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铁衣道:“在你义父房中的那片刻里,你认为义父已经死了?”
舒妲酸楚的道:“魁首,我见过死人,也见过人受了重伤的样子,义父当时的情形,就
算未曾断气,我怕他也难以再活下去……我不敢再多看他一眼,我不忍看……”
燕铁衣平和的道:“舒妲,是否能尽你所知的描述一下那个疑凶的形状?”
苦恼的咬咬下唇,舒妲道:“我只看见他的背影……仓促间的印象,那似是个中年
人……瘦瘦高高的中年人。”
燕铁衣安详的道:“慢慢想,譬如说:那人可有什么特征?举止上的、衣饰上的、身体
上的?”
突然,舒妲记起了什么似的脱口道:“我想起来了,魁首,那人后颈上有一条疤痕,极
其难看的一条疤痕,瘰瘰突凸,像一条黄色的扭动的蚯蚓!”
燕铁衣欣慰的道:“再想看,说不定你尚能提供更多的线索,要知道,所提的线索越
多,脱雪你所受冤屈的希望越大,这跟你本身的利害有着深切的关连。”
苦思索着,舒妲又急促的道:“对了,魁首,那人穿着紫色的衣衫,式样好像和‘青龙
社’的制式服装,一个样子!”
怔了怔,燕铁衣的表情阴沉了:“是么!不会看错罢?”
仔细回忆着,舒妲摇头道:“不会看错,现在我记起来了,魁首,那人的衣衫不但颜
色、式样和‘青龙社’的人一般穿着相同,甚至连束扎腰部的板带也是打的上下双摺。”
燕铁衣沉默了一歇,冷峻的道:“如此说来,这疑凶显然早就混进‘青龙社’卧底了。”
舒妲有些畏怯的道:“我不敢肯定,魁首,但他确实是穿着‘青龙社’的制式衣衫。”
燕铁衣涩涩的一笑:“事情真是越来越离奇了。”
舒妲忧戚的道:“你不相信我?魁首。”
燕铁衣道:“现在谈论这个问题,时机上未免嫌早一点;舒妲,不是你干的就不必怕,
如果是你干的,我相信与不相信你也与事无补!”
舒妲惶悚又凄郁的道:“不是我,魁首,真的不是我……我是个人,有天良、有理性,
知道感恩图报的人,不是个畜生、禽兽。”
燕铁衣稳沉的道:“让我们一同来证实你的无辜,舒妲。”
眼眶里又泛起了泪光,舒妲正想开口说什么,山脚那边,一条人影已如飞奔近,人尚未
到,粗大的嗓门已先嚷嚷起来:“魁首,魁首,你在那里啊?”
燕铁衣高声道:“这边,崔厚德。”
喘嘘嘘的,崔厚德连蹦带跳的来到眼前,他扬扬手中一大把尚连着泥根的草药,边抹着
满头大汗:“总算采集齐了,一共是七味草药,捣烂之后合敷在马蹄伤肿处,至多两天就能
见效;天黑得很快,差点就看不清啦,魁首,也是………”
蓦的,他张大嘴巴,两眼发直的瞪着坐在地下的舒妲,好一阵子,方才透过口气来,手
指舒妲,他怪叫道:“这这这……魁首,这不就是她么?她就在你的眼前哪!”
燕铁衣没好气的道:“你当我是瞎子还是白痴!”
一时未能会过意来,崔厚德仍在直着嗓门叫:“魁首,魁首,这就是舒妲哇,她就是我
们千方百计要找的正主儿!”
燕铁衣冷冷的道:“我知道。”
像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崔厚德迷迷糊糊的道:“呃,她!可是被魁首擒住了!”
燕铁衣道:“不是我擒住她,是她自己来到此处的。”
呆了呆,崔厚德茫然道:“她自己来到这里?”
燕铁衣不耐的道:“我坐在这里等你,你尚未回来,却等到了舒妲,你说是运气也好,
巧合也好,反正舒妲已经在此地了,我们的问题算是解决了一半!”
崔厚德呐呐的道:“那么另一半的问题又是什么?”
燕铁衣缓缓的道:“证实舒妲的无辜,也就是找出真凶来!”
吞了口唾液,崔厚德瞅了坐在地下的舒妲一眼:“如果,呃,如果下毒手的真凶并非另
有其人,而就是舒妲自己,魁首,又该怎么办?”
燕铁衣重重的道:“依照‘青龙社’的规律办!”
崔厚德低声道:“这样的滔天大罪,正合上‘弑上灭伦、叛宗离德’的一条,魁首,按
照帮规,可是活剐分尸的惩处!”
哼了哼,燕铁衣道:“规律是我定的,用不着你来提醒我!”
崔厚德连连称是,又凑了近些:“魁首看来,是不是这丫头行的凶?”
燕铁衣道:“现在我还不能肯足。”
一卷衣袖,崔厚德杀气腾腾的道:“没有问题,魁首,且交给属下我来处理此事,包管
刑不上三次,便叫这臭丫头吐实!”
燕铁衣瞪起眼来道:“你在发什么熊威?该叫你做事的时候,我自会吩咐,没有叫你逞
能,你便少充人王,还有点规矩没有,你?”
赶紧垂手退后,崔厚德谄笑道:“魁首千万请息怒,我只是要代魁首分劳而已……”
燕铁衣板着脸道:“少替我找麻烦,崔厚德,便是功德无量了!”
崔厚德乾声打着哈哈,面红耳赤的老久哼不上一句话来。
这时,舒妲才有机会向崔厚德说话,声音却是幽怨又颤抖的:“崔大哥………我们曾有
多次相处过的缘分,我也一向像对一位大哥那样的尊敬你,亲近你,我自信没有开罪你或惹
你憎恶的地方……人心是肉做的,人也该是有感情的,我不盼你替我掩袒什么,可是,崔大
哥,至少也请你不要对我抱有成见,不要冤枉我。”
崔厚德十分尴尬的道:“不是我有成见,呃,但你见了我为什么却半点情面不留,转身
就跑?害得我空手而回,挨了魁首好一顿骂!”
舒妲凄然道:“若是我跟你回来,崔大哥,你有力量替我申冤吗?你会说服他们给我一
个洗清嫌疑的机会吗?”
崔厚德大声道:“我们魁首可以办到!”
舒妲沙哑的逭:“可是,你并没有向我说过魁首愿意这么做,你甚至没有表示‘青龙
社’中还有主张给我伸冤脱嫌的人,崔大哥,我所想的,只是一旦回来,我就永远失去为自
己洗刷冤屈的机会了……我要活下去,清清白白的活下去,纵使要死,也该死得有个名目,
有个因由,如像这样不明不白的做了那恶人的代罪羔羊,你又叫我怎么去甘心,怎么瞑目
啊……”
崔厚德怔窒了一会,方才期期艾艾的道:“你跑得太快……我还来不及说到这些,你人
已出去老远了……”
燕铁衣平缓的插进来道:“今晚上我们就在这里住一夜,天亮后便赶回‘楚角岭’!”
望着舒妲,他接着道:“答应不给我们增加麻烦?”
舒妲泪光淋漓的道:“魁首的意思……是指我逃跑?”
点点头,燕铁衣道:“我就是说的这个!”
舒妲的神情里,看得出她内心的真切:“魁首,请你放心,我决不会逃走,我甚至不会
兴起这样的念头;在你们前来追逐我的时候,我是为了寻查真凶,为了替自己的清白无辜搜
集证据,才不停的逃,现在,你们已追上了我,并且更蒙魁首允诺将做公平的处置,予我伸
冤诉屈的机会,在这种情形下,我已没有理由、没有必要再打逃遁的主意,否则,岂非自承
罪过、陷自己于无可争辩的绝境!”
燕铁衣道:“能明白这一点,乃是最好不过的了;舒妲,只要你不起异心,不生诡念,
我保证你将受到最佳的待遇,反之……”
笑笑,却毫无笑意,他接下去道:“你一定也听说过,我的剑是非常快的,说不定快到
出乎你的想像。”
低下头去,舒妲委屈的道:“我明白,魁首……”
盘膝坐在舒妲的对面,燕铁衣的语气又转变得十分和蔼:“别怪我说话太过直率,我是
一番好意,舒妲,有些事情,还是在未曾发生之前讲明白的好,这样,便可避免造成遗憾,
或者,事情万一发生,也不会遗憾,我想你该能谅解。”
舒妲苦涩的道:“魁首言重了……”
一拍手,燕铁衣道:“崔厚德,该吃点什么了吧?”
回应一声,崔厚德速将置于破屋内的粗布乾粮袋取了出来,打开之后,用一方濯净的白
绸衬底,上面摆着一只油淋淋的焦黄鸡腿,四条腌肠,几片切好的卤牛肉,一根青白泛翠的
大葱,另加一块烙饼,双手呈奉上来。
燕铁衣接过,转递到对面的舒妲手上:“你一定也饿了?来,先吃点填填饥。”
抬起头来,舒妲有些惶恐的缩了缩身子,慌乱的道:“不,魁首,魁首请先用,我……
我不饿……”
燕铁衣安详的微笑着道:“不用客气;整日奔劳,怎会腹中不饥?再说,现在也是该要
吃晚饭的辰光了,拿去吃吧,再推拒就是虚伪了。”
目光迅速掠过白绸上的几样食物,舒妲强忍住自己肠胃的需求,与饥饿压迫下的贪婪食
态,她喉头间颤搐了几下,怯怯的道:“魁首先吃,我……我,就检点剩下的果腹……”
燕铁衣硬将白绸上的食物塞到舒妲手中──他已清楚看到舒妲吞口水的动作,笑吟吟的
道:“在没有证实真凶属谁之前,舒妲,还不能认定你就是真凶,换句话说,你仍保有应青
戈义女的身分,也就是我的晚辈,做长辈的怎能把晚辈饿着或只叫她吃剩饭残羹,来,好好
吃一顿,东西我带得多,别怕我没得吃!”
说着,他一伸手,崔厚德果然已将另一份同样摆在白绸上的食物奉递上来。
舒妲低下头,默默进食,却是含着泪在咀嚼,在吞。
注视着舒妲,燕铁衣发觉,这少女的吃相十分斯文,十分优雅,流露着那样一种从容又
高华的气质,以至使他怀疑,舒妲是否真的并不饿?
下一小块烙饼,燕铁衣和悦的道:“这些天来,怕都没有安心吃过饭吧?”
舒妲抽噎了一声,轻轻颔首。
燕铁衣叹口气道:“也真委屈你了,一个大姑娘家,却遭到这多折磨………”
泪水顿时夺眶而出,沿颊涕泗横流,舒妲咽着声道:“求魁首主持公道,代为申冤。”
燕铁衣平静的道:“充吃饭,舒妲,不用急,我会找出那元凶祸首来的,不管那人是
谁!”
舒妲用衣袖拭去泪痕,哀伤的道:“魁首,我求你无论如何也要把真凶找出来……我不
光是为了我,更为了我义父,如果任由那元凶逍遥于报应之外,不独我死不甘心,义父更是
不会瞑目的。那人的这条毒计,把我父女害得好惨,我背上千秋骂名,义父的血仇也难以报
还,两条生命,该是死得多么不值,多么冤枉。”
燕铁衣吸吮着手指上的油渍,闲闲的道:“青戈还没有死。”
突然睁大了眼睛,舒妲惊喜逾恒:“真的?魁首,我义父真的还活着?”
点点头,燕铁衣道:“当然,我怎会骗你?”
舒妲兴奋的道:“魁首,至少我义父可以告诉你真凶是谁!”
燕铁衣舐舐嘴唇,道:“他没有告诉我。”
怔了怔,舒妲迷惑的道:“这……这是为了什么呢?”
燕铁衣道:“因为他受伤太重,人已晕迷,从出事到我离开,他一直就没苏醒过,当然
更不会开口说话;我们正在全力救治他,希望能把他从死亡边缘上拖回来。”
舒妲呆了片刻,方始痛苦的呻吟:“哦,义父,可怜的义父……”
燕铁衣低沉的道:“不要难过,让我们一同为他祈祷上苍保佑吧!也为了你!”
舒妲面色泛青的道:“魁首!义父的苏醒与否,是否乃是我最后的唯一的机会?”
燕铁衣道:“不见得,但是,这却乃证实你无辜的最佳方式,是不?”
稍稍平静了一点,舒妲阴晦的道:“我不要义父死……魁首,那凶手的十条命也不配抵
我义父的一条命……”
燕铁衣道:“我和你一样有此想法,舒妲。”
把白绸连着剩下的食物摆在一边,舒妲急迫的道:“魁首,我们能不能现在就往回赶?”
燕铁衣笑道:“无须如此急切,你已经很累了,崔厚德的坐骑也因伤蹄要作调养;事情
既已发展到这个地步,今晚上回去与明早回去,都不会有太大差别,况且……”
视线扫过舒妲的腿侧,他又道:“你似乎还受了伤?”
舒妲苦笑道:“就在出‘丹县’境的时候,半路上,突然遭到一个神秘客的袭击,那人
从我背后掩上来,悄无声息的猝起发难,幸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