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但是,燕铁衣再怎么看,也不敢相信这位二十来岁的青年人,实际竟会是个古稀之年
的老头子!
对于驻颜保元的这门学问,燕铁衣是一流的行家,他知道如何可使容颜不老,青春久
驻,也知道如何保持活力与体气泉源不使涸竭,然而,人力所能做到的程度到底有其极限,
人们可以把形想表面上的痕迹淡褪,却无法完全袪除时光的摧残,人们能够将体气上的功能
延长,却难以把既去的衰耗恢复,简单的说,懂得保元养颜的人,做得到比同年纪的人更要
年轻,焕发,活力充沛,可是,决非神迹似的有甲子上下的差异,这,就不是内家的修为,
而是近乎齐东野语了。
那么,眼前梅逸竹这个生生的例子,却又如何来解释呢?
燕铁衣是真想不通,猜不透了,他吶吶的道:“这个人间世上,真是无奇不有……”
那边,秋云得意洋洋的道:“好叫你知道,我爹的尊号就叫‘不老神仙’!”
燕铁衣苦笑道:“设若梅先生真个所言不虚,‘不老神仙’之号,便确然当之无愧了!”
秋云大声道:“我爹所说的当然千真万确,姓燕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见过多大
世面?关起门来起了几天道号,你就自认不可一世了!”
燕铁衣摇摇头,道:“秋云,纵然眼前的形势对我颇为不利,但你也不必嚣张得过早,
这样对你而言,未免稍嫌轻浮了些。”
脸色一沉,秋云怒道:“你配教训我?”
上面,梅逸竹优闲的道:“燕铁衣说得不错,云丫头,事情未待最后分晓之前,切忌轻
敌自大,否则,就是自己在给自己找麻烦了……”
这条‘小白蛇’柔顺的低下头去,没有说话——在梅逸竹面前,她果然是如此的恭谨自
抑,像是个甚具孝心的小女儿。
这种情景,予人极其怪诞的感觉,一个看来二十几岁的青年,却有一个对他百般依顺孝
敬的义女——而这个义女的年纪居然在表面上和他不相上下,尽管梅逸竹的说法表明他已年
逾古稀,然则,事实上这两位‘父女’的外貌,却产生了恁般不调和的诡异气氛。
燕铁衣心情沉重,谨慎的道:“梅先生,你是否也抱有和古中仁及秋云相同的目的?”
梅逸竹微微颔首:“非常遗憾,我的确如此。”
燕铁衣道:“莫非——你也是为了贪图那笔丰厚的酬劳?”
梅逸竹坦白的道:“不错。”
叹息着,燕铁衣道:“以你的辈分,武林中的地位,本身技艺的修为——梅先生,这样
做,你不觉得太委屈,也太羞辱了自己么?”
梅逸竹十分恳切的道:“燕铁衣,不要被世俗的高调所蒙蔽,我告诉你,我已虚长这一
大把年纪,见得多了,以我而言,我有颇为精深的武功,为人也还恬淡散泊,说起来,我已
堪可算个雅士,不过,这些却不能当饭吃,不能换取较佳的生活;当然,如我甘心卷入江湖
这个大染缸,又当别论,问题是我不愿在江湖上混日子,也看不起那些零碎的钱财,所以我
一直过的是那种半隐居的清苦岁月;人要有所不为,学了一身本事,未必然乐意于用本事换
钱的环境,我就是个例子。”
燕铁衣缓缓的道:“现在呢?”
梅逸竹道:“现在不同了,这一件事,甚为合乎我的原则——不须蹚进江湖这湾混水
里,又可以换取一大笔报酬,且动机高尚正当,我何乐不为?我活了七十多年,只有这次,
我十分愿意用我的本事来赚钱。”
燕铁衣道:“贾致祥说得对——‘有钱可买鬼推磨’,看来他不仅已买到‘鬼推磨’,
甚至连‘神仙’也买到了。”
秋云厉叱:“燕铁衣,你嘴巴放干净点!”
梢顶上梅逸竹摇摇手,笑道:“云丫头不必气愤,人的立场不同,观点自亦迥异。”
燕铁衣大声道:“梅先生,贾致祥出的价钱,想是十分惊人的了?”
梅逸竹道:“是的,在我,或在任何人而言,那都是一笔庞大的数目,庞大到豪奢的过
上三辈子也用不完,我说过,我的个性很恬淡,我也很珍惜自己的身分,但是,我直率的
说,在贾老弟出的这个价钱之前,我已没有其它的选择,这是令人无法推拒的一笔巨大财
富,我已渡过了大半生的清苦日子,临到晚年,也应该享受享受才对,何况,师出有名?”
燕铁衣冷冷的道:“只怕未必师出有名!”
梅逸竹淡淡的道:“我刚才已讲过了——人的立场不同,自然观念迥异。”
燕铁衣深沉的道:“梅先生,钱财可以买你的清高,淡泊,可以买你的尊严,武功,甚
至也能够支配休的良知?”
雍容的一笑,梅逸竹坦然道:“我不讳言——如果数目出得够的话,可以;天下之大,
恐怕非我独然!”
燕铁衣失望的道:“既是如此,我就无话可说了。”
梅逸竹和悦的道:“你也是个人物,燕老弟,与你为难,我深觉歉然。”
燕铁衣苦笑道:“贾致祥既已买去奶的一切,梅先生又何妨将此‘歉然’一并出售?”
梅逸竹轻轻的道:“燕老弟,你很倔强,也很大胆。”
柳残阳《枭霸》
第五十二章 惊颜色 天外之天
唇角微微抽搐了几下,燕铁衣表情阴晦的道:“因为我顶撞了你?梅先生,这不是倔
强,也不叫大胆,只是因为我理直气壮,于心无愧!”
梅逸竹平静的道:“那么,我就问心有愧?”
燕铁衣生硬的道:“你自己应该更明白,梅先生。”
略显空茫意味的一笑,栴逸竹道:“真是后生可畏了,燕老弟,白泰山的师父‘玄火
叟’俞陵,当年脾气最是暴躁,可是连他也不敢冲着我说狠话;像以前名重一时的‘黑蝎
子’刘半奇,‘蛇岭双绝’李光武,李光文,‘神腿’孙义等人,任何时地见了我也是规规
矩矩,恭谨有加……,年代不同了,想不到在几十寒暑以后的今天,居然冒出你这样一个半
大娃子来对我谈道理,说良心……”
在梅逸竹口中提起的这些个人,全是当年武林道上盛名喧吓的奇才,或是江湖正邪两途
中独霸一方的大豪,而这些人在他说起来,竟也是那样的平淡寻常,似乎只是在和一个老朋
友叙述儿辈们的日常素行一样,语气安详又柔和,更带着一股自叹老大的意味。
当然,燕铁衣不会不知道梅逸竹所说的,这些比他出道至少早了三四十年的前辈,他也
暗里戒惕于梅逸竹自夸身价的暗示,但他却并不含糊,从来,他就是如此——宁肯流血,也
不能屈忘!
燕铁衣也有他的打算——尽管梅逸竹的神态、语气、举止、甚至在现身之际这一手功夫
的卖弄上,在在令表示出他的辈分,艺业已是到达登极之境,然而,燕铁衣好歹总要掂掂对
方的分量,探一探真假,如果说,光凭这些表面上的征状就能吓退了他,那是决不可能的事!
人外有人也好,天外有天亦罢,燕铁衣是认了命了,无论眼前他是否不幸撞上了克星,
也只有硬着头皮朝上撞啦!
吸了口气,他道:“梅先生,我并没有丝毫不敬之意,我只是向你阐明,一个做人行事
的道理,是与非,尚在你自己揣摸斟酌——”梅逸竹和蔼的道:“孩子,做人行事的道理我
比你知道得更多,无须你来指点,难道说,在我这一把年纪,还有什么看不透,摸不清的事
么?”
燕铁衣抑制着声调道:“容我斗胆直陈——梅先生,有关金钱的意义及取舍之道,恐怕
阁下就多少有所未能参透之处。”
笑了,梅逸竹道:“不然,我已说过,我们彼此之间立场不同,观念自亦有异;我所做
的,我认为十分正确,便如同你之所为,你他觉得十分正确一样。”
说到这里,还有什么可以劝谏的呢?燕铁衣感慨甚深的太息着,沙哑的道:“梅先生,
你是势必要动手的了?”
梅逸竹由树梢上俯视着下面,他的两只眼睛黑得透亮,但是,却缺少某种生气的木然凝
盯着一点不动:“看来,这是不可避免的——燕老弟,而且我必须伤害你。”
燕铁衣大声道:“一旦展开搏杀,栴先生,我亦并未奢望你能手下留情!”
梅逸竹心平气静的道:“不要激动,燕老弟,我是个不善虚行妄言的人,让我把我的心
意告诉你,原先,我只想将贾致祥所要的东西替他取回,再把你生擒押交‘十全山庄’并没
有要伤害你的意思,可是,现任我的原意改变了,因为你已伤了我的师弟及义女,你使他们
流血,你便必须用你的血来补偿;我不想这么做,但却别无选择,这是我们‘梅门’一向的
传统与规矩!”
冷冷一笑,燕铁衣道:“梅先生,恕我放肆的说,要流我的血,恐怕没有点什么凭借是
办不到的!退后几步,燕铁衣萧煞的道:“我等着了。”
梅逸竹颔首道:“这是无庸置疑的,燕老弟,我会拿点凭借给你看。”
一声吼叱,憋了老久闷气的古中仁大叫:“师兄,对这小子犯不上讲求什么规矩,我们
一遭上,先把他摆横了再说!”
梅逸竹摇头道:“你是信不过你师兄的这几下子玩意呢,仰或真个气极了?师弟,你师
兄几时与人过招,用过以众凌寡的法子?”
胡须掩遮下的毛脸不禁一红,古中仁尴尬的道:“呃,师兄,我只是恨这小子太奸刁—
—”梅逸竹道:“罢了,一边掠阵,容我亲来向燕老弟领教高招。”
说着,未见他有任何运功提气以及挥展肢体的动作,整个人已有若乘风而起般飘落——
飘落的速度极为缓僈优雅,似有祥云隐托,衣袂微微掀拂中,人已毫无声息的站在地下!
这一手,燕铁衣知道,乃是轻身之术中最最上乘的修为显示——‘如有莲座’。
现在,他已有几份信了——梅逸竹确然是个俱有高度武学成就的人物。
眼珠子固定不动的直视向前,梅逸竹清朗的道:“燕铁衣,我已多年未曾与人动手,对
这种粗鲁的动作不太习惯,因你,便烦你先攻如何?”
凝注着对方的两眼睛?燕铁衣突然道:“梅先生,你的眼睛?”
微微一笑,梅逸竹毫不在意的道:“你看出来了?是的,它们已经瞎了许多年了,差不
多是我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吧,那时我的功力尚未到家?还不能用我的‘贯气’之学保养及
维护我的眼睛,据我想,先天的遗传可能有更大的关系,我梅家祖上四代遗传,都是在而立
之年得了这种眼病——清眼睛;眼睛看上去好端端的,可是却逐渐看不清,看不见了,直到
如今,尚不明白它的原因所在……”
燕铁衣不禁踌躇了——叫他如何去向一个眼睛目盲的人去挥剑?即使这个人功高莫测!
梅逸竹眼睛看不见,但却似能用心来更为透澈的观察事物,他彷佛已清楚看到燕铁衣的
犹豫之状,温雅的,他道:“不要紧燕老弟,无须为了我的眼睛而有所迟疑,这幷非问题,
四十多年来,我早已过惯了这种视而不见的生活,黑暗中的日子,更宁静,更安详,也更充
满了心境上的光亮,我可以提醒你,我在各般机能的感应上,只怕要比一般视力正常的人犹
要敏锐细腻得多,我已将我的听觉,嗅觉,肌肤毛发的接触,甚至下意识的反射状态,全都
发挥到了极致,我的整个形体,便宛如一个轻而又轻的棉絮,任何一丁一点细微的动静,都
能使我受到强烈的波震……”
舐舐嘴唇,燕铁衣为难的道:“话是这样说,但梅先生,我若如此做,终不免有一种负
疚的感觉——”梅逸竹低沉的道:“我愿意你这样做。”
燕铁衣进退维谷的道:“可是,要我和一个双目全瞎人的动手——”梅逸竹洒脱的笑
道:“怕人家批评你欺负一个老瞎子么?”
燕铁衣正色道:“这是其次的问题,梅先生,我更怕自己内心的责备!”
梅逸竹道:“大可不必,燕老弟,因为你尚未尝试过瞎子的手段;有些情形之下,一个
失去了视觉,亦未见得全无益处——在其它的感应方面人将可获得意外的补偿呢。”
燕铁衣还在犹豫:“不过了梅先生——”打断了他的话,梅逸竹道:“行了,燕老弟,
你还不一定能赢得了我,虽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