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三折,充满了窥探和算计。为什么要谈?因为互有需要。为什么中断?因为双方差距太大。谈不拢就不谈,大家另觅相好行不行?不行,因为天造地设,彼此捆一块了,权衡利弊,互相可能都是最合适的。这就需要妥协。为了迫对方妥协有时需要一点压力,得弄出一些动静,例如闹一场菜豆风波什么的。但是风波一般都会伤人,包括伤感情,这就需要养一养,不能急着再谈,养好了再说,所以得暂时搁置。搁置当然只能暂时,为的是重新开谈,重新开谈需要一点氛围,所以要表现好一点,要乖一点,例如捐个八十万,以及帮着在上边美言等等。一旦氛围制造出来,便瓜熟蒂落。
这一次重谈跟当初开谈毕竟不同了,县长徐启维不好再做隐身人,得有点态度,否则具体谈判人员会不知究竟,无所适从。徐启维十分含蓄地改变了口气,他让县经济局拓宽思路,说,这个谈判的症结是职工的安置和他们的利益问题,你们可以有几套方案,原来那个作为第一方案,其他的作为第二方案,第三方案,尽量想办法达成共识。徐启维并不谈得太具体,他知道只要这么松口,那些人就明白该怎么办了。
在双方谈判重新开锣之际,有两位宾客如林奉成预告隆重光临:一位是市里统战部科长,还有市工商联一位干部。两位到县里公干,最后求见县长,因为本县书记已经荣调,县长全面主持为最高首长。徐启维立刻安排时间见了这两个人。两人告知来意,就是林奉成曾介绍的市工商联准备换届事,他们奉命了解有关人选的情况。他们有件事想单独跟县长谈。徐启维一摆手让身边的其他人员回避,心里感觉有些怪。
“看起来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他开玩笑。
二十五
是关于宋惠云的。来者说,有人反映宋惠云是林奉成的姘头,在老家兰州是无业人员,到本省谋生后,曾在省城当坐台小姐,卖过淫。据说她根本不是什么大学生,她有张大学文凭,是假的,买的。徐启维听了便笑,说是这样啊!两人忙说,有关情况尚未核实,只是有人举报。徐启维表态说,奉成集团是一家民营企业,里边的人员不是国家干部,具体个人情况县里掌握不多。但是有一条,不管说谁有违法行为,包括卖淫或者搞不正当男女关系,都需要有确凿证据,没有确凿证据就不能随意认定。这个宋惠云是否上过大学会不会那么重要?林奉成自己好像初中都没有毕业,这不影响他当奉成集团的老板,不影响他办民营企业,挣大钱并在市工商联挂副会长。目前看来,宋惠云是奉成集团里一个比较重要的人物,比较有头脑,也比较能干,对林奉成很有影响力,这是不能否认的。徐启维说,他可以负责任地说,宋惠云在本县没有犯罪记录。以他观察,这个宋惠云作为民营企业人员,除了自己企业的工作,对县政府和各有关部门要求办理的事项也都比较认真。总的说起的是一种积极作用。
“她的老板林奉成本人早年曾有些劣迹,你们可能听说过。”徐启维说,“你们也没有光盯着那个对不对?毕竟不是公职人员。”
两人说还有一件事,就是关于林奉成的。
“有人反映他违法拥有武器,是一支冲锋枪。”他们问,“县长听说过吗?”
徐启维说,他听说过这件事,他到县里任职后还特地了解过。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违法拥有武器肯定是不能允许的,即使是知名民营企业家也不允许。林奉成这样的老板可以有钱,也可以有女人,但是不能有枪。这是一个法律问题、原则问题。不过这事也不能根据传言来确定。他曾亲自询问过林奉成,林否认自己有枪。据他了解,县公安部门曾就此搜查过,没有发现该武器。因此有关传言恐怕还只能归为道听途说。
两位市里人员告辞离去,挺快的,第二天林奉成就给徐启维打电话表示感谢。
“县长够意思。”他说,“我都听说了。”
“林老板消息真灵通啊。”徐启维笑笑道,“我讲的坏话也都给你传达了?”
“一字不漏。”林奉成说,“县长厉害。”
徐启维一边在心里骂***,一边笑,说:“你那个宋小姐的文凭真是买的吗?”
林奉成也笑,说眼下什么都可以作假,别说一张纸。以前还有人说只有老妈假不了,现在也不行了,不是有试管婴儿吗?公精母卵配好,往不相干的女人肚子一种就能生小孩,所以老妈也能假。
“但是她的文凭是真的,她自己说,百分之百。”林奉成道,“县长打算派谁去调查?公安局还是教育局?”
徐启维说免了,不管这闲事。林奉成手下的人,林奉成自己相信就行。
“可人家不甘心当我的人,想当县长你的人,铁了心另谋高枝。”林奉成说,“女人就这本性,天底下的事全女人搞坏的。”
原来事情没那么简单。宋惠云什么人?她不光“我要”,接着总是“我还要”的。对林奉成的安排,宋惠云并不满足。“我算什么?”市工商联常务理事?这是民间的,最多叫群众团体,没什么意思。要有就得有一个真正的社会上承认的名分,像一些人说的,“有点含金量”的,至少也得有个县政协委员什么的吧?
林奉成说:“县长我怎么办?真是鸟蛋给夹扁了。”
徐启维笑道:“就这个啊?她没想要个含金量更大点的?比如一个县长?”
林奉成也笑:“大的留给我吧,别给她。女人翘得太高可不行,压不住。”
林奉成到此为止,没说他想要多大的。他的胃口大概小不了,恐怕超过了徐启维所能发话的范围,得从省长市长那里去要,这里不必多说。
林奉成再次提及刘省长,说领导交代了:“让你找他,他想听听县里情况。”
徐启维没多话,说:“好啊,谢谢。”彼此哈哈作罢。
二十六
然后县政府要开会,汇本县百余民营企业家一起到县城,坐着谈,同时组织参观,好吃好喝,共图发财。奉成集团是本县民企领头羊,此时此刻自然风光,但是自然风光不够,徐启维有意锦上添花,让林老板更火一把。首先还是那两项目,一是参观奉成集团,二是让林奉成发言,徐启维要求这两项目都做足文章,参观奉成集团要排好路线,把最好看的突出出来。林奉成发言要放在第一个,材料要搞得让人特别印象深刻。徐启维说:“林老板得讲几句正经话,别总是什么吃喝嫖赌抽的。”
林奉成对参观发言一类虚活不感兴趣,但是也不拂县长的好意。他说听县长的,他会让宋惠云起个稿,请县长派人审查,修改错别字,到时候他照稿子念就是了。
徐启维为林奉成安排了一个捐赠仪式,作为座谈会的一个项目,要让林奉成上主席台,举一个写有“人民币八十万元”的巨大招牌,让一位分管副县长接受该招牌,请全体与会人员和媒体记者们一起鼓掌。这笔钱将成为本县“民营企业创业基金”的第一笔资金,支持有关民营企业的创业。对此安排,林奉成欣然同意。
“可县长不能光玩虚的啊。”他并不满足,另有要求,“这么多钱,出得我肚脐眼都痛,县长也得给点实在的好处嘛。”
他说的还是并购县机械厂的事项。他提出借这个机会把谈判一举敲定:“这事拖得够长了。县长发句话,帮个大忙,给奉成集团添一点热闹嘛。”
并购县机械厂一直是林奉成最操心的大事。县经济局等部门同奉成集团重开谈判之后进展很快,徐启维授权谈判人员在原来职工安置问题上采取灵活态度,谈判人员便从原定第一方案上后退,提出第二、第三方案,逐渐与奉成集团的方案接近。但是徐启维按兵不动,不让形成最后谈判意见,因为机械厂一些职工听到风声,结伴上访,强烈要求县政府保护他们的权益。徐启维认为这件事比较敏感,一定要稳妥处置,因此不最后拍板。林奉成却有些等不及了。
徐启维斟酌再三,说:“这样吧,我看可以先签一个意向书,正式的协议等职工安置方案确定之后,再按程序办。”
于是座谈会另加了一个签约议程,考虑到县里的会议不好只一家露脸,县经济局特别又找出几个民营企业签约项目,准备一起进行。最重要的当然还是奉成集团这个项目,尽管只是意向,却已显出大局已定,先声夺人之相。
二十七
林奉成非常高兴,说奉成集团这回热闹了。徐启维说:“光热闹吗?不够。”
该县长又为奉成集团办了件大事。
那一天徐启维到省城开会.特地上门上拜访了副省长刘泉华。刘副省长曾捎话让徐启维找他.想听听县里的情况.这对徐启维当然是个机会。由于副省长公务繁忙.几番联络,直到这一次徐启维赴省开会,才荣蒙副省长欣然接见,跟副省长淡了二十来分钟。而后徐启维在省城又多呆了两天,其间再次前往刘副省长办公室,然后才驱车返县。
途中,宋惠云的电活就追踪而至。
“先预祝县长。”宋惠云说,“升官的时候请吃饭别忘了我。”
徐启维说宋小姐当总经理了,先请客。宋惠云说县长,有一种人叫做有贼心没贼胆,叫人请客,到时候怕是不敢来的。那天不是吗?一看不对眼睛就往天花板翻,光怕上边叫人安了探头,那一回我真是看透了。难道徐启维县长真是这么不容易,不光上面的耳朵有点毛病,“下面”也落下些毛病来了?
徐启维说如今当县长没毛病还真是不容易。不是“首长更黑”吗?他问宋惠云找他什么要事。宋惠云说,林奉成已经得知徐启维拜见刘副省长的消息,知道刘副省长有一个重要批示,林奉成想知道县长何时回到本县,准备立刻找他。
徐启维说:“别着急,到了就通知你们。”
“县长总这样,藏头露尾,让人心痒痒受不了。”宋惠云笑道,“我天天就盼着县长当书记,让我也沾点光,可也怕您到时候忽然把头一扭,一句好话都不听了。”
徐启维道:“宋小姐可以打电话嘛。”
她大笑:“可我忍不住还是喜欢看看县长的耳朵。”
二十八
她说这个县里实在没有第二个人像她这般热爱县长了。不信?有谁知道县长的耳朵怎么回事?都说县长因为早年的一次车祸耳朵受伤,其实根本不是。别人不知道,她知道。县长的耳朵在两岁那年就坏了,不是车祸,也不是吃四环素搞坏的,是亲哥哥用手枪打掉的。县长这位哥哥眼下是个旅长,从小喜欢玩枪。当年县长家里有枪.是把手枪,县长的爸爸是个大官,那手枪就放在家中办公桌的抽屉里。有一回县长的爸爸开抽屉忘了锁,大儿子偷出手枪玩,朝小儿子头上放了一枪,没想到枪里有子弹,砰一下血肉横飞。这一枪可厉害,只一响打出了眼下两个大官,一个旅长,一位县长,还都不歇气地在往上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县长的耳朵就这来历,对不对?
徐启维哈哈大笑,说宋小姐是会打听,还是会编故事?破耳朵这么好玩?宋惠云也笑,说凭良心讲,县长的破耳朵的确不是太好看。她为什么那般留意呢?不是因为耳朵,是因为枪。县长不是说过吗,林奉成那样的老板可以有钱,也町以有女人,但是不能有枪。这样说不是挺霸道的吗?为什么只能县长有?老板就不能有?她觉得这里可能有点奥秘.于是就更认真地打听,这一打听就明白了。
“这枪该是你们家的。”她说,“别人家不能有。”
“认识提高了。”徐启维说,“好。”
“我知道县长其实很不高兴,因为不喜欢我猜中心思,”她大笑,“其实县长何必当得这么不容易?人家也不都这样嘛。您对我好一点,别总想着把我一枪打死,我能替您办很多事呢。我可以帮您整容,担保您的耳朵完完整整跟好的一样。您要是不凑巧还有些不好说的毛病,交给我处理,我能行,真的。”
“肯定‘拿下’,是不是?”徐启维问。
“又来了!”她大叫,“吓死我了!”
收了电话,徐启维自嘲,说宋小姐装疯卖傻这么亲切,不是讲情话,纯属淫词了。这个县里,从上到下还没有一个人敢这么跟徐启维说话,偏偏就这个宋惠云敢。正着说反着说,哭着说笑着说,特别会来事特别善解人意的样子,还挺有内涵;县长真好啊,县长真不容易啊,县长让人民服务服务吧。最后怎样?“拿下”。
回到县城,林奉成已经端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