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这帮文人毕竟都是科举中磨炼出来的,玩文字功夫一流,说自己向来不敢“阿附议和”,巧妙地将问题转移到“该不该议和”这个永远也扯不清的道德争论上,掩盖了问题的实质,在没有充分准备的情况下主张战争,为一己之私克扣军饷的责任都被撇清,顺带还强调一下自己一贯的爱国立场,多么精彩的表白啊。可惜日本人听不懂,日本人只认刺刀,而这恰恰是我们大清帝国的官员们最不擅长的。面对接连的惨败,翁同龢就像一个明天就要考试而自己一点准备都没有的小学生一样临时抱佛脚,提出“悬破格之赏,不次之迁,以作将士之气”的建议,当然没有任何用处。他得知清政府派赴日本谈判代表,竟被日本政府无理驱往长崎的消息,又发出“近于辱矣”的慨叹。十三日,清廷改派李鸿章为赴日议和全权大臣。二十二日,光绪接见李鸿章时,军机大臣中,孙毓汶认为“必欲以割地为了局”,翁同龢则坚决反对,而且申明“台湾万无议及之理”。好一副爱国主义的面孔,可惜记性太坏,忘了是谁造成“必欲以割地为了局”这种万劫不复的局面的。
事情到了这一步,翁同龢只好发挥自己的特长,高调宣扬爱国主义以掩盖自己的责任,当他得知光绪帝希望议和速成时,再次“力陈台不可失”,而且指出,如割台“恐从此失天下人心”。我们的翁师父真是为国为民,可惜这无异于痴人说梦,结果条约还不是签了。翁同龢又“极言批准之不可速”,竟然想学李鸿章玩“痞子手段”,可见方寸大乱。翁同龢收到台湾士绅丘逢甲等自台湾来电后发出“无面目立于人世”之感。可惜只是感慨,没有付诸行动,不过他要是真的以身殉国的话可能下场还要好些,失误不仅可以一笔勾销,还将作为伟大先烈载入史册,我们翁师父显然没有做先烈的打算,所以他还是有面目活在世上,看来曾国藩老先生的“挺”经真是深入人心,不分清流浊流,大家都运用自如。
由此可见,整个中日甲午战争,慈禧和光绪要负领导责任,李鸿章要负执行不力的责任,而翁同龢呢,只需要高喊口号,发发感慨,提些没什么作用的建议,最后竟然似乎什么责任都不用负,还博得个爱国的好名声,真正算得上个“聪明人”了。只可惜,老百姓虽然看不出来他的如意算盘,他的主子慈禧太后却通过此事将这一对师生(翁同龢与光绪)看透了。也为几年后一拍子将他们打下去埋下了伏笔。
通过王伯恭(曾任袁世凯的总统顾问)所著的《蜷庐随笔》一书中记载的一段亲历,我们来看看翁师傅心中的小九九吧。
“甲午战前,翁同龢一力主战,李鸿章言不可轻开衅端……我去见翁,向他力陈主战的错误。我想翁也是我的老师,他向来是器重我的。但翁听了我的劝说后,笑我是书生胆小。我说:‘临事而惧,古有明训,岂能放胆尝试?而且,我国无论兵器还是战法,都百不如人,不能轻率地开战啊!’翁说:‘李鸿章治军数十年,扫荡了多少坏人啊!现在,北洋有海军陆军,正如火如荼,岂能连一仗都打不了吗?’我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今已知自己确实不如人,哪里有胜利的希望呢?’翁说:‘我正想让他到战场上试一试,看他到底是骡子还是马,将来就有整顿他的余地了!’”
“爱国口号”下的真实目的竟然是为了整治对手,惨白的事实似乎是在嘲笑大众的智慧。
(三)一扯后腿,二拆后台
翁同龢,是豪门子弟,应该是见过挥金洒银的场面的,但他对手里的公款有时却很抠门。
这不是好事,而是完完全全的坏事,甚至还是有罪的。因为他抠门的原因是整治政敌,场合是国防大事,后果是甲午战败。
1894年5月,朝鲜东学党起义爆发。朝鲜国王请求清政府派兵协助镇压。与此同时,对侵略朝鲜蓄谋已久的日本也派兵到达朝鲜,一场大战一触即发。而李鸿章面对此状,却无心应战,虽然有北洋水师这支王牌,但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取胜的把握,而这一切又与翁同龢有密切关系。
十年前,中国的北洋水师在李的苦心经营之下,比日本水师强多了。但明治维新以后,日本以举国之力,奋起直追,很快就赶上了中国。十年前那李鸿章一时兴奋竟命令他的北洋舰队在日本海上晃悠,甚至停在日本海岸秀一秀。当时,伊藤博文登上中国舰艇,东看西看,脸色苍白,黯然不语。而十年后呢?从1883年到1895年的十多年的时间里,中国没有增一艘舰艇,炮弹也是奇缺。定远舰上的巨炮炮弹只有一枚,镇远舰也只有两枚,其他小口径的炮弹也没多少。当时正向外国订购一艘快船,因资金问题而被迫中辍,结果此船被日本人购去,这就是日本战舰“吉野”号。战备品如此奇缺,又怎能不败?
那么,朝廷每年拨给北洋海军的五百万军费哪儿去了呢?《中国海军大事记》光绪十七年载:“四月,户部决定:南北两洋购买洋枪、炮弹、机器事,暂停两年,所以银子解部充饷。”
丁汝昌作为海军提督据理力陈,现在我国海军战斗力远逊于日本,添船换炮刻不容缓。五月,上谕说可以拨款,但到了秋天,还没见到钱。不得已,李鸿章亲自出马,上谕也只是以饷力极拙来敷衍。
而此时,只有以军机大臣、皇帝师傅的身份主管户部的翁同龢才有如此大的能耐,使拨款不能下来。其实买炮弹事情也是一样。当时德国的工程师汉纳根,作为北洋海军的顾问,他在甲午战前两年建议李鸿章购买德国克虏伯厂制造的大开花弹,以供战斗舰上的大炮使用。李鸿章已经签发了命令,但最后却没有实行,原因就是翁同龢不给钱,说那是没用的浪费。可笑的是,后来翁同龢竟然还是主战派。
翁同龢在此处处刁难北洋水师,说到底就是整李鸿章。而到了甲午之时,翁同龢对李鸿章的刁难,则对整个国家,整个时代产生了极恶劣的后果。
翁同龢和其手下文廷武、张謇等尽力鼓吹战争。其时形势,明理人皆知。而翁同龢却为一己私利而欲开战,实难逃众人公论。翁同龢因一己私利而与李鸿章结怨,以公谋私,个人愿望虽达,国家民族的命运却因此而备受挫折。翁之做法,恰恰反映了其政治才识的低劣,被黜也在情理之中了。
然而,翁同龢此后在政治舞台上也并没有待很久。1898年6月15日,翁被免去一切职务,逐回原籍,永不叙用。对此王照作诗一首:“当年炀灶坏长城,曾赖东朝恤老成。岂有臣心蓄恩怨,到头因果自分明。”其下注曰:及翁之死,庆王为之请恤,上盛怒,历数翁误国之罪,首举甲午之战,次举割青岛。太后不语,庆王不敢再言,故翁无恤典。王照在这里并没有为翁辩白,而是认为这正好是因果报应,是翁应得的下场。
(四)得罪一个人,堵死一条路
《蜷庐随笔》中记载了翁同龢的一句名言:“正好借此机会让他(李鸿章)到战场上试试,看他到底怎么样,将来就会有整顿他的余地了。”翁的话让人毛骨悚然,这已不是是否主战的问题了。
在主战的背后,身为军机大臣的翁同龢,于中日交战之际,不顾国家安危,挟嫌报复,以私害公。对此《中国近代史上的关键人物》一书为其立传时论道:“他因与李鸿章之间久怀宿怨屡谋报复,李鸿章不欲战而迫其战,在他看来正是挫抑之而困顿之的良好机会,又岂能放过?至于万一试而不效,淮军挫败,私怨虽报而国事已坏,则就不是翁同龢所着急的问题了。”可翁同龢为什么要整治李鸿章?
在《走向共和》中,光绪皇帝也对翁同龢说:“朕知道当年因李鸿章弹劾令兄翁同书一事,你们结下宿怨。但你们都是朝廷的股肱之臣,总要和衷共济才好,千万不可因私而废公。“大臣之间有私人恩怨非常平常,但是要皇帝亲自开口点明劝和,可见矛盾之深。那么他们之间为什么会有这么深的矛盾呢?
他们二人,是由于太平天国战争中的一桩恩怨,结下了梁子。翁同龢与李鸿章有父死兄徙的大仇。
当年剿长毛贼时,翁同龢的哥哥翁同书任安徽巡抚,于定远之役临阵脱逃,弃城溜走。李鸿章令其戴罪立功。
咸丰十年,寿州被太平军英王陈玉成所攻,幸亏当地团练的竭力抵御,太平军才得以离去。但城内团练首领孙家泰、蒙时中、徐立壮等与城外的团练首领苗沛霖互相仇杀,苗因此叛变,纠众围攻寿州,纵兵四扰。清政府认为苗沛霖的部队向来彪悍,真是反叛了,危害比太平军还要大,因此密令翁同书想辙摆平这件事。
翁同书知道前任安徽按察使张学醇和苗沛霖很熟悉,于是就让他前去劝降。苗表面上答应,并提出两点建议:一是清政府应当饶恕自己的罪行;二是杀孙家泰、蒙时中并把首级交付他祭灵以雪耻,翁同书答应照办。孙家泰听后自杀,蒙时中则被翁同龢抓来杀了。两人的首级一起交给了苗沛霖。却不料这不过是苗借刀杀人的借口而已,他并无投降的心思,首级交付以后,叛逆如初。
于是,曾国藩本来就因翁同书在定远失守之时弃城逃走,有愧封疆大吏的守土之责,极为愤慨,现在又对苗沛霖的处置失当,以致激成大变,忍无可忍,上书弹劾。曾国藩文采一般,想写却难于措辞。何况,翁同书又是大学士翁心存之子,翁心存是帝师,究竟如何措辞,才能使皇上破除情面,依法严惩,实在很费踌躇。
曾国藩便让李鸿章帮着写,结果拿来一看,连呼精彩。不但文意极为周密,其中更有一段极为锋芒内敛、暗藏杀机的文字,说:“臣职分所在,例应纠参,不敢因翁同书门第鼎盛,瞻顾迁就。”这段话的立场如此方刚严正,使皇上不好意思包庇了。无奈,朝廷只好判了翁同书个“斩监候”,也就是死缓。翁父听到后,一口气没缓过来,蹬腿西去。朝廷借着翁父翘了辫子的机会,顺水推舟以眷念师傅的名义,将翁同书的斩刑改判充军新疆。父死兄徙,对于翁同龢来说,一个好好的家却因李鸿章的一纸弹劾而弄得如此凄凉,此仇怎能不报?李鸿章也许没有想到以后自己的不幸遭遇与它紧密相关。果然,甲午一战,翁同龢借机倾陷,终使这位老臣败走麦城,签下了耻辱的《马关条约》,戴上了卖国贼的帽子。
甲午战败,李鸿章签订《马关条约》,人人恨之。“七十老翁,蒙汉奸之恶名,几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势。”刚开始,李还有太后的保护伞,而此时,翁同龢却带领一伙人不断进攻。此时的李鸿章官无翁大,面对翁同龢的排挤和非难,只能硬挺着。由此可见翁同龢的心胸狭隘,睚眦必报。
吴勇的《庚子西狩丛谈》一书中,载有翁李仇隙的掌故:李鸿章因为庚子事件又一次背上卖国贼的骂名赋闲在家时,翁同龢派袁世凯试图说服他撂挑子不干,从而空下大学士的位子给自己,当即被李鸿章骂了出去,李并表示自己一息尚存,翁同龢就不要指望。从而使得翁成不了真正的宰相。这算是李给翁的一个小小的报复吧。由此可见翁李仇隙之深与李鸿章对翁同龢的愤恨。
(五)还是性格决定命运
性格决定命运。翁同龢不仅与李鸿章关系不好,而且几乎与朝中所有大佬关系都很僵,这就不能不归咎为翁同龢的性格问题了。
当时的人们这样看待翁同龢,说他“生平拘谨坦白,遂多忌者”,“人多以其为深沉,其蹉跌亦因此而起”。平时“为人好延揽而必求其为用,广结纳而不能容异己”。(金梁《四朝佚闻》)与人议事,若有不合,动辄拂袖而去,或公开斥责,而不给对方以情面。
潘祖荫在世时,翁尚能听其规劝,但潘氏死后,则无人矣。朝内大臣中与之融洽相处的甚少。张之洞与翁同科,结为金兰之好,但翁同龢与张氏关系一直不好。李鸿藻与他同朝为官几十年,到了后来,彼此也合不来。至于徐桐,本是他在弘德殿的同值,共事多年,但晚年两人行同路人,几不来往。他与荣禄为结拜弟兄,刚毅则是他的门人,之间在思想上虽说有新旧之分,但彼此早成宿敌。如此紧张的人际关系,对一个政治家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个严重的缺失。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用这句现成的话来描绘甲午海战以后的翁同龢的命运走向,可以说是十分贴切的。自甲午海战失利以后,他便开始走下坡路,其智力和品行不断受到质疑(当然这一切普通百姓是不会知道的),而他在中外文明交流的冲撞下形成的复杂政治漩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