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床上一动不动,好像在观看窗外的夜色。最后,阿娥不想睡了,她开了灯,浑身是汗地坐在床上。
〃阿娥真勇敢。〃阿仙的声音里有妒忌。
阿仙跳下床,挨到阿娥身旁,给她一条手巾擦汗。
〃老爸沿篱笆撒那些毒酒瓶的碎玻璃时,我就在旁边,他不让我插手,他总是这样的。我白天对你说是我扔的碎酒瓶,那是虚荣心作怪。〃
阿仙在沉思。阿娥忽然觉得阿仙的脸在灯光下变成了影子,就忍不住伸出手去朝她脸上抓了一把,她抓到手的东西却发出枯叶一般的碎裂声。阿仙立刻动了动身子,责备地说:
〃你干什么呀,真不懂事。给你说了好多次,指甲总是不剪。你猜老爸在干什么?听!〃
阿娥什么都没听到。阿仙却紧张得不得了的样子,蹑手蹑脚地开了房门,轻轻地溜到了外面。阿娥懒得跟出去,就关了灯,坐在床上想心事。她不止一次地想到,要死死地睡一大觉醒来,那时一切都会改变。可她又怕睡着了看见蝎子,心里矛盾得很。然而迷迷糊糊的,终于挡不住瞌睡,就又走进了那片树林。这一回她紧紧闭上眼什么都不看,到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
短篇小说(一)第162节 天空里的蓝光(3)
时间才过了一天,她就发现她脚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可见她父亲和阿仙是在小题大作。虽然这样想,心里却并不轻松,夜里那些竹子和蝎子的梦总忘不了,那些梦又同伤口连在一起,每次都是受伤的这只脚被咬,被戳穿,部位也正好是伤口的所在,真是见了鬼了。那么到外面去吧,去找小梅和别的人,也许小梅要割猪草,那么她就和她一道去割猪草,在割草的时候试探一下她,看看她对自己的态度有什么变化没有。
阿娥在家里剁完猪草后就去找小梅。
〃小梅!小梅!〃她伸着脖子喊。
屋里没有人应,一会儿却传来小梅父母的咒骂声,称阿娥是〃扫把星〃。阿娥只好从大门退出来,怏怏地沿着小路走,一会儿就走到了阿俊家。阿俊正在门前的菜园里平土。阿娥喊了她好几声,她才慢慢地抬起头,惊恐地左右环顾,一边做手势叫阿娥不要走近。然而阿俊的母亲出来了,妇人快步走到阿娥面前,一把搂过她的肩膀,仔细地端详她,口里说着:〃乖乖,乖……〃阿娥很不好意思,很想挣脱出来,但妇人箍得紧紧的,不由分说地要对她表示亲昵。
〃阿娥呀,你的父亲的手艺是不错,能赚不少的钱吧?不过我呀,不认为能赚钱有什么了不起,我也不想要我的儿女去攀附这样的人家,我不是那种目光短浅的人。我告诉你吧,一个人如果太高高在上了,他又知道很多常人不知道的事,那是要倒大霉的。其实啊,倒不如像我们阿俊这样,平平凡凡的,无忧无愁,像俗话说的:'知足常乐。'你的脚怎么样了?〃
〃脚?脚好好的嘛。〃阿娥吓了一跳。
〃哈哈,你不要骗我了,这件事在全村已是公开的秘密了。你想想阿仙那种人,她还瞒得住事情?看起来你有了这种事并不高兴,所以我说啊,还是平平凡凡的好。我总在想,你那老父亲,肚里打的什么算盘呢?喂,阿俊!阿俊!你锄到哪里去了,丢了魂啊?还不去喂猪!〃
她突然松开阿娥,冲着阿俊吼了起来。阿俊立刻扔了锄头,撒腿往屋里跑。
阿娥想走,妇人攥紧她的肩头不让走。
〃你的姐姐阿仙,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把自己搞得那么憔悴,我一点都不欣赏她,也不准我家阿俊同她来往。讲到你可就是另一回事了,你让我着迷。你笑一笑给我看看,笑一笑!啊,你不会笑,可怜的孩子,那家伙对你太严厉了。我不能放你进我的屋,阿俊毕竟有阿俊的生活道路。你父亲搞的那种勾当,大家都清楚,都想知道他会搞出个什么结果来,这就叫'拭目以待',你懂得么?〃
〃不懂!不懂!〃阿娥用力挣扎着。
妇人将她的肩膀攥得更紧了,嘴巴贴到了她耳朵上。
〃原来你不懂!让我来教你吧,听着:不要由着性子在外面乱走,待在家里的时候,不要睡懒觉,时刻张起耳朵听你父亲的动静。这种事一开始会不习惯,时间长了就好了。〃
阿娥扭着脖子从妇人肩头看过去,看见阿俊和小梅站在屋门口讲话,两个人都很兴奋的样子,双手比比划划的。阿娥想起从前同她们在一起玩耍的好日子,心里很凄惶。〃小梅!小梅!〃她绝望地喊道。
小梅愣了一愣,又装作没听见的样子继续同阿俊说笑着。
〃你这个小丫头,真是不可救药。〃阿俊的母亲咬牙切齿地说。
突然妇人猛力在她背上抠了一把,痛得她眼前一黑,坐倒在地上。
到她再睁开眼的时候,妇人不见了,阿俊和小梅也不见了,就好像她们刚才不在此地一样,只有她背上的疼痛提醒着刚刚发生的事。阿娥回想起妇人说的关于父亲的那些话,虽然不太懂,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经过了刚才这一场,她已经打消了找同伴的愿望了。她全身无力,努力了好久才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刚才那妇人一定是损伤了她的背部,真阴毒啊。阿娥流着泪慢慢往村口走去,不知怎么她心里怀着那个倔强的愿望:一定要走到村口啊。她就像是在同她的老爸,同阿仙较劲似的。她走一走,歇一歇,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家家门口静悄悄,若不是走在熟悉的村子里,她简直怀疑自己到了外地。就连往常牛吃草的那一片坡上,现在也是一条牛的影子都不见了。阿娥终于走到了村头的老樟树下,她靠着树干想休息一下,可是周围的这种死寂又渐渐让她恐慌起来。树上有一条棕色的长蛇,荡来荡去的,朝她吐着信子,梦中的可怕情景突然全部重现了,她抱着头往回一阵疯跑,跑了好远才停下来。坐在地上脱下鞋一看,倒霉的伤口又裂开了,还有点红肿。
〃阿娥快回家吧,时间已经不多了。〃
她一抬头,看见父亲在她上头。真奇怪,难道老爸在跟踪她?
〃我走不动。〃她畏怯地抱怨道。
〃来,我背你。〃父亲说着就蹲了下去。
阿娥趴在父亲出汗的阔背上,思绪万千。她将小而薄的耳朵贴在父亲的躯体上,清晰地听到了男人的啜泣声。但是父亲并没有哭,那么这声音是从哪里来的呢?父亲正在数落阿娥,又说起装毒酒的瓶子;阿娥却在聚精会神地捕捉那种哭声,所以她完全不在乎父亲说些什么了。
父亲背着阿娥走了又走,阿娥发现他们不是向家中走去,却是从一条岔路往河边走。阿娥起先有点惊恐,但父亲背部发出的哭声像磁石一样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忘记了危险,也忘记了对家人的怨恨,一切一切都离她远去了,她凑在父亲的脖子后头轻轻地说:〃我的脚已经不痛了。〃
父亲笑了起来。这时他俩已到了河里,河水淹到父亲的脖子,阿娥用力撑着父亲的肩头将自己的脸露出水面,父亲的大手却轻轻地将她往水下拉;她听见顺河风吹来阿仙哀怨的哭叫声,心里想,阿娥也许是妒忌自己吧?她闭上眼睛,在睡梦中喝了好多好多的河水,她奇怪自己不用眼睛也能看到天空里的蓝光。
阿娥第二天醒来得很晚,太阳都已经照在蚊帐上头了。
阿仙一动不动地站在床前看着钦帕承孪实孟裨绯靠诺哪瞎匣ā?/p》
〃阿娥,你已经完全好了,快起来剁猪菜,这两天我都累死了,该我休息了。那副描花模板,小梅昨天来找你要回去,你睡着了,我就从你口袋里找出钥匙开了抽屉,把东西给了她。没想到她寻思了一下,又将模板送给我了,天晓得她心里怎么想的。不过说实话,你拿了它又有什么用呢?你又不会绣花。〃
〃是没有用。〃阿娥的声音轻飘飘的。
短篇小说(二)第163节 传说中的宝物(1)
田老汉终于如愿以偿,从生产队分得了他屋后那座小山,是几个人合分,另外还有两家有份。
他还是做孩子的时候就听祖父说过,那山里藏有一箱银元和珠宝,是他们做官的祖先在兵荒马乱的年月藏在里头的。田老汉记得小的时候,他父亲没事就一头扎进那山里头,用一把两齿锄在茅草里到处挖。有时到了吃饭的时候,母亲喊破了喉咙他也不出来。父亲死了之后家中的生活变得贫困起来,田老汉的大半生就在终日忙于田间劳作中过去了,简直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回忆起来这一生就像一些淡淡的影子:为母亲送终,结婚,生子,为两个儿子娶媳妇,然后同儿子分家独过……怎么一下子就到了五十多岁呢?现在他倒是清闲了,两个儿子每月将柴米送过来,自己只要把菜种好就可以了。人一清闲,心里的欲念,那不知不觉压抑了五十年的欲念就蠢蠢欲动了。不知从哪一天起,他也开始像他父亲一样背着一把两齿锄往山里跑了。
田老汉的老婆很生气,她希望田老汉多呆在家中干家务,她自己要带孙子,还要养猪,忙不过来。再说她也不喜欢自己的男人神秘兮兮地老往山里钻,村里已经有人议论了,说田老汉的这种行为是一种〃病〃,还有人说他想盗墓发财。没人知道田老汉的心事,奇怪的是连他老婆都不知道,田老汉从未向她吐露过关于银元和珠宝的事,这也许是出于他一贯的谨慎,也许是前几年里头劳累受苦,早把这事忘了。虽然生气,田老汉的老婆又没有办法阻止他。这些日子里,她发现田老汉连菜地都整得马马虎虎的了,时常拄着锄头在地里发呆。女人想来想去,决定要惩罚一下男人。这天上午她喂完猪,收拾好那两间土砖房,就带着两个孙儿上大儿子家去了。她想饿男人一餐饭,看他的疯劲能不能减少一点。
田老汉的老婆带着孙儿走进堂屋,看见大儿媳正担着水往水缸里倒。
〃怎么这时分了才挑水?〃她问。
〃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回家了。〃儿媳指的是大儿子。
〃哪里去了?〃田老汉的老婆吃了一惊。
〃山里吧。〃媳妇满脸苦恼的样子,将扁担随手往地上一扔。〃都是公公在捣鬼,他们有那么多秘密,全瞒着我,我算这个家里的什么人?〃她说到这里狠狠瞪了婆婆一眼。
媳妇显然把她也当做捣鬼的一伙了,田老汉的老婆很悲哀。既然同媳妇话不投机,她还是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为好。她说了个借口抬脚要走,小孙子却不肯,他要从碗橱里拿炒黄豆吃。媳妇不高兴地抓了一把塞进他衣袋里,气呼呼地说:
〃不如大家都去见阎王!〃
田老汉的老婆沿着那条水沟往家中走的时候,听见有人唤她在娘家的名字,她回过头去,却什么人也没有;她再往前走两脚,那人又唤了一声,她又回头,还是什么人也没有。她感到毛骨悚然,就弯下腰去问大孙子:〃听见有什么人在叫我们吗?〃大孙子若无其事地回答:〃是爷爷在山里叫你。〃田老汉的老婆全身抖了起来,对孙儿提高了嗓门。
〃你撒谎啊,山里离这里有两里路,你怎么听得见的?啊?〃
孙儿委屈地看着奶奶,小声辩解:
〃我是听到了嘛。〃
〃他叫些什么?〃
〃反正是叫你,别的我就听不清了。〃
田老汉的老婆左右环顾了一下,将两个孙儿牵到身边给自己壮胆,继续往前走。她加快了脚步。快到小桥的时候,天色阴了下来,半空中冷不防响起凄厉的老男人的声音:
〃二秀啊!!〃
田老汉老婆腿一软,跪到了地上。两个孙子乱成一团,用力撕扯着她的衣裳,哭喊着:〃奶奶!奶奶!〃
她老半天才恢复了气力,拍打着身上的灰站起来,再一次问孙儿:
〃你们听见了谁在叫我们吗?〃
〃我们什么都没听到。〃两个孙儿齐声回答。
〃天哪!〃她喃喃地说,把孙儿的手抓得更紧,一路小跑起来。
田老汉和大儿子呆在一块大岩石上头抽烟,两人都已经疲惫不堪了。
〃敏菊,你回去吧,媳妇在家里不知要怎么生气呢。〃田老汉对儿子说。
敏菊翻了翻眼珠,迷惑不解地问父亲说:
〃这种事情,怎么就不知疲倦啊?我每挖一锄头下去,马上又想着第二锄头会有出息,就这样挖呀挖的,一夜飞快地过去了。爹爹,您还能记起那个故事里的一些事么?您再仔细想想看。〃
田老汉闭上眼沉思了好久,不住地摇头。他的确快要忘光了,在残留的记忆中,祖父那苍老的声音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