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娥爽快地答应去说,第二天就回了娘家,先找石大娘。石大娘热情地把她迎到屋里。
大娥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张口就说:“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来给大夯说媳妇来了。听说他对码头镇那个不愿意,我给大侄子说一个,保准你们一家子都满意。”
石大娘正在为大夯的婚事发愁。码头镇那个,大夯一直不吐口。你要给他说一个,兴许大夯愿意呢。”
“俗话说,心是算盘眼是秤。我把你们两头这么一掂量,就觉着八九不离十!”
“他大姑,你别卖关子了,快说是谁家的闺女吧。”
“说起来,你也许知道,就是俺娘家西邻那个丫头,叫何春秀。她爹叫福禄,也是贫农。她哥叫春良,在村里也是个干部,也忙着办社哩。”
“他家的人情理不?”
“都是过日子的老实庄稼主儿,挺情理的。”
“闺女呢?”
“闺女更没说了,谁见了谁喜欢。”
“今年多大了?”
“二十整,长得挺俊气,又大方开朗,大夯保准喜欢。”大娥说,“这闺女心灵手巧,泼辣能干,工作蛮积极哩。过得门来,准是大夯的好帮手。”
“哪敢情好。”石大娘喜得拍巴掌,“咱大夯也老大不小的了,早就该给成家了。”
大娥拍着巴掌说:“该了,早就该了!像他这么大的小伙子都有孩子了。”
“他大姑,咱先把丑话说在头里,俺家的条件可不强,刚翻身,家底薄……”
大娥打断石大娘的话说:“现在条件强多了。再说,嫁人看的是人,咱大夯没有褒贬。”
“只要你看上眼了,保准没错。”
“话可别这么说,现在新社会了,不兴父母包办了,如果你老两口子没意见,就叫他俩相看相看。”
“行。”石大娘爽快地说,“等他爹回来商量商量,明天给你回话。”
当时农村的婚事就这么怪——自己搞对象,当老子就说你是胡搞,不正派,就反对。托个媒人来说,就觉得名正言顺。石大娘把大娥给大夯说的这个何春秀对老头子一说,没想到一下子火了:“你糊涂呀,码头镇那边怎么能平白无故地吹了呢?那媒人是我相好不错的,我还有什么脸见人家?你当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呀,说不算就不算了!”
石大娘没想到老头子这么执拗。劝说道:“他爹,强扭的瓜不甜。大夯既然不同意那个就算了。我看大娥说的这个不错。何必跟儿子治气这个气!”
“不行!”石老大气恼地说,“婚姻大事历来父母做主,你咋没个主意?都说好见面了,咱又不算了,我这脸往哪儿搁!……”石老大越说越生气,“说下大天来也不行!”
石大娘没想到老头子这么执拗,劝了半天也无济于事,就说:“大娥还等着回话哩,我怎么对人家说?”
“就说咱大夯的婚事定了。”
“可我已经说还没定呀,你叫我怎么改嘴呢?”
“你就往我身上推。”
“这何苦呢!”石大娘耐心劝他,“这是孩子一辈子的事,将来是人家两口子过日子,何必硬别这个劲!”
“这事我就得做主!”
石大娘见老头子把话说到这份上,就不能再说了。老头子正在气头上,说也白费唇舌,不如缓缓再说。
自从大娥到东堤下村提亲,何春秀就企盼着。她想大夯一定喜欢她,不会有意见,甚至是求之不得呢。这么一想,心里就甜甜的,晚上做梦也是和大夯在一起。然而,已经过三天了,还不见大娥回信儿,心里不免有些嘀咕:这是啥原因呢?是大夯不愿意,还是家里有阻力?莫非是村里工作忙,顾不上?她一着急就来催大娥。大娥又跑了一趟东堤下村。石大娘支吾了半天才说实话了:“还没给大夯说,他爹就不通……”
大娥说:“当老人的瞎操什么心呀,你们又不跟人家过一辈子!”
“辞码头镇那个他抹不开面子,死活叫大夯娶,爷儿俩还这么僵着哩。”
石大娥回去一说,春秀并不拿石老大当回事,咯咯笑着说:“看来这老爷子还挺顽固哩。”她偷偷给大夯写了封信,特意邀他来桥头村传经送宝。
大夯接到春秀的信欣喜若狂。他对李碾子说:“桥头村东风社邀我去传经,你去给他们送个信,就说我明天上午去。”
何春秀听说大夯明天就来,高兴得一宿没睡好。第二天一早就在村口迎他。心想,大夯这次来了,我就把他死死缠住,决不让他跑了。
石大夯兴冲冲地来了,何春秀大老远就迎上去,紧紧握着他的手,深情地说:“我知道你会来的。”
“你盛情相邀,我能不来吗?”大夯说了这么一句,春秀的脸忽地红了。
大夯递给她一本油印的材料。春秀感到莫名其妙地问:“这是什么?”
“你不是邀我来传经送宝吗?这是俺们曙光社的管理办法。”
春秀咯咯笑起来。她真没想到石大夯这么实在。这本来是一个借口,是一个遮人耳目的幌子,他却信以为真了。她想,既然他是邀来传经的,就得叫他讲讲,也叫村里人们看看自己找的这对象怎么样。于是说:“光给材料不行,还得给我们讲讲。”
大夯不好意思地说:“都写在里面了,还讲啥呀!”
“既然来了,就讲讲嘛,我求你了。”
就这样,何春秀没有领石大夯先去家里,而是来到他们东风社的办公室。先给他倒碗白开水喝着,然后叫哥去召集人。人们听说东堤下村的石大夯来传经送宝,来得特别踊跃。
石大夯讲得确实很好,针对性强,又可操作,通俗易懂。人们不住地鼓掌叫好。散会后,何春秀领着大夯到家吃饭,实际上是让爹娘相看女婿。
这天中午,石大夯喝了不少酒。他本来酒量不大,一家人轮番相劝,不由地就喝多了。
吃完饭,春秀把大夯领到她住的屋里,边喝茶边说话。春秀问:“俺这一家人不错吧?”
“不错,既开通,又热情。”
“我呢?”春秀不错眼珠地瞅着大夯,“咱俩的事你同意不?”
春秀那锥子似的眼把大夯看得心慌意乱,赶紧低下头喝茶。
春秀逼问一句:“我问你呢!”
“我没意见,只是我爹……”
她从大娥嘴里已经知道了老人的态度,于是说:“你同意就行。这是咱俩的事。你同意,咱俩就到区里去登记。”
“你也太操之过急了,怎么也得把老人的工作做通呀。”
“他那老脑筋是花岗岩,一百斧子也劈不开,做工作也是白费劲。咱给他来个先斩后奏,生米做成熟饭了,他不同意也没辙儿。”
大夯是个孝子,不同意来硬的。爹这一辈子不容易,不能在这事上让老人生气。他对春秀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耐心等等吧。”
春秀不满地说:“你干工作大刀阔斧,没想到在这事上却粘粘乎乎的。这事要不决断,你会后悔的!”
在大夯的婚事上,石老大真的跟他犟了起来,不管谁说,他都坚持码头镇那个。石大娘不满地说:“这是何苦!”
石老大见老伴儿跟他不一个鼻眼里出气,气得暴跳如雷,“我还没死,这个家就得我说了算!别觉着当个干部就不认老子了,这个家还轮不到他当!”
石大夯不愿为这事跟爹闹翻,那会落下不孝的臭名。爹这么大年纪了,如果为这事气个好歹,他对不起爹娘。这事又使他想起了月萍。俩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都说是天生一对,硬是半路出了岔子。现在这个何春秀,两人情投意合,老子却叫他娶码头镇那个。既然爹把话说绝了,就没有回旋余地了。他对婚姻已经心灰意冷,不就是那么回事吗?一个庄稼人,好赖有个媳妇,能洗衣做饭生孩子就行了,何必挑挑拣拣!命里没有甭强求,现在只好听天由命了。
他想去桥头村亲自对何春秀把话说开,可总鼓不起勇气。他对不起春秀那颗痴情的心,怕她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于是去找大娥,让她给春秀把话捎过去。
对来大夯自家庭的阻力,何春秀早有预料。那天她要先斩后奏,就已经看透这事了。大夯却怕爹生气不去。她曾说过“到时候别后悔”的话。现在真应验了。大娥把情况对她一说,她并没吃惊,也没表现出沮丧,反而咯咯笑起来。大娥以为她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精神有些失常,忙安慰说:“千里姻缘一线牵,无缘对面不相识。千不怨,万不怨,就怨你俩没这个缘分。”
春秀止住笑问:“大夯也信命?”
“不认命不行啊。”大娥说,“胳膊拧不过大腿,大夯不愿为这事和爹治气。”
“解放这么多年了,没想到这老人还这么顽固。”春秀皱着眉头想了想说,“大娥嫂子,你把信儿捎到了,谢谢你,为我的事跑了这么多腿。”
临走,大娥仍不放心地说:“大妹子,把事往开里想,别跟自个儿过不去。”
何春秀把大娥送出门来,笑吟吟地说:“没事儿,到时候保准让你吃喜糖就是了。”
如果是别的女孩子碰上这事,早就傻眼没主意了,甚至会悲观失望,哭个没完没了。何春秀却与众不同。她既不听天,也不由命,她想亲自去见见这个石老大,找他老人家好好谈谈。她把这想法跟哥一说。何春良说:“哪有没过门的大闺女找上门去给老公公做工作的?”春秀也觉得这么做有些唐突,万一老头子不开面儿,一句话把你呛回来,不叫人笑话吗?
何春秀到底还是去找石老大了。石老大一见闺女这么疯,一个劲地卜楞脑袋,说啥也不同意。
何春秀真的无计可施了。只好认输,叹气而别。
在大夯的婚事上,石老大如愿以偿了,那张老脸立马由阴转晴。眼看地里就要挂锄,这是庄稼人最轻闲的时候,他决定抓住这个这个空闲,给大夯把喜事办了。于是忙着刷房子,做被褥。忙虽忙,累虽累,心里却是甜甜的。
那个年代的农村,婚事说定之后,除了到政府登记之外,还要按照乡俗例行一定的手续,即换庚贴,简称换贴。男女双方先去讨八字。“八字”是根据每个人出生的年、月、日、时,各用天干、地支的两字相配,四项共有八个字,俗称“八字”。迷信的人认为,根据生辰八字可以推算出一个人的命运好坏。每个人都属于五行中的某一种“命”,如金命、木命、水命、火命、土命等,五行相克者都不能成婚。换贴的程序是:媒人先将男贴拿到女家,把女子的生辰八字,连同彩礼写在男贴的背面,再由媒人带给男方。男方请算命先生“合肖”,占卜吉凶。如男女年庚八字无“冲吉”,双方父母同意,即可订亲。庚贴用红纸,上写成婚子女的姓名、年庚、三代、籍贯、俗称“四庚贴”。换贴的日期要选吉日进行。男方先派媒人向女方议聘。男方把议订聘金和新郎的庚贴放在小匣子里,并用红布或红绫将小匣子包裹好,连同钱币、衣物、食品等彩礼,由媒人送到女家。女家收下聘金、彩礼和男方的庚贴后,将女方的庚贴放入原匣里,连同回送的衣嫁喜果等,由媒人转交男家。
娶亲那天,先安排六个人通路,把女方陪送的东西用扁担挑过来。通路的人,纽扣上都系上红线绳,凡经过的道口、街口和大树什么的,都要贴一块儿写着“囍”字的正方形小红纸,意在告诉人们这是娶亲的吉祥之路。娶媳妇当然用轿,石老大想雇两顶花轿,再请四杆三眼炮和一班吹打的。过去财主们娶亲都是这么办的。他也要耍耍威风,摆摆阔气。大夯却不同意。他说:“新社会新事要新办,我是党员干部更要带头,找辆马车把新媳妇拉过来就行了。”这虽不对石老大的心思,但这是喜事,不能跟儿子闹僵,就依了他。
人们刚把新房布置好,娶亲的喜车就到了。新媳妇坐的马车挂着红毡,在人们的簇拥下停在了石家门口。这时,一挂长鞭点燃了,像爆豆似的噼里啪啦地响起来。迎亲的就忙着在地上铺红毡,扶新娘子下车。看媳妇的拼命往前挤,只见陈小俊穿着红袄红裤红鞋,像一团火映衬得那脸又白又红。虽说是细眉细眼倒挺受看,新剪的齐耳短发也很大方。人们指指点点,都说大夯娶了个好媳妇。
新娘子下轿后先到洞房里和新郎吃对面饺子,菊花嫂子拿个笤帚放在炕沿上,叫大夯蹬着。大夯不解地问:“这是干啥?”
“傻小子,啥也不懂。新媳妇过门,得先立规矩。”
大夯说:“现在讲平等,不兴这个了。”
菊花嫂子说:“你要不立规矩,媳妇可不听话,不服管。”
小俊也知道这种风俗。但说好一切从简,怎么又搞这一套!她满脸的不高兴。
大夯想,既然嫂子说现在兴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