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于山’一脚,总共也不过百多里长,河道弯曲狭窄,河床满布峭岩尖石,因而水势湍急,
宛如奔马,勉强行得那种蚱蜢小舟,却也是惊险万状,非有极精的驭船技术,不敢轻言尝试,
‘老鬼河’唯一值得称道的,只是水色碧净清凉,坐在河边岩石上,倒可濯足取乐……”
燕铁衣笑了笑,啜着茶,等候这位鹤踪广被的老人继续说下去。
顿了顿,白飘云又接着道:“经‘石空堡’,出长城,绕贺兰山下,穿过‘胜格里沙漠’
部分,就是‘古兰泰盐池’了,‘大王庙’便在盐池西去七八里路的地方,那‘大王庙’,
乃是一个地名,实际上只是个荒凉的小村子,几十户人家散落附近,牧着些瘦马弱牛,种一
点干瘪的杂粮,过着半牧半农的生活,苦得很……”
屠长牧道:“然则一提此地,白老便知,是否这个‘大王庙’还有着某些与其外貌并不
相称的古怪?”
点点头,白飘云道:“不错,屠兄问得好;‘大王庙’只是穷乡僻壤的所在,半点不起
眼,边陲大漠之中,尽有比这地方值得一提的胜处,可是‘大王庙’三个字却会使得当地的
人们闻而色变,噤若寒蝉,其原由,乃是‘大王庙’本身虽不足论,当地的一个‘黑图腾教’
却大大的有名,‘黑图腾教’的大教坛便设置在‘大王庙’靠外的一座小山岗上,一般人称
它是‘血殿’……。”
屠长牧不解的问:“血殿?”
白飘云低沉的道:“是的,‘血殿’,‘黑图腾教’相传是源自喇嘛红教的支脉,因为
创教人的思想行为太过偏激,不容于喇吓红教的教规,乃另行开宗立派,创立教坛,以缕雕
于一只巨大乌木圆柱上的周天下七十二尊正邪神魔之像,为崇拜之宗,相信天地万物皆有司
管之主,相信轮回之说,更奇异的是对神魔的崇敬一视同仁,但凡遇上他们认为是各类事物
司管之主,则不论正邪,无分鬼神,照样顶膜祈祷,行礼如仪,且不戒杀生,注重睚疵之仇,
他们以为人或其他生物的生死存亡,俱乃早经注定,该杀该死是命里如此,起因只是到达结
果的过程──易言之,要一个人死,是主司生死之神的意思,他们下手仅是做为神鬼的工具
而已──”
燕铁衣与屠长牧全神贯注的聆听着,很奇妙的,他们都有着共同的连想──一种并不愉
快的连想,他们觉得,阴负咎失踪的事,可能会和这“黑图腾教”有所牵连。
白飘云又在继续往下说:“他们非常注重报复,他们深信人的精神寄附于灵魂,而一个
非自然死亡的人,其精神必然背负着极大的痛苦而连累灵魂不得安息,解脱痛苦的方式只有
以相同的手段还报于造成不幸结果的对方──若是人的因素便歼除此人,若是物的缘故则毁
灭此物,他们认为如此才能令死者摆脱煎熬,直趋极乐,他们这样做往往还有一个仪式,就
是将报复的目标携回死者的灵前或墓前,在祈告声中才加以灭杀,这种仪式很恐怖,乃集祭
礼、神仪、魔舞之大成,却更为残酷。”
客堂中沉默着,好半晌,燕铁衣才不自然的笑了笑:“白老真是见多识广,像这类稀奇
古怪的事,我连听也没听过,白老却如数家珍,娓娓道来,却是令我大广见闻了!”
摇摇头,白飘云道:“‘黑图腾教’这个邪道,还是不要见识的好,我只领教过一次,
就永不想再和他们发生牵连,若不是你今天问起,我实在忌讳重提,燕老弟,那次之后,害
得我不停的做了几个月恶梦!”
屠长牧道:“白老怎会对这个教的内容知得这样清楚?”
叹了口气,白飘云道:“我一个老友的儿子,也不知怎的投入该教,三年前,我有事经
过‘石空堡’,碰巧遇上了他,这孩子那时倒像着魔未深,对我仍然一派亲切诚敬,或许为
了眩耀他有我这么一个徒具虚名的长辈,也可能要显示他当时的场面,就坚邀我去‘大王庙’
和他们教中的首要们见面,这一去,刚刚遇上了他们所谓的‘解灵大祭’简直就是屠场般的
屠杀现场,不同的是屠杀的对象并非畜牲,乃是活生生的两个人,他们以一种极其可怕的手
法杀死那两个人,进行中再配以尖厉的乐器与悠长的祈告声,加上受害者的惨号,我的天爷,
真叫人一辈子忘不了!”
燕铁衣沉沉的道:“未临其境,亦可体会。”
白飘云神色萧索的道:“事后,他们教中,对我倒是相当客气,款待有加,顺便又同我
灌输了一些他们笃信的教义,我呢?可是如坐针毡,勉强敷衍了一阵即匆匆离开,我那老侄
子送我出十里之外,临别我只告诉了他一句话──‘早思脱身之计吧’!”
燕铁衣又喝了口茶,目光凝聚于墙上的一点,其实他脑中在想着事,任什么也没有看。
这时,屠长牧又开了口:“白老,那‘老鬼河’可也有着相同的怪异之事?”
沉思了片刻,白飘云道:“倒是未曾闻及,我说过,那只是一条百把里长的窄河而已。”
屠长牧道:“如果我们要找寻什么,循河而下,大概也费时不多吧?”
白飘云道:“不错,一天功夫,尽可搜遍两岸。”
忽然,燕铁衣问:“那‘黑图腾教’,白老,他们教中之人可皆身怀武功?”
白飘云道:“不但个个勇武矫健,似且更多高手,至于功夫深浅,路数如何,因为没有
看到他们比划,显露,所以难下定言,然则他们教中所谓‘圣主’,‘四法师’,‘五接引’
等首要人物,皆是精气内蕴,目光如电,举止之间沉稳雍容,看来俱非等闲之辈。”
燕铁衣道:“白老,可知道这‘黑图腾教’约有多少教徒?”
白飘云道:“这就不太清楚了,但光在那‘血殿’内外出现的,约莫就有数百人上下;
燕老弟,我认为这个邪教的人数绝对不会太多,一则它的知名度不高,二则人具良知者众,
甘于苟同他们那种怪诞教义的倒底只属少数。”
微微点头,燕铁衣道:“白老所言极是,设若此等怪异残酷的邪魔外道也能广为流传,
岂非是人心大变,永无宁日了?”
目光忧虑的望着燕铁衣,白飘云道:“燕老弟,方才我已尽告所知,可对贵组合阴大执
法失踪之事有所补益?”
燕铁衣拱手道:“承指迷津,白老料亦有所忧虑?”
屠长牧急道:“魁首若是肯定负咎失踪之事与那‘黑图腾教’有关,则关连何来?而佟
双青的出现又代表了何种义意?”
燕铁衣从容的道:“目前我还不能把这些因由连贯起来,做一个和事实相符的解释,但
从业已发生的状况析论,佟双青必然已投入了那‘黑图腾教’,或是至少与他们有了勾搭;
阴负咎惩罚过佟双青的父亲,子报父仇,佟双青有他自认为足够的理由!”
屠长牧道:“但是,那仅仅为二十藤鞭与六个月监禁的小事啊。”
表情戚然而阴沉,燕铁衣吁叹着:“有些人为了几钱银子便闹出命案,有些人不能忍受
数句讽言即拔刀相向,长牧,这人间世尽有些不可思议的怪事,虽则你我认为事乃区区,说
不定某一个人便视为奇耻大辱,与有不共戴天的仇恨感,由于立场及观念的迥异,人与人之
间的感受也就不大相同了!”
屠长牧咬咬牙,清瞿的面孔上涌起一片强行压抑的愤怒之色:“这佟双青──”
白飘云似有所决,他毅然道:“燕老弟,我与狼妞便陪你们走上一遭,大忙帮不上,至
少替你们领领路,打个接应还不成问题!”
不待燕铁衣表示什么,一直站在墙角聆听各人谈话的白媚已急忙穿门而出,兴冲冲的丢
下一句话:“我这就去收拾行囊!”
燕铁衣考虑了一下,就在椅上欠身道:“白老,多谢鼎力相助,我也不须推托了!”
白飘云笑道:“这才叫爽快,燕老弟,有我同狼妞陪了你们前往,定会给二位很多方便,
再说我那故人之子尚容身于‘黑图腾教’,若他良知未泯,不一定还能给我们做个内应,如
若阴大执法确然陷身在‘黑图腾教’之内,救他出来的胜算亦会较大些。”
燕铁衣苦笑道:“但愿阴负咎还活着,来得及等我们赶到。”
白飘云在安慰着燕铁衣,但他说的些什么屠长牧却听不进去了,迷蒙中,他似乎看见狰
狞的赤龙在血雾中翻腾,看见乌亮的鹰翼在扑击,金色斑纹的巨虎暴睁着炯黄的怪眼,在腥
风狂飚中一条巨龙般的大蛇昂首旋进,光秃的头颅,邪异的升沉于彩芒的交舞光流里,他恍
若更听到阴负咎在凄厉的呼号,而呼号声渐去渐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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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残阳《枭霸》
第一○一章 老鬼河 孤狸显尾
一路上,燕铁衣与屠长牧都非常沉默,极少开口,越接近目的地,他们的心情越发
凝重,他们所想的,所担忧的,都是同一个问题,他们不知道阴负咎是否仍还活着?是
否在忍受极人的折磨?
阴负咎那一身本领他们都清楚,能够使阴负咎败遭掳的人物实在太少,而阴负咎既
然被掳,迄今尚不能脱困自救,可见在一种何等强大的拘束之下,又在一种何等痛苦的
煎熬之下;阴负咎性情刚烈,临折不弯,以他的个性来说,处在这般的境况中,实在是
叫人为他悬挂。
白飘云和狼妞白媚亦深深了解燕铁衣,屠长牧的心情,手足之义,袍泽之情是无与
伦比的,这一份情义,尤其在江湖上更见珍贵,相依为命的日子便系于彼此的契合上,
连在大家的友爱上,辛酸裹掺着微笑,血浓于水,天大的苦厄,也就是全把生命豁缀出
去罢了,那头吊着一个死活未卜的兄弟,他们心中的沉痛自是不可言不喻。
大伙不停的赶,拚命的奔,几乎是日夜不分的朝地头上赶,人困马乏了,至多也只
是打个尖,盹一盹,梦魇般的感觉不但越来越重,白飘云当年那种诡邪的触觉,不知不
觉间连其它三个人也逐渐体验到了。
“老鬼河”的河水湍激的奔流着,那是一种尖锐脆利的声音,一个迥旋连着另一个
远去迥旋的声浪,就这样永不休止的回旋,一个接一个的,一路吶喊到底了。
河边生着一堆火,火光熊熊。
燕铁衣、屠长牧、白飘云父女等四个人围着火光而坐,赤红的焰苗在闪闪跳动着,
反映得四张人脸上全染抹着一片朦胧的,暗红艳艳的容颜,他们都没有说话,都好似在
专心聆听那一侧“老鬼河”河水的呜咽,激昂的呜咽。
空气中散发着带有清冽水味的芬芳,显得冷瑟,透着沁人心脾的幽凉,火光在水气
的浮动裹闪亮,在一片幽凉的包围中依然递送着它的温暖。
“老鬼河”的名称由来,白飘云曾经述说过,是个很平凡又带着点玄异的传说,很
多年前,有一个年耄的老人在夜晚独自驾舟返家,因为河水流急,不幸船倾人亡,这老
人的阴魂不散,总是在河水里呼喊哀叫,总是随着一个个的波浪翻滚浮沉。
听那河水的奔流激湍,倒似有点在吶喊呼叫,涌现的白色水花,可不是张张白发白
胡的人脸在回转,隐隐约约的回转。
————呃,“老鬼河”。
忽然,白媚睁着一双水泠冷的大眼睛,轻声开口:“大当家,你在想什么?”
燕铁衣从沉思裹返回意识,他淡淡一笑:“我在想,我们在”老鬼河”到底找些什
么?”
屠长牧道:“赶天色一亮,我们循河朝下找,或许就知道找些什么了。”
白飘云道:“既然燕老弟贵属在临终之前留下这么一条线索,便总有所指,他不会
无缘无故的提到”老鬼河”,明早我们大伙拿出点功夫,相信多少能发现点端倪!”
燕铁衣叹了口气,正想说什么,又蓦地闭住了嘴,他表情略带不解的倾耳向河的那
边聆听,摇摇头,又转向岸的这一边。
白飘云目光四扫,低声道:“可是听到了什么!”
燕铁衣迟疑的道:“好象有人在呼喊……”
呵呵笑了,白飘云道:“你可别中了邪,燕老弟,”老鬼河”裹那个老鬼只是一种
荒谬的传说!”
燕欢衣道:“不,声音不似在河裹,像在岸上!”
白飘云一怔:“在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