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和平打电话,电话是通的,但没人接,可能音乐太吵的缘故。
小姐说过后,可能是心里有些胆怯,她独自坐在一旁。这时电视里很欢快地唱起《女人是老虎》,什么小和尚、老和尚和女人乱七八糟的。郝智想小姐也不是老虎,我凭什么怕她呀,他打量起来,这位小姐身高足有一米七,身材呈现出动感的线条,可能就是常说的魔鬼身材吧。看她一脸的羞涩和胆怯,他就开始问这问那的和她攀谈起来。小姐说了一个凄怆的故事,当年她和男朋友双双考取了大学,但由于两家的生活都很贫困,几经考虑自己选择了放弃。为了男朋友能完成学业,她不停地变换工作,做过售货员、啤酒推销员、保龄球馆服务员,但眼看男朋友就要大学毕业,他却意外地患上了白血病,现在还在医院里。为了能使他延缓生命,自己只好做了赚钱多的三陪,不过她仅仅是陪喝、陪唱、陪聊,不陪上床,因为要把自己的那份纯洁陪到他走的时候。这样的故事对于从不涉足娱乐场所的郝智来说听着还真新鲜,他想,这些人之所以做小姐,她们肯定有好多的原因,好多人的后面不是有一个城市下岗家庭,就是农村的贫困家庭,她们的出现在某种程度可能是一种自我扶贫的措施,同时也许是社会的安定器。这样胡乱想着,猛地感到自己也快不是玩意了,马上拿出200元给小姐递过去,说请找刚才叫你进来的那位先生来。小姐无功受禄感到不好意思,说先生我还是不要你的钱吧!要不,我——说着小姐就把身子靠上来,还挨过红彤彤的嘴唇,郝智一挥手说你还是出去吧!
小姐一出去,姜和平不知从什么地方进来了。郝智黑了脸说你是怎回事?姜和平说这些地方到处是小姐,不过请放心,他们都很正规的。如果两人还是过去的关系,说不定关于这个问题还能深入地进行交谈,但现在他们两人同在一个地区,又是这样一个特殊的同事关系,什么话都不好说了!人他妈的真是一种特殊的动物,有时候相处异地是很好的同学、朋友关系,但工作到了一起后,由于妒忌和猜疑,就开始很难相处。
郝智也无心再说什么,问姜和平关于矿难的调查报告带来没有。姜从随身带的一个小包里拿出报告,郝智看后既高兴又担心,更感到疑惑,事情真的就这样简单吗?他半疑半信地问,当时自己赶到现场时,亲耳听潘东方和当地的几个县、镇领导说是煤矿发生了大爆炸,你们调查怎说没有爆炸呢?姜说爆炸的声音的确响过,但那是附近一条山沟里有人在开山采石,恰巧炸石头的时间和矿难发生的时间相吻合。调查组人员亲自看过那个采石的爆炸现场,当时人们主观臆断认为是煤矿发生了爆炸。
是吗?郝智心里说,老朋友,我现在还真不知能不能信得过你。你变了,在生活上开名车、穿名牌、享受这些娱乐场所的高档消费;在工作中,领导的做派愈来愈大,对权力的欲望也愈来愈强烈。社会上对姜和平和梁少华这些大款愈走愈近、声色犬马的传闻不少。作为多年的朋友和工作同事,特别是自己推荐的人,郝智觉得有必要给他提醒一下。“和平,我到路山已经三年多了,噢,你也两年多了,是吧。几年来,在我们携手和路山人民的共同努力下,不敢说已取得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变化毕竟不少,特别是你抓的城市改造建设工程和农村产业化发展,大家都比较满意。实践证明,当初我提议和你搭班子是正确的。这可不是我一个人说,省委肖书记也是这样认为的。”
“我们俩搭班子还能有什么问题?在路山只要我俩在一起,简直可以说是天衣无缝了。”
什么天衣无缝?充满了十足的霸气。郝智想了想,不知道话该怎么说是好:“和平,正因为我们俩都是省里下来的,加之还有一层特殊的朋友关系,有些事情还是谨慎点好。”郝智停顿了会儿,还是考虑不再说透了。“路山的政治毕竟复杂得多,所以我们还是埋头经济
建设、一心一意促进发展为好。”
“这我知道,会注意的。”姜和平很不以为然。
四十
面对最后的矿难结果报告,连梁少华、梁诠山和梁军他们也难以相信,一起自己制造的爆炸事件,原来还准备想些高招把责任栽赃到路能矿的头上,现在倒好,行署的调查竟然说成是矿井自然坍塌的事故。在他们庆幸之余,又对给路能煤矿矿长的安排后悔不迭,但人死不能复生啊!
矿难事故报告给省政府报上去了,《华夏报》却突然刊发了题为“黑煤窑下的利益黑洞——路山永川县禾塔煤矿爆炸真相”的整版报道,指明这次矿难是为了争夺资源而引发的人为爆炸事故,当地政府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篇报道中说,当地群众为了挖取更大的利益,置国家的法律法规于不顾,当地政府也把开黑矿作为增加群众收入和政府财政税收的重要手段,所以对黑矿睁一眼闭一眼,而这次发生爆炸的永平矿就属于这类黑矿。因为这些黑矿都像地老鼠一般,不考虑最大限度地利用资源,根本没有什么设计图纸,只捡好挖的进行开采,造成了资源的极大浪费,还因为争抢地盘,经常制造事端。有大背景的永平矿在井下横冲直撞,胡挖乱挖,侵占了附近路能煤田集团公司的路能矿的采矿区。早在一个多月前,这家矿的技术人员拿着审批过的图纸找永平矿论理,但长期霸道惯了的永平矿置之不理,继续我行我素。他们在井下争执一周多后,路能矿的领导忍无可忍,在几次上县里、到路山地区找有关部门处理却无人管理的情况下,明确告知要爆炸封堵巷道。但永平矿主无视他们的这种警告,仍然安排矿工下井挖煤,谁知就真的发生了悲剧。
看了报纸,郝智把目光长久地停留在文章下面的署名上:本报特约记者张汉铭。张汉铭,对了,就是那天到现场的路山报社记者,郝智在省里的时候就多次从中央、省等多个媒体上看到关于路山地区暴露性的文章,十有八九都出自于这个叫张汉铭的记者之手。他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马上叫刘勇找文章作者张汉铭了解情况,知道这些情况后更令他感到吃惊和后怕。
原来,禾塔的许多煤矿都是开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画地为牢的黑煤矿。十几年前,中央曾经有一位领导人到这里视察,当他看到永川丰富的煤炭资源后,非常激动,当场就表示,当地政府应该采取有力措施,积极培育这个黑色资源的经济增长点,采取国家、集体和个人一起上的办法,尽快开发资源,使群众早日富裕起来。领导走后,掀起了家家户户挖煤窑的无序开采的高潮。没过两年,破坏资源和环境的问题就已经显现,国家针对这里的问题,相继出台了多部地方性法规,强化煤炭开发的管理工作,就这样大型煤矿继续开采,中小型煤矿经过联营整合后也继续存在,而那些单家独户随便开挖的小煤窑基本上被强行关闭。但这两年,受政府无形的鼓励,在高额利润的驱使下,加上地方保护主义作怪,私开矿滥开采现象由开始抬头发展到蔓延状态。最有代表性的就是青年治山营,明面上,他们以劳力和矿山入股的办法,联合黄土地开发集团办起年产100万吨的新世纪一号、二号两个矿。但在实际操作中,他们非法开采的矿达十几个甚至有几十个。
永川黑煤窑猖獗的问题,群众早有举报,地区、省里有关部门也多次进行过检查整顿。但现在的事情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如果地方上引不起重视,特别是还暗中支持的话,那上面就是再好的“经”都会被下面念歪了,政策和措施都要泡汤。永川的问题引起了新闻媒体的高度重视,三个月前中央一家大报特派记者到永川,记者找到经常给他们投稿的张汉铭,两人在路山租了辆车,装扮成买煤矿的老板模样开始暗访。到禾塔镇,他们夹着鼓鼓囊囊的皮包,俨然一副大老板的模样,到处说自己专门来买黑矿,有关系可以办下来手续,以引起当地人的注意。这里所说的黑矿,也就是农民自己到山上开个井口,查得厉害时或者煤炭不好销售时就停产,市场好或者查得松时,就进山刨几天,用拖拉机拉到公路上卖个几千块钱。遇到检查时,这些黑矿主们雇人在山头上放哨,发现有生人进山,就放麻子雷报警。对这类司空见惯的小黑矿,俩记者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他们像鹰一般地盯着大矿。这样出入山里两天后,有人看他们是真心买矿的,就把他们带到一个很隐蔽的山沟里,见到一个热火朝天生产的大矿,该矿设备一流,年产量竟然达到10万吨,从生产到销售,他们都有一套完整的组织。也许是老板已赚足了钱想洗手了,所以才准备卖矿。后来他们写了“记者暗访永川黑煤窑”,在北京大报的显著位置上发表,立即引起国家有关部委的重视。
郝智记得此事,当时他还在北京和大华电力公司谈判电厂上马的事,听说国家派出调查组到路山进行了一次彻底清查,关闭了几个黑矿,还发出通报,要求地方上对有关当事人进行严肃处理。为这事他后来还问过姜和平,回答说事情已得到妥善解决。难道这样就算妥善解决了吗?
《华夏报》披露了矿难的真相后,姜和平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他马上指示秘书通知报社,把温总编和文章作者张汉铭找来,再从网上调出张汉铭写的许多文章。网络时代真的很方便,秘书在搜索里输入“张汉铭”三个字,屏幕上出来了几十篇他的文章,马上打印呈到姜和平的案头。姜看着气就不打一处来,原来路山的曝光新闻甚至包括鸡毛蒜皮的那些事情,大多数都是这小子给捅出去的。
听说姜专员有请,温彩屏恐怕有什么闪失,来不及精心打扮,亲自带着张汉铭到了行署。走进姜的办公室,见他独自坐着,好像是在专门等待他们,更加感到气氛的不同寻常。他热情地和他俩握手,还指着张汉铭说,真是文如其人啊!看着这个小伙子就很有个性。温彩屏微微笑着,预感到事情肯定重大,不然专员不会十万火急地召见他们。姜和平却耐着性子玩起捉迷藏,给他们亲自倒上茶水后,半晌就是不说一句话,等到他一张口却是一串串表扬《路山日报》的,说最近报纸办得有起色,特别是一些栏目贴近群众和生活,受到方方面面
的称赞。他还拿起一封信说,有读者把赞扬你们的信都写给我了。一连串的好话中,拿了采访本的温彩屏一个字也写不下去,愈加感到如坐针毡,她知道姜专员找报社绝对不是专门给他们说好话听的。表扬完报社,姜和平又夸起张汉铭来,先说自己在省里的时候,就经常看到汉铭发在省报和中央其它大报上的文章,飞扬的文采,很有激情啊!特别是多数文章都是为老百姓鼓与呼、呐与喊的,说明你很勇敢,人也很正派,是我们党新闻队伍里的中坚。一席话说得张汉铭倒不好意思起来。
姜和平停顿了一会,离开办公桌给张汉铭递过去一支中华香烟,张汉铭慌里慌张地四处寻找火柴时,姜和平已经亲自打着打火机。张汉铭抖着手推了两推,还是在专员坚定的目光里点着了香烟。姜和平回到大转椅上,说:“汉铭,你在《华夏报》上写的那篇文章很好,揭露了许多我们掌握不到的黑幕。我代表地区感谢你。”张汉铭听他这样一说,连忙站起来,姜却又挥手示意他落座。“温总编,汉铭的稿子我们的报纸怎么就没有发啊?”温彩屏张口结舌,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我明白了,是汉铭没有给路山报社,是不是这样?”她连忙点头说是。“汉铭,我们新闻监督的目的就是为了纠正错误,推动工作吧?只要我们的党委、政府旗帜鲜明地解决问题,我看,以后再有这方面的稿子,还是先给我们自己的报社,或者你就直接给我,怎么样?”见张汉铭不住地点头,他接着问道,“在这篇稿子的末尾,留下了继续跟踪报道的话。不知道你是不是已经写好了跟踪报道的稿子。”
张汉铭在见到姜和平前,思想上就做好了挨批评的准备,而且如果事情真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他甚至准备破釜沉舟、不顾家庭的劝阻而辞职。以前他就有辞职的想法,但妻子的工作怎么也做不通,这次给妻子有了做通的理由,因为是路山不留爷,外面自有留爷处。他坚信哪儿的黄土都埋人,凭着自己这些年大刀阔斧的稿子,到哪里都会有碗饭吃,说不定吃的还是好饭。现在听到姜专员左一个汉铭又一个汉铭地叫着,又亲自点烟,心头积压的怨气早已经消失,心里涌起了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