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初复,非其人不可守。然则他无去荣者,何以亦能坚守乎!陛下若以炮石一能即免殊死,今诸军技艺绝伦者,其徒繁。必恃其能,所在犯上,复何以止之!若止舍去荣而诛其余者,则是法令不一而诱人触罪也。今惜一去荣之材而不杀,必杀十如去荣之材者,不亦其伤益多乎!夫去荣,逆乱之人也,焉有逆于此而顺于彼,乱于富平而治于陕郡,悖于县君而不悖于大君欤!伏惟明主全其远者、大者,则祸乱不日而定矣。”上下其事,令百官议之。
'32'将军王去荣因为私仇杀了本县富平县令,按罪应当处死。肃宗因为他善于使用石炮,壬辰(十六日),下敕书免其死罪,让他作为一名普通战士在陕郡效力。中书舍人贾至没有立刻颁下敕书,上表认为:“王去荣行为不端,杀死本县的长官。《周易》说:‘臣子杀死君主,儿子杀死父亲,都不是一朝一夕的原因,而是长久演变的结果。’如果赦免了王去荣的罪,就是放纵此种行为,使恶人萌生这种邪念。有人认为陕郡刚刚收复,没有王去荣难以坚守。然而其他的郡县没有王去荣这样的人,为何也能坚守?陛下如果因为善于使用石炮这一种技能就免除一个人的死罪,那么现在各军中有绝技的士卒实在太多了。这些人必定依仗他们的技能,在各地犯上作乱,又怎么制止他们呢?如果只是赦免王去荣的罪而杀掉其他的人,那就是法律没有准则而诱人犯罪。现在如果怜惜一个王去荣的才能而不杀,以后必定要杀掉十个这样像王去荣一样有才能的人,那样伤害的人不是更多了吗?这个王去荣实在是一个逆臣贼子,怎么能够在这里为逆而在那里恭顺,在富平作乱而在陕郡治安,逆乱于县令而不逆乱于天子呢!真诚地希望陛下作为贤明的君主能从长远和大处考虑,那么祸乱不久就可以平定。”肃宗把这件事下达百官,让他们发表意见。
太子太师韦见素等议,以为:“法者天地大典,帝王犹不敢擅杀,是臣下之权过于人主也。去荣既杀人不死,则军中凡有技能者,亦自谓无忧,所在暴横。为郡县者,不亦难乎!陛下为天下主,爱无亲疏,得一去荣而失万姓,何利之有!于律,杀本县令,列于十恶。而陛下宽之,王法不行,人伦道屈,臣等奉诏,不知所从。夫国以法理,军以法胜;有恩无威,慈母不能使其子。陛下厚养战士而每战少利,岂非无法邪!今陕郡虽要,不急于法也。有法则海内无忧不克,况陕郡乎!无法则陕郡亦不可守,得之何益!而去荣末技,陕郡不以之存亡;王法有无,国家乃为之轻重。此臣等所以区区愿陛下守贞观之法。”上竟舍之。至,曾之子也。
太子太师韦见素等人认为:“法律是天下的根本大法,作为帝王都不敢随意杀人,而王去荣竟敢擅自杀人,这是臣下的权力超过君主。王去荣既然犯了杀人罪而不处死,那么军队中凡是身怀一技一能的人都会自认为无所顾虑,在各地横行为暴,那些做郡县官的不就很难治理了吗?陛下作为天下的君主,对人的爱应当没有亲疏之分,如果那样做,保全了一个王去荣而失掉天下的百姓,有什么利益可言呢!按照刑律,杀本县县令属于十恶之罪。而陛下却要加以赦免,致使王法不能施行,人伦道德不能伸张,我等奉行诏书,实在难以服从。国家要以法律来治理,军队要严格执行军令才能取得胜利。如果只用恩惠而无威权,就是慈祥的母亲也不能说动他的儿子。陛下重赏战士,但每当作战时却少能取胜,难道不是因为执行军法不严吗?现在陕郡虽然要紧,但也没有执行国家的法令急迫。如果有法必依,则天下不愁不能够平定,何况一区区陕郡!如果无法无天,就是陕郡也难以守住,得到它又有什么益处呢!何况王去荣不过有一点雕虫小技,陕郡不会因为有他无他而存亡。而王法的有无,才是国家的根本所在。我们都衷心地希望陛下遵守贞观年间制定下来的法律。”但肃守竟不听臣下的意见,赦免了王去荣。贾至是贾曾的儿子。
'33'南充土豪何滔作乱,执本郡防御使杨齐鲁;剑南节度使卢元裕发兵讨平之。
'33'南充土豪何滔作乱,抓住了本郡防御使杨齐鲁。剑南节度使卢元裕发兵讨平了何滔。
'34'秋,七月,河南节度使贺兰进明克高密、琅邪,杀贼二万余人。
'34'秋季,七月,河南节度使贺兰进明率兵收复高密与琅邪,杀死叛军二万余人。
'35'戊申夜,蜀郡兵郭千仞等反,六军兵马使陈玄礼、剑南节度使李讨诛之。
'35'戊申(初二)夜,蜀郡兵郭千仞等人谋反,被六军兵马使陈玄礼、剑南节度使李讨杀。
'36'壬子,尹子奇复征兵数万,攻睢阳。先是,许远于城中积粮至六万石,虢王巨以其半给濮阳、济阴二郡,远固争之,不能得;既而济阴得粮,遂以城叛,而睢阳城至是食尽。将士人廪米日一合,杂以茶纸、树皮为食,而贼粮运通,兵败复征。睢阳将士死不加益,诸军馈救不至,士卒消耗至一千六百人,皆饥病不堪斗,遂为贼所围,张巡乃修守具以拒之。贼为云梯,势如半虹,置精卒二百于其上,推之临城,欲令腾入。巡豫于城凿三穴,候梯将至,于一穴中出大木,末置铁钩,钩之使不得退;一穴中出一木,拄之使不得进;一穴中出一木,木末置铁笼,盛火焚之,其梯中折,梯上卒尽烧死。贼又以钩车钩城上栅阁,钩之所及,莫不崩陷。巡以大木,末置连锁,锁末置大环,拓其钩头,以革车拔之入城,截其钩头而纵车令去。贼又造木驴攻城,巡熔金汁灌之,应投销铄。贼又于城西北隅以土囊积柴为磴道,欲登城。巡不与争利,每夜,潜以松明、乾藁投之于中,积十余日,贼不之觉,因出军大战,使人顺风持火焚之,贼不能救,经二十余日,火方灭。巡之所为,皆应机立办,贼服其智,不敢复攻。遂于城外穿三重壕,立木栅以守巡,巡亦于内作壕以拒之。
'36'壬子(初六),叛军大将尹子奇又征兵数万名,来围攻睢阳。先前,许远于睢阳城中积蓄资粮达六万石,虢王李巨命令分其一半,给濮阳、济阴二郡,许远坚决反对,但意见未被采纳。济阴得到粮食以后,随即连城投降了叛军,而睢阳城中的积粮此时已被吃尽。将士每人每日给米一合,并夹杂茶纸、树皮而食,而叛军却粮道畅通,兵员充足,伤亡能够及时得到补充。睢阳守城的将士死伤得不到援兵,诸军粮食救应不至,士卒损耗得仅剩下一千六百人,都因为饥饿疾病没有多少战斗力,于是睢阳城被叛军紧紧地包围,张巡便准备守城的战具抵御敌人。叛军制作了云梯,高大如半个彩虹,上面安置了二百精兵,推临城下,想令士兵跳入城中。张巡事先在城墙上凿了三个洞穴,等待云梯快临近时,从一穴中伸出一根大木,头上设置了铁钩,钩住云梯使不得退去,又一穴中出一根木头,顶住云梯使不得前进;其余一穴中出一大木,头上安置了一个铁笼,笼中装着火焚烧云梯,云梯从中间被烧断,梯上的士卒全部被烧死。叛军又用钩车钩城头上的敌楼,钩车所到之处,敌楼纷纷崩陷。张巡在大木头上安置了连锁,锁头装置大环,套住叛军的钩车头,然后用皮车拔入城中,截去车上的钩头,然后把车放掉。叛军又制作木驴来攻城,张巡就熔化铁水浇灌木驴,木驴立刻被销毁。叛军最后在城西北角用土袋和柴木积成阶道,想借此登城。张巡不与叛军交战,只是每天夜晚,暗中把松明与干草投进正在堆积的阶道中,共十多天,叛军没有察觉,张巡乘机出军大战,派人顺风纵火焚烧阶道,叛军无法救火,经过二十多天大火才熄灭。张巡的所作所为都是随机应变,立刻办理。叛军信服他智谋高强,不敢再来进攻。于是在城外挖了三道壕沟,并置立木栅而围城,张巡也在城内挖了壕沟以对抗敌人。
'37'丁巳,贼将安武臣攻陕郡,杨务钦战死,贼遂屠陕。
'37'丁巳(十一日),叛军大将安武臣率兵进攻陕郡,杨务钦战死,叛军遂在城中大肆屠杀。
'38'崔涣在江南选补,冒滥者众,八月,罢涣为余杭太守、江东采访·防御使。
'38'崔涣在江南主持科举选人的事务,作弊的人很多,八月,肃宗将崔涣罢免,任命为余杭太守、江东采访、防御使。
'39'以张镐兼河南节度、采访等使,代贺兰进明。
'39'肃宗任命张镐兼河南节度、采访等使,以代替贺兰进明。
'40'灵昌太守许叔冀为贼所围,救兵不至,拔众奔彭城。
'40'灵昌太守许叔冀被叛军包围,外无救兵,只好率兵逃奔彭城。
'41'睢阳士卒死伤之余,才六百人,张巡、许远分城而守之,巡守东北,远守西南,与士卒同食茶纸,不复下城。贼士攻城者,巡以逆顺说之,往往弃贼来降,为巡死战,前后二百余人。
'41'坚守睢阳的士卒死伤仅剩下六百人,张巡与许远把全城分为两部分,亲自率兵固守,张巡守东北,许远守西南,二人与士卒一起吃茶纸,日夜苦战,不再下城。对于攻城的叛军,张巡对他们讲说逆顺的道理,经常有人脱离敌军,前来投诚,为张巡死战,前后有二百余人。
是时,许叔冀在谯郡,尚衡在彭城,贺兰进明在临淮,皆拥兵不救。城中日蹙,巡乃令南霁云将三十骑犯围而出,告急于临淮。霁去出城,贼众数万遮之,霁云直冲其众,左右驰射,贼众披靡,止亡两骑。既至临淮,见进明,进明曰:“今日睢阳不知存亡,兵去何益!”霁云曰:“睢阳若陷,霁云请以死谢大夫。且睢阳既拔,即及临淮,譬如皮毛相依,安得不救!”进明爱霁云勇壮,不听其语,强留之,具食与乐,延霁云坐。霁云慷慨,泣且语曰:“霁云来,睢阳之人不食月余矣!霁云虽欲独食,且不下咽。大夫坐拥强兵,观睢阳陷没,曾无分灾救患之意,岂忠臣义士之所为乎!”因啮落一指以示进明,曰:“霁云既不能达主将之意,请留一指以示信归报。”座中往往为泣下。
这时,许叔冀在谯郡,尚衡在彭城,贺兰进明在临淮,都拥兵不救睢阳。城中日益艰难,于是张巡命令南霁云率领三十名骑兵突围出城,往临淮去求援兵。南霁云出城后,叛军数万人来阻击,霁云帅骑兵直冲敌阵,左右射击,叛军披靡,霁云仅伤亡了两名骑兵。南霁云到达临淮,见到贺兰进明,贺兰进明说:“现在睢阳城不知存亡,派援兵去又有什么用呢!”南霁云说:“我以死来向你担保,睢阳城还没有被攻陷。再说睢阳如果被叛军攻占,下一个就是临淮,此二城犹如毛皮相依,怎么能够见死不救呢!”贺兰进明很喜欢南霁云的勇敢,但不听他的劝告,还强行把他留下,准备了酒食与音乐歌舞,来招待南霁云。南霁云慷慨激昂地哭着说:“我突围出来时,睢阳城中的将士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粮食吃了!我虽然想在此进食,但实在难以下咽。大夫你手握强兵,眼看着睢阳将要陷落,却丝毫没有救援之意,这难道是忠臣义士所应该有的行为吗!”南霁云咬掉自己一个手指头让贺兰进明看,并说:“我南霁云既然不能完成主将交付给我的命令,请留下一个指头以表示信用而归报主将。”座中的人都被感动而哭泣。
霁云察进明终无出师意,遂去。至宁陵,与城使廉坦同将步骑三千人,闰月,戊申夜,冒围,且战且行,至城下,大战,坏贼营,死伤之外,仅得千人入城。城中将吏知无救,皆恸哭。贼知援绝,围之益急。
南霁云知道贺兰进明终不肯出兵救援,只好离开了临淮。到达宁陵,与宁陵城使廉垣一起率领步、骑兵三千人,闰月戊申(初三)夜,突进叛军的包围圈,边战边进,来到睢阳城下,与叛军交战,毁坏了敌营,自己所率领的军队伤亡很大,只剩下一千人得以入城。城中将士与官吏得知救兵无望,都大声痛哭。叛军知道没有援兵,围攻更加急迫。
初,房为相,恶贺兰进明,以为河南节度使,以许叔冀为进明都知兵马使,俱兼御史大夫。叔冀自恃麾下精锐,且官与进明等,不受其节制。故进明不敢分兵,非惟疾巡、远功名,亦惧为叔冀所袭也。
当初,房作宰相时,因为嫉恨贺兰进明,就任命他为河南节度使,又任命许叔冀为他的都知兵马使,二人都兼御史大夫。许叔冀自恃部下兵力强壮,并且官职与贺兰进明相等,不接受贺兰进明节制。所以贺兰进明不敢分兵去救援睢阳,不是仅仅嫉妒张巡、许远的功名,也害怕乘机遭到许叔冀的袭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