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双勾曲如爪的手,狠力扣向他的胸膛——似欲一扣之下,便掏出他的心肝五脏!
‘照日短剑’的森森锋刃,便在双方接触的瞬息,借着燕铁衣挺胸振肩的动作自动拋出
鞘外,做了一度扇形的回转——回转的过程里,那一双堪堪沾肌的人手已齐腕斩落!
跌地滚号着,血如泉溢——是‘老娃子’麻三。
一股青莹澄澈的冷锋,便如此稳定又迅疾至极的挺剌过来。
不消说,白泰山出手了。
燕铁衣长剑横飞,光华眩闪下,他的‘照日短剑’却迎截上了敌剑!
白泰山面容。沉寂冷毅,身形倏旋,抖手九十七剑如狂风暴雨般紧接洒下。
燕铁衣。突然卓立不动,长剑闪掣翻挥,九十七剑准确无比的飞迎硬截!
斜侧穿进,白泰山的剑锋挑起一抹冷电泄入,却在那抹冷电凝形的同时,剑身又怪异的
则向燕铁衣小腹!
燕铁衣长剑上下交织,‘叮当’两响,震开了敌刃,他形似鬼魅般晃出三步,反手一百
七十剑有如白浪银涛,包卷敌人。
长啸骤起,白泰山以剑当胸直竖,欻然旋回,身剑已融为一体,彷佛一道光流,青森森
的舒卷长射——寒气四溢,形震质荡,光流所过之处,皆是一片青碧。
这也是‘以气驭剑’的至高剑术显示,白泰山竟已具有此等精深造诣!
于是,燕铁衣的‘太阿剑’绕身飞旋,‘霍’然一转下,他的身体亦已隐入那股桶形血
浑圆光柱中,白芒如雪,冷电并溅,怪龙也似带着‘丝’‘丝’剑气的波动,强迎白泰山的
攻势。
青白两道光柱,矫如飞龙腾舞,快不可言的相互做了三次纠缠——俱是一闪而过,将浮
沉回旋融于瞬息之间。
点点滴滴的血雨,染红了一大片断头的牡丹花!
青光倏歛,白泰山踉跄几步,突然坐倒——他的一袭白衫之上,纵横交错的布满了十一
道血痕!
白虹绕折处,燕铁衣身形现出,也的额头上裂开寸长伤口,鲜血顺着眉梢流淌至颊,另
外,左大腿上也挂落了巴牚大小的一片皮肉。
贾致祥目瞪口呆了一剎那,随即嘶裂的吼叫——魂飞魄散似的吼叫:“你们快上啊,一
起上,通通上啊……”
两条人影鹰隼般凌空,几乎不分先后,两条怪蛇般的长炼略一曲折,倏忽抖直暴劈——
宛如两根巨棒,力道万钧!
燕铁衣长短双剑猛往地掷,同时身形倒掠飞射。
铁链砸空,花茎与泥土齐溅并扬,两条人影方待收炼换势,燕铁衣掷向地下的长短双剑
已反撞激弹——时间、位置、角度、拿着得准确无比,冷电划破夜空,也切。斩过那两条人
影的双踝!
当四只断足与寒光交相穿插的剎那,燕铁衣已自空中翻落,刚好分别握住了他的双剑!
倒在地面上哀号翻滖的两人,一个是‘斑怪’索标,另一个,是‘邪丑’孙佑!
燕铁衣冷冷的瞥了他们一眼,冷冷的道:“看来,你们两个尚未得‘九手真君’的真
传,他的‘大劈炼’功夫,你们连十成中的一成也没学到!”
四周,早已有两三百名白衣大汉在包围拥动着了,但是,很显然的,这干‘十全山庄’
的庄丁们都已经吓破了胆——连他们素来敬畏有加的那些头子们皆已血洒身残,他们又算得
了什么呢?
猝而,人丛里有三溜寒光射向燕铁衣的背后!
燕铁衣头也不回,‘太阿剑’自胁侧暴翻,抖起三点星芒,击得那三溜寒光往回猛拋—
—一声惨嚎,便那样凄厉又悠长的传来。
提高了声音燕铁衣道:“还给你了,我想你就是什么‘东鲤区’的护院首颌‘飞刀’尚
浦——朋友,你的飞刀还练得不够到家!”
在周围一片隐隐的颤栗同沉寂里,他开始缓缓逼向轩门前的贾致祥!
生平第一次,贾致祥感觉到恐惧,感觉到空虚软弱、绝望、剎那间、他觉得他是如此无
能为力,如此赤裸裸的毫无保障——他所拥有的一切,在眼前来说,竟不能给予他任何超逾
常人的翼护!
于是,他禁不住颤抖了,发自内心深处的丈栗与惊骇,使这位富可敌国的财主爷面色惨
白,五官扭曲,再也找不着他平昔的雍容及高傲,再也不见丁点那种轻蔑又优越的气势,他
已不是高高上在这一刻,他变得那么可怜,那么平凡得可悲。
‘虎帐四霸’曹家兄弟仍然面无表情的从贾致祥身后绕了出来,并成一排,以他们魁梧
的身体像一堵肉墙般屏障着他们的主子。
不错,‘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曹家四兄弟果然忠心可嘉!
燕铁衣冷森的道:“你们让开。”
四张重枣似的宽大面孔宛如凝冻的化石,曹家兄弟没有响应,自然,也没有让开。
长剑的锋刃便陡然洒向曹家四兄弟的脖颈!
四个人突而分散,四面伞一样的银白色兜罩狂劲卷来——那是四张纯以银丝编制而成的
兜罩,像伞,上尖下阔,是卷袭攘里的最佳武器。
燕铁衣蓦闪向空,双剑伸缩如万千蛇信的吞吐,当骤雨流矢般的锋芒数十次点撞开那四
面兜罩之际,曹家兄弟四个人左手上的雪亮短斧已交叉翻劈,焦点所在,全聚向燕铁衣的身
体!
‘照日短剑’颤抖着跳动,只见刃尖微微波震,四柄短斧已荡斜拨歪!
曹家兄弟中的两个低叱一声,双双飞跃?他们执着兜罩下沿的右手倏忽滑向尖端,于
是,像魔术也似兜罩,‘霍’声展开,变成两面银光闪闪的奇大菇菌!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两个曹家兄弟也齐一动作,四面原本质地软轫,而此刻却挺硬如轮
的兜罩,便从上下合逼燕铁衣!
燕铁衣没有躲避,他任由四面兜罩向他身子合拢——就在将要沾肌的一剎那,他以牙齿
含咬短剑,双手紧握‘太阿’,倏然有如一团刃球般狂旋暴翻,名剑犀利,果然不同凡响—
—裂帛也似的刺耳声音怪异的串连成一片,四面兜罩,顿时飞散碎掀,宛似大风强猛,吹毁
了四把银伞!
‘照日短剑’微沉猝扬,‘锵’的一声由上下压正好压住了四柄利斧的斧背——只是瞬
息的空间,四柄利斧便在这时再度斜挥而来!
‘太阿剑’已四次插进又拔出于曹家兄弟的‘软麻穴’中。
剑尖的透穿极有分寸因此流血不多,主要的,燕铁衣并不希望曹家兄弟流血,他仅想使
他们躺下来,现在,曹家兄弟四人便都横竖倒成一堆了。
贾致祥仍然泥塑木雕般站在轩门之前——不知他是吓掉了魂,惊破了胆而拉不动腿,还
是他业已看开,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啦。
燕铁衣目光尖锐的往四边扫视,四边却没有一条人影,那些第二流的保镳,以及数百名
仅具花拳绣腿功夫的庄丁们,居然已逃得一个不剩——他们溜得很技巧,竟如此不动声色呢!
这样的场合,这样的结局,够凄清,也够冷酷的了,但燕铁衣却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人
性本就现实,世态本就炎凉,树快倒了猢狲们焉得不散?
一步一步的,他走近向轩门前的贾致祥,每一步,皆似有万钧之力!
机伶伶的打了个哆嗉,贾致祥恐怖的瞪着他,嗓门抖得几乎连不成句:“你……你……
请你高抬贵手……不要杀我……我……我可以给你很多钱……很多很多的奇珍异宝……求
你……燕铁衣……我一切都给你……只求你让我活着……我不要死……我还不想死啊。”
敞轩之内,一条人影疯狂似的扑了出来,那种似曾相识的香味甫行透入燕铁衣的鼻端,
扑出来的人已重重跪倒在他的双足之前,一张梨花带雨的幽怨面庞,一颗眉心中间殷红的朱
砂痣,以及,那泪盈盈的剪水双瞳,哀哀的乞求:“不,燕铁衣,你不能伤害太爷,你不
能,他的过失他已经得到了教训,你不可以再下毒手……燕铁衣,请你,请你发慈悲,请你
起善心吧……”
是的,这人是杨小怡——唯一一个不曾在贾致祥蒙难之际弃他而去的女人!
燕铁衣低沉的,却冷硬的道:“你要知道,杨小怡,你丈夫十分狠毒,他几乎要了我的
命,如今我是收债来的!”
泪流满颊,杨小怡抑着头,锥心泣血般哭求:“燕铁衣,你是个大度宽宏的人,求你包
涵,太爷已经知错了,你怎能不给他一个忏悔自省的机会?燕铁衣你历经生死,该知道其中
滋味的艰苦……”
燕铁衣大声道:“女人,只会帮着你的丈夫说话,却几曾顾及我的艰苦!”
匍匐在燕铁衣足下,杨小怡悲痛的咽泣:“我不否认我自私,燕铁衣,但他总是我的良
人……求求你,燕铁衣,放过他吧……”
贾致祥也嘶亚的呼叫:“高抬贵手,高抬贵手啊……”
长剑的冷电暴映,贾致祥惨号出声——却只是他的一绺头发随风飘落而已!
杨小怡骇然注视,一剎那惊窒之后,她已迅速明白了燕铁衣的心意——慈悲的心意,于
是,她抖了抖,感极而泣:“谢谢你,燕铁衣,谢谢你,我永不会忘记你的恩惠,不会忘记
你宽大的赐予……燕铁衣,你所保全的不止是我丈夫,还有我……还有这庄子的许多人,上
天佑你,燕铁衣……”
双剑归鞘,燕铁衣淡淡一哂:“罢了,我只是要给贾致祥一个警告,一个戒惕,这将告
诉他,世间事并非样样都能用金钱收买或解决,也有财富所无能为力的,譬如说,人的志节
和骨格!”
杨小怡拭着泪,抽噎着道:“我们都会记得,真的都会记得……”
燕铁衣长长吁叹了口气,转过身去,大步离去。
夜色,很浓,‘五福轩’内冷清的灯光,映照着呆若木鸡的贾致祥与跪在地下的杨小
怡,也映照着那遍地零落的富贾牡丹……
柳残阳《枭霸》
第五十五章 逍遥游 变起肘腋
冬日。
刚下过一场小雪,远山近水,便早就是凝固的了,一片蒙蒙的白,衬着灰暗阴霾的天
空,而天地之间,便只剩下这两种单调的灰白色,朔风未号,卷云不扬,极目所尽的景致看
起来是这般的平和与寂静,但却是一种属于凄寒的寂静。
雪地里,燕铁衣仍然一身是紫,仅比平常多加上一袭紫缎狐皮裹的披风,他跨着那乘神
骏昂扬的坐骑,在“快枪”熊道元的跟随下,双人双马,意态十分悠闲的往前赶着路。
裹着紫棉袍的熊道元,看上去更形魁梧粗横了:他坐在马上,会令人担心那匹也算强健
的马儿,是否能以负荷得了如此般庞然大物?
八只铁蹄,轻巧的在浅浅的积雪里踩动,拨起散碎的雪花,蹄声“得”“得”的响仍不
失清脆,这也表示牠们的主人并不急着兼程趱赶。
入冬的景色都免不了带着落寞的情调,有几分僵木的萧索,可是燕铁衣与熊道元的兴致
却挺好,他们没有那种瑟缩佝偻的模样,也没有愁眉苦脸的神气,他们一路谈笑风生,似是
对这次的旅程相当愉快。
百里外的“双鞍镇”是他们此行的目地,他们将要在镇上最大的一家客栈里住上几天,
等候从南边运来交割的一票红货,那是“青龙社”在南边的几个堂口,每于天寒岁暮例进的
“公积金”,这是一笔很大的数目,每一年,“青龙社”上下便靠着这笔钱过个热热闹闹、
欢欢喜喜的肥年。
本来,迎护这票红货的责任,惯例是“青龙社”,三领主“九牛戟”庄空离的事,但这
阵子庄空离不巧受了点风寒,身子不适,业已在病榻上躺了好些天,大领主屠长牧负有守山
重责,向来不能轻离,二领主应青戈又早在月前奉派到金陵处理一桩纠纷去了,因此“青龙
社”总坛里适宜代办这趟差事的,还是燕铁衣自己,他早就在堂口里闷得慌,找着这么个机
会,怎能不赶忙自告奋勇,挺身而出?
这是趟愉快轻松的差事,多少年来,由南方解运的这票“体己银子”就未尝出过纰漏,
到达“双鞍镇”,已算入了北地的盘口:“青龙社”是北地黑道的大霸天,任他是那条路,
那座山,那个码头的江湖朋友,牛鬼蛇神,除非活腻味了,谁敢妄想伸手拈上半点油腥?
所以么,这趟出来,于其说有任务,还不如说是旅游来得恰当,赏赏雪景,看看风光,
散散心,透透气,可惬意得很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