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萍喜欢歌今,可她总觉着门不当户不对。人家是县委书记的闺女,怎么会嫁给咱这庄稼孩子!她叹口气说:“我是盼着他俩成啊,可人家那门坎儿太高了,咱恐怕高攀不上。”
“现在的年轻人可不讲门第了。”大夯说,“嫁人嫁人,嫁的是人。人家又不跟着你过日子。只要俩人对眼,有感情,谁也拦不住。”
月萍说:“看歌今这孩子,倒不像那嫌穷爱富的。谁知她家大人啥心气呢。”
“你说老鲁呀,这我可摸底。”大夯自信地说,“别看老鲁官那么大,特平易近人,没一点架子。他特别喜欢咱平安。要不是他,平安还留不到县城哩。”
正说着,平安推着车子进门了,歌今果然跟在后面。平安见大夯满脸倦容地靠在椅子上,便问:“大舅,你怎么了?”
大夯忙说:“没事没事。”说着,坐直了身子。
月萍拉着歌今的手,满脸堆笑地给她让座儿。然后对平安说:“你大舅病了两天。”
“啥时候?”平安和歌今几乎是同时问。
“就前两天。”
“我说搭大棚大舅怎么没露面啊!”平安问,“啥病?”
大夯满不在乎地说:“头痛脑热的,不算什么病,今儿好了。我说去看看那大棚,你娘不让我去。”
平安和歌今就是为大棚来的。这些日子,他俩把全部精力都用在大棚蔬菜上了。这是新事物,下本钱又大,生怕搞不好。再说,有些人之所以持观望态度,就是怕砸锅。今年冬天,全县只在三个乡、二十个村,搞了五十个大棚蔬菜。能不能搞好,关系到这新生事物能不能在全县推开。因此,他俩一个村一个村地走,一个大棚一个大棚地指导着建,成天东跑西颠的。脸晒黑了,人累瘦了。今天早晨他俩在桥头村帮着搭好一个大棚才过来,连饭也没顾上吃。平安对娘说:“快给俺做点饭,太饿了。”
平安这么一说,月萍就心疼得不得了,赶紧去给他俩做饭。
月萍做着饭,大夯和他俩谈着大棚菜的事儿。歌今说:“俺爸拿这大棚菜可当事哩,作为今年县委的十大重点工程之一来抓。他说,今年春节要叫城里的人吃上鲜韭菜饺子。有条件的话,让黄瓜、芹菜、上酒桌。”
大夯感慨地说:“真要做到这一步,咱就赚大钱了。”
“我看问题不大。”平安满怀信心地说,“只要不出特殊情况,保证能按时出菜。”
不一会儿饭熟了。月萍给他俩做的荷包鸡蛋拌疙瘩,饭还没有端进屋,香味就飘进来。歌今说:“一闻这味儿,肚子叫得更厉害了。”
平安和歌今狼吞虎咽地吃完饭,一推饭碗就要去看大棚。这时秋荷也来了,大夯也要去。月萍怕他重受风不让他去,可他执意要去,只好给他把脑袋包严实。月萍还是不放心,也就跟了去。
出了村,大老远就看见一片白晃晃的塑料大棚,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大夯激动地说:“真漂亮啊!”
他们三步并作两步走,直奔大棚而去。只见那里已经围了不少参观的。这大棚坐北朝南,是土木结构,足有八米宽,三十米长,两米多高。两头与后墙是土打的,顶子是用木头和竹片搭的,上面铺了一层漂塑料薄膜。走进去,里面宽绰绰、亮堂堂、暖煦煦的,简直像座白色宫殿。
大夯一进去,顿觉一股热气迎面扑来,老脸立马就笑了:“哇,这大棚边比家里还暖和哩。”说着,就把月萍给他箍的手巾解下来。
平安认真检查着大棚的每一个部位。秋荷问:“怎么样?合格吗?”
平安皱着眉头说:“这大棚要有一定的跨度,一定的高度,一定的角度。后墙与地面的夹角不能小于三十度,这是为了充分采光。这种土温室,白天靠的是太阳光热,晚上靠盖草苫子保温。只有这个角度,冬至的太阳才能照满墙。我看咱这棚搭得角度小了一些。”他用手比划着让秋荷看,“你看这够三十度角吗?”
秋荷问:“毛病出在哪里?”
“主要是后墙高度不够。后墙必须有两米左右的高度,才能达到这个角度。再就是前坡和铅丝固定的距离不对,所以角度就小了。”
“怎么办?”
平安说,“后边低点儿,也差不多,前边我帮你改改。”
来参观的人向平安提了不少问题,平安一一作答。人们点点头,咂咂嘴说:“这玩艺儿好是好,就是本钱太大,一个大棚好几百哩。”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要想发财,就不能怕风险。”
“我看这玩艺儿保准赚钱。”
“弄不好可就砸锅了。”
“县里有人指导,还怕什么呀!”
有人指指平安,说这就是那技术人。有人就摇头,疑惑地说:“这么个毛孩芽子就懂这个?”
“你别隔着门缝看人。别看他年轻,听说在大学里是尖子呢。”
“这是咱们县委鲁书记特意要来的。要不人家就留校当老师了。”
就在人们议论平安的时候,春秀去了大夯家,不料吃了闭门羹。
在大街上她听人说,大夯跟月萍、秋荷和平安去看蔬菜大棚了,心里不由地咯噔了一下,赶紧追了去。一见大夯和月萍在一起,弦外有音地说:“哟,我说怎么找不着你俩了,原来都跑到这里来啦!”
大夯见她那着急的样子,就问:“有事吗?”
春秀把脸一镇,不满地说:“人家医生嘱咐你三天不准出屋,你就不听,到处乱跑,重受了风我可不管你!”
这话虽然说得生硬了一点,但谁都可以听出这里边深藏的东西。月萍心里说,大夯好歹碍你啥事!嘴上说的却是:“春秀说的也是,叫你回去就回去吧。”
“走走走!”春秀一连说了三个“走”,便把大夯入往外推。
大夯刚要走,春秀又把他拽住:“就这么走呀!大棚里热得跟蒸笼似的,猛不丁出来,冷风一吹,非重受风不可。”说着,把自己脖里那块围巾解下来,给他把脑袋包上。
大夯害羞地把那围巾摘下来:“至于吗?我可没那么娇气。”
春秀不高兴了。月萍也劝说道:“叫你围上就围上,小心重受风。”
月萍这么一说,大夯才不情愿地把那围巾围上了。
“走吧。”春秀催促道。
大夯问平安:“这里还有我的事吗?”
“没事了,回去好好养着吧。”平安说,“一会儿,我与秋荷嫂子把这大棚再整治整治就行了。”
“甭管他们了,快走吧。”春秀硬是把石大夯拉走了。
春秀把石大夯拽到家里,嗔怪道:“我看这个月萍处处死缠着你,是不是……?”
大夯心里挺烦春秀,“你咋说话这么难听呢,她怎么死缠着我了?俺俩是在一块儿种大棚菜。”
“我看是个借口吧。”春秀不满地说,“全村这么多人,你怎么不跟别人搭伙,偏找月萍?”
“看你说的这是啥呀!俺俩这地不是紧挨着吗?再说,平安又专管这事。”
“咱俩搭伙种吧,要论干活,我比她强。”
大夯真没想到何春秀的感情这么强烈,简直让他受不了。他不耐烦地说:“有啥事你就明说,别这么弯弯绕。”
春秀也看出他有些不耐烦了,便说:“我问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春秀问得不明不白,大夯听得稀里糊涂,瞪大的眼睛说:“啥事呀,叫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春秀不知大夯是真不明白,还是故意装糊涂。单刀直入地说:“碾子不在了,小俊也走这么长时间了,咱俩都是一个人,谁也不像混的,你有什么打算?”
这回大夯听明白了,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抓着脑瓜皮说:“这叫我咋说哩。”
“我问你,想不想续个人?”
大夯红着脸摇摇头,支吾着说:“没想过。”
“糊弄人,我才不信呢。”春秀说,“小俊一走,你不觉着屋里空荡?”
“那是自然。”大夯说,“我从来不管家里的事。现在可好,这一摊子都成我的了。”
春秀已经听出他的意思,便说:“大夯,我看还是续个人吧。俗话说,老伴儿老伴儿,老了就得有个伴儿。你说是不是?”
大夯何尝不愿找个老伴儿呢?晚霞早就提这事了。关键是找谁。他心里装着月萍,月萍心里早就有他。现在何春秀硬插了进来,而且挺主动,主动得让大夯有些招架不住。他要一点头,说不定晚上就能把铺盖搬过来。然而,他心里装的是月萍,又不愿伤春秀的心。于是搪塞说:“这么大年纪了,续不续人也无所谓了。”
“咋能这么说哩,以后日子还长着呢。”春秀说,“还是找一个好。”
大夯看她脸上闪着红润,生怕她把那话说出口,赶紧打住说:“跟孩子们商量商量再说吧。”
春秀兴奋地说:“是得好好跟孩子们说说,他们都大了,他们不同意也不好办哩!”
“那是那是。”
“我听你回话。”春秀临走,再三嘱咐他,“别管孩子们说啥,自己得有主意。”石大夯和李月萍搭起的两个塑料大棚,成了黑龙河畔的一大景观,来参观的人络绎不绝。有咂嘴羡慕的,也有摇头说看不准的。
各个试点的大棚搭好了,在种什么菜的问题上,李平安与鲁子凡发生了分歧。时下已经是十月底,霜降已过。全县这五十个塑料大棚,李平安原本打算种芹菜和茴香,少量种些黄瓜、西红柿。鲁子凡却想叫城里人过年吃上韭菜饺子,这就得种点韭菜。然而,韭菜一般在春天育苗,现在来不及了,只好买韭菜根栽,这就会增加成本。农民怕投资多,不愿种,平安为难了。这天,他与歌今在办公室正商量怎么办,春秀推门进来了。
春秀的到来使李平安吃了一惊,“大婶,进城有事?”
“没事。”
“俺娘病了?”
“没有。我来跟你商量个事。”春秀见歌今在这儿说话不方便,低声说,“咱到屋里说。”
歌今是个有眼色的姑娘,见他俩说事就躲开了。
平安问春秀:“大婶,到底有啥事?”
“先别急,让我喘口气,喝口水。”
李平安感到很不好意思。村里来了人,一点也不热情,叫人家挑理了。他解释说:“我以为娘病了呢,把我吓懵了。”说着,给春秀倒了杯水。
春秀拽把椅子坐下,喝着水说:“平安,是这么回事:我想叫你娘往前走一步……”
平安不明白春秀的意思。打断她的话问:“怎么往前走一步?”
“噢,农村叫抬身。”春秀说,“我看你娘这一辈子挺不容易。现在岁数大了,你又不在村里,一个孤老婆子不好过。如果你同意的话,我想给你娘找个伴儿。”
平安听明白了。春秀婶子提出的问题,他也想过,特别是小俊妗子去世以后,他觉着娘和大夯舅再合适不过了。但他认为,这是老人自己的事,当儿子的不好插嘴。近来又听村里人们风言风语地说,李碾子去世后,她对大夯舅照顾得可好了。是不是她有这个意思不愿说,想让自己从中搭个桥?他真不知道这事怎么办。于是推辞说:“这事叫我怎么说呀!”
“这小子魂儿还不少呢。”春秀这么想,笑笑说,“这事也不急,你抽空回家问问你娘。她要有意,我就给她张罗张罗。”说着,抬屁股要走。
平安把春秀送出来,说:“那就谢谢大婶了。”
春秀这次进城,本想通过平安摸摸月萍的底细,却不料这孩子嘴挺严,没达到目的。这些日子,她几乎天天问大夯这事,他却长短不表态。大夯成天跟月萍在大棚里鼓捣这鼓捣那,弄得她连找大夯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今天才跑到城里来问平安,结果还是没戏。下一步咋办呢?她在认真琢磨着……
对春秀提出的事,平安不是没想过。在他刚考上大学的时候就想,自己走了,谁照顾娘呢?甭说地里活了,每天担水就是个难事。娘这么大岁数了,一个人在家他不放心,便想给娘找个伴儿。这话当儿子的却说不出口,而且没有合适的,就拖下来。小俊妗子去世后,他觉得娘和大夯舅挺合适,想撺掇撺掇。可大舅家刚办完丧事,怎么能提这事呢?他也跟歌今商量过。歌今说:“老人这么大年纪了,再婚不再婚无所谓了。”平安却不这样想。娘岁数大了,一个人在家很不方便,就是将来自己成了家,把娘接出来,让老人安度晚年,也解决不了老人的精神空虚问题。老人有老人的生活,有自己的精神世界。他这个大学生不封建。如果娘能找个可心的老伴儿,自己就放心了。上次回家,他想跟娘说说大夯舅,话到嘴边也没说出来。今天春秀婶专门跑来说这事,他觉着应该跟娘好好谈谈了。
第二天,为大棚菜播种的事,平安与歌今又来到东堤下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