跟她硬拚,突然往下一伏,跟着和身一滚,狼狈地从山石上滚落下来,落地那一瞬脚腕似乎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不是很痛,我来不及查看,“一阵风”已从山石上攀援而下。
在她落地那一瞬,我突然一腿勾向她的脚腕,就在她狼狈往后跳开时,我已一跃而起,猛地扑向山石边的她,事发突然,她的弯刀来不及出手,我已刁住了她握刀的手腕,跟着一个背挎,正像昨日摔托尼那样要把她摔出去。不想她一提膝頂在我的腰间,我再摔不了她,跟着她突然勒住我的脖子,手法异常熟练凶狠,好像是一种本能,我蓦地反扣住她的腰,脚下一个反绊,使她不得不放开我的脖子松手退开。
短短一瞬我们已交换了几招,两人每一次出手都同样精确有效,我突然意识到,我和“一阵风”使用的,居然是非常相似的一种搏斗术!或者说是同一类型的搏斗术。
“一阵风”又扑了上来,她的刀方才虽没有被我夺下,却也被甩到一边,这次她上面用掌虚斩我的脖子,下面一腿不露痕迹却凶狠阴毒地踢向我的下身。我好像对这样的花招耳熟能详,双腿一闭夹住了她的腿,跟着扣住她的手腕,我像对人的关节非常熟悉,立刻死命反扭,她手臂一转,转顺手腕关节后一头向我面门撞来,凶狠异常,我忙侧开头,二人的头颈立刻交叉错开,就像相拥在了一起。在她使劲推开我时,我突然咬住了她的面巾,我二人一分而开后,我终于面对面看到了她的脸,不由呆了一呆,也就这一呆,我小腹已吃了她一记膝顶,撞得我踉跄着连退数步,捂着肚子半跪于地,她还想补上一脚,托尼已挥刀赶了过来,她这才恨恨地丢下一句:“这回便宜了你!”
说完,她吹响口哨招呼同伴离开,这次她身边只剩两名匪徒了。
“怎样?要不要紧?”托尼说着无力地半跪下来,见他腿上血流如注,我忍着痛撕下一幅衣衫,把他的伤口死死扎住,托尼没有阻止我,只望着我包扎完伤口,然后他缓缓向我伸出右手,直视着我的眼睛淡淡说:“我叫托尼,易卜拉欣·汉森·托尼!”
我一愣,望着他一直伸着的手和他平静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我立刻握住他的手说:“我叫白痴!很高兴认识你!”
“不好了,桑巴老爷不行了!”听到弗莱特在高喊,我赶紧过去,只见桑巴倒在地上,胸口一道伤痕深可见骨,这是一道致命的伤痕!黯然握住他的手,我望着他不甘心睁着的眼睛轻声问:“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桑巴猛地抓紧我和托尼的手,艰难地说:“我把黛丝丽托付给你们,带她到丝绸之国,带她到京城临安!”
托尼立刻点头,我则皱起眉头,知道心中的疑团若不再问,恐怕以后也没有机会了,我顾不得他就要离开,望着他浑浊的眼睛平静地问:“我想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把黛丝丽送到丝绸之国?为什么‘一阵风’会对我们穷追不舍?甚至不惜冒死闯鬼城,甚至牺牲了几乎所有的手下,我们剩下的这点货物根本不值得她如此冒险!”
“你不要问,你只要答应!”桑巴抓住了我的前襟,力量之大出乎我的预料,没想到垂死的人竟有如此的反应,他几乎是在高喊,“你只要答应我,一定要答应我!”
我冷酷地摇摇头:“除非我知道原因,否则我不会答应什么。”
桑巴眼中闪过一阵犹豫,最后终于哆嗦着嘴唇要说什么,声音却已细如蚊蚁,我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立刻听到了他嘴里艰难地吐出的几个字,细微得几不可闻。我浑身一颤,如遭雷击,我听到了曾在梦中听到过的一句话――――你是保护神!
等我想再问时,桑巴已长长地吁了口气,无力地松开了手,头缓缓耷拉向一旁。
“爷爷!”黛丝丽失声痛哭,此时她已没有戴面巾,我第一次看到她的脸,见她娇艳的面庞上泪水涟涟,痛不欲生,我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怜惜之情,更觉得自己有责任把她带出这鬼城,带出这死亡之海。
掩埋了所有死者,我们收拾行装继续上路,现在我们只剩下八个人和十七匹骆驼,其中托尼有伤,黛丝丽是女人,向导哈里老爹是老人,真正能战斗的就只有我和弗莱特、尼奥、巴斯和老苦瓜。其他人都已经葬身于这座鬼城,现在也不再有什么武士和苦力之分,为了求生,所有人都一律平等了。
我们带上清水和粮食,丢弃了所有货物,骑上骆驼迎着朝阳向东方前进。行进中我不禁又想起了等在前路的“一阵风”,以及她那张充满野性的脸,那张脸已不能从我脑海中挥去,那是一张雕塑般完美无缺的脸!
骑在骆驼背上,我隐隐感到脚腕有些发木,一种晕沉沉的感觉渐渐袭了上来,我不由想起在和“一阵风”搏斗中,脚腕曾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拉起裤脚一看,脚腕处有两个细微的小孔,正渗出点点血丝,那血丝已不是红色,而是一种黄色,像沙漠一样的颜色,几乎同时,我从驼背上栽了下来。
努力地指指脚腕,我对围上来的同伴吃力地说:“我像被什么东西咬伤了。”
哈里老爹撩起我的裤脚,接着发出一声恐惧的惊叫,我忙追问道:“那是什么?”
“是沙蛇!”哈里老爹声音中满是恐惧,“鬼城的沙蛇!”
沙蛇我知道,一种沙漠中常见的小蛇,平日藏在沙中,夜间才出来觅食,大白天人要不小心踩到它的话,也会受到攻击,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