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切都谈拢了之后,袁世凯再次展示了他的战略眼光,他回绝了手下的馊主意,决定了“婊子要当,牌坊也要立”,他给了清朝王室优厚的经济待遇,进行了赎买,有效地安抚了清朝满族上层的情绪,毕竟人家已经统治过中国二百多年,影响还是有的。而钱,对于老袁是算不得什么的。说他沽名钓誉也好,虚伪也好,说他为人大度也好,不可否认的是,袁的这一“气度”,让中国的近代史减少了许多血腥杀伐的暴戾气息。
袁世凯的气度,不管是真有这份涵养,还是一种投机,反正是发挥了极其有效的作用。在上台后,他也屡屡表现了这一点,以至于当时不少人对未称帝时的老袁印象很好。
有个故事流传得很广,民初的国学大师章太炎,素以狂狷著称,曾拿袁世凯所颁的勋章当扇坠,在袁世凯的总统府大厅中摇扇叫骂,把袁世凯骂得狗血淋头。这要换成别人,早就派手下收拾他了,但袁世凯竟没有这样做,而是忍了,而且也没有秋后算账。这件趣闻,大家是当章太炎的名士派头来津津乐道的,却忽视了老袁的不俗表现。
无独有偶,史学大师王辏г耍痹揽幢僖芰资保鋈蛟募勐耄υ诘腔翱悍苤械脑揽笙补犊鹩Γ⑶蚁雀妒逋虻亩ń稹=峁被实鄣氖旅怀桑蹶'运自然也没帮上忙,但他还惦记那未到手的十五万元,就派自己的老仆周妈来北京找老袁要账。袁世凯此时心情很糟,当然不愿意给钱了,就以皇帝没做成现在也没钱拒绝了。周妈却不肯,很有韧性地纠缠起来,天天到袁府闹事,话讲得难听。事情闹得很僵,影响也很恶劣。袁忍无可忍了,就派手下吓唬这位讨债的,老太太见此,更怒了,干脆撒起了泼,坐在堂前地上大哭大骂。袁枭雄居然又忍了,把周妈请进家里,管吃管喝管玩,本想以此来收买周妈,但周妈吃也吃,喝也喝,却照样要债不误。在纠缠了十几天后,袁世凯终于不得不付完那剩下的一半“劝进费”。
这一段民国著名的讨债公案,大家也都是当笑话看,取笑老袁的尴尬与郁闷。其实也不然,要是换成别的军阀,哪有这样精彩的戏——十个周妈也脑袋搬家了。
至于宋教仁一案,与袁的关系也很扑朔迷离。“不是手底下的故意自为,就是会错了袁意。宋教仁曾被认做袁党,袁也一度想把总理一印交掌宋氏。袁世凯对宋教仁的态度,不过是蒋介石对林彪或者周恩来的态度,最多是恨不为己所用罢了,下杀心恐怕还差点直接证据,当然也不是不可能。可孙中山一怒就兴兵讨伐,且不说不符合民国制度,开了后来混战之乱局,实在让人郁闷。”(燕三飞《袁世凯宋教仁们的一点是是非非》)
“宋教仁到死也没怀疑到袁世凯头上,死前写下信札一封,寄给了袁世凯,信中说:‘伏冀大总统开诚心,布公道,竭力保障民权;俾国家得确定不拔之宪法,则虽死之日,尤生之年。’”(原载民国二年三月二十二日《民立报》,转载自唐德刚《袁氏当国》)
袁世凯是与曾国藩截然不同的一种典型。他出身比左宗棠还寒碜,连个秀才功名都没有,也谈不上有什么学问,但最终却能成就曾国藩未能成就的事业,并且在晚清的汉臣中,以他的文凭、背景,能做到这一地步的,是绝无仅有了。
看来,老袁能做大做强,形成天下之优势格局,在于能忍常人之不能忍,这也是一种强势的策略。袁世凯的才能是值得肯定的,否则也就不能在那个历史风云变幻的时代崛起。他的权谋机变、他的包容气度是可以看出来的,尤其从他识人用人之术可以看出来。他的手下真正是三教九流无所不包,人才济济有容乃大。
引袁世凯自己写的一首诗为本章作结:
百年心事总悠悠,壮志当时苦未酬。
野老胸中负兵甲,钓翁眼底小王侯。
思量天下无盘石,叹息神州持缺瓯。
散发天涯从此去,烟蓑雨笠一渔舟。
第八章 翁同龢:搅局之王
帝师翁同龢是个职业的“搅局者”,如果碰到这样的对手,你得加倍小心,因为这种人难对付。这难就难在他就像一个刺猬一样,你找不到地方下嘴,但是他却能随时刺你一下,让你不得安生。翁同龢出身名门望族,是两朝帝师,身世显赫,家道殷实,不贪钱财,所以无欲则刚,不怕“纪委”来查,而且是南派清流领袖,占据了道德高位,随时都能放你一炮。所以这时他的中心工作就是拆对手的牌,只要你李鸿章、荣禄和不了,那就等于是我翁同龢和了。
“宰相合肥天下瘦,司农常熟世间荒。”这是有人讽刺李鸿章和翁同龢的话,合肥是代指李鸿章,常熟则代指翁同龢。以前只有当了大官,才能以他家乡的名字称呼,而李鸿章是安徽合肥人,所以常被称为“李合肥”。翁同龢是常熟的,所以称为“翁常熟”,而“司农”是对户部尚书的称呼,翁同龢曾经是户部尚书。
李和翁斗了一辈子,死后挨骂还被相提并论,也真是缘分啊。李宰相“笑骂他人由之,好官我自为之”地“一路扶摇”了几十年,而大清的日子却一天不如一天,当宰相的自然难逃干系,说他一句“宰相合肥天下瘦”还算够意思了。
至于常熟的翁部长,“司农常熟世间荒”的骂名,却可能出乎他的意料。因为他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个忠臣,就像台湾现在的“打马捍将”王仕坚一样,是可以自比古时候的比干的。然而我们发现,这个所谓的“两朝帝师”“中国维新第一人”在其任上却几乎没有任何值得我们怀念的东西。他也许是个好人、好学者、好书法家,但绝对不是个好的户部尚书(相当于现在的财政部长),也不是个好的“帝师”,更不是个合格的改革家,他甚至连个真正的“维新派”都算不上。唯一值得后人称道的,也许就是他的学问和书法了。
(一)成大事者,一半在天
翁同龢,光绪年间大学士、军机大臣、总理大臣,又是两朝帝师,权势可谓炙手可热。他是江苏常熟人。常熟这个地方,虽然只是个县级市,却被誉为“人文昌盛之邦,文物著于江南”,可以说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翁同龢有个好家乡。
他出身于干部家庭,父亲是咸丰、同治两朝大学士,又是两任皇帝的“帝师”。大哥当过安徽巡抚,三哥当过湖北巡抚。一家子不是帝师就是省长,翁同龢出身于这样的家庭,成长于这样的环境,又会念书,自然文才出众。他在咸丰六年中了状元。更了不起的是,没几年,他侄子也中了状元。翁家的辉煌,世间少有。
翁同龢的状元,来得很有趣,跟一根人参分不开。
殿试前一天,翁同龢的父亲考虑自己家离殿廷太远,怕早上翁同龢起床太早,加上路途颠簸,影响了实力发挥,于是,为了方便,就和户部尚书孙瑞珍商量,让翁同龢住他家。
这本来是被打搅的事儿,可正中了孙瑞珍的下怀。原来,孙瑞珍的儿子正好也要参加殿试,孙瑞珍暗忖道:我儿子虽有希望夺取状元,可小翁水平更高,把握也更大,得借这个机会治治他。于是,就很痛快地答应了。
晚上,孙尚书弄了一大桌子菜招待小翁。吃的时候,孙尚书甩开膀子地灌酒。小翁念书行,喝酒却不行,没整几杯就歇菜了。孙尚书见此十分高兴,就让自己儿子赶紧睡觉去,而与小翁谈天说地,忽悠了两个钟头。
实在没啥好扯的了,孙尚书又把小翁弄进书房,开始絮叨殿试的注意事项,不厌其烦,反反复复地说。其实这些常识,小翁早就烂熟于心了,根本不必要再听,但又不好意思说想睡觉,只好强撑着精神听孙尚书忽悠。如此反复指点,直讲到深夜。孙尚书“熬鹰”熬得自己都困了,才放小翁去睡觉。
第二天,小翁耷拉着脑袋,黑着眼圈去考试。拿到卷子,没看几行,就觉得双眼发涩,口干舌燥,心烦意乱,眼看就完蛋了。突然,小翁瞄见“参与朝政”的句子,“参”字使他猛然想起,父亲曾给他准备了两支长白山老参,藏在他的口袋里。小翁忙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掐了一截,塞嘴里,慢慢嚼。说来也怪,没几分钟,就感觉精气流贯,神志清晰,思维敏捷,文如泉涌。小翁就跟打了兴奋剂似的,抖起精神地干,一气呵成,按时交卷!真是比现在的补药、吸氧什么的强得多。
翁同龢像考完回家,把吃人参醒脑提神的事一说,家人也大为惊奇。小翁中状元后,家人便把另一支人参供奉起来,视为神物。
据说,过了数年后,小翁的侄子翁曾源吃了供奉的那一支人参,也高中状元。
当然,人参只是推动力量和辅助作用,小翁的真才实学自然是根本原因。但在中了孙尚书那阴险的圈套后,这根人参还真发挥了扭转局势的作用。
不过这只能算是逸事了。翁同龢二十六岁便中了状元,确是聪明过人,至少在学识上比他那四十多岁才靠他的关系中状元的学生张謇要强得多。但张謇因为坎坷的经历厌倦了官场的黑暗,转而从事实业建设,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和历史地位,所以毛主席说“轻工业不能忘记张謇”。而我们的大书法家翁同龢呢,顺利的仕途使他在官场流连忘返,从事“道德政治”所带来的虚荣使他难以自拔,终于使得他一生无甚建树,郁郁而终。
(二)无处不在的制衡潜流
翁同龢的一生,除了书法外,有两件事最引人注目。一件是中日甲午战争,一件是百日维新运动。这两件事可算近代史上头等大事件了。而他在这两件事上的表现是非常非常戏剧化的。同时这两件事也是对他的政治家能力的两次考试,结果如何呢?状元还是那个状元吗?
先说甲午战争。没开打之前,光绪皇帝就摩拳擦掌地想跟小日本干。因为“儿皇帝”经常让阴沉着脸的老太婆压着,很想通过打赢这场战争树立自己的威信,好挺起腰板做皇帝。
老太婆则一向小瞧日本,再者平时受够了洋人的鸟气,也想杀鸡给猴看,通过打败日本警告列强。李鸿章则头脑更清醒,认为中日实力相差悬殊,主张寻求国际调停,尽量避免战争。
翁同龢呢?以主战派面孔出现了,极力要求打。他表态:朝廷既然花这么多的银子搞军事现代化,总得观观效果吧。就力主添兵,速赴朝鲜。
八月一日,中日两国同时宣战。打了两个星期,李鸿章开始琢磨变通了,他建议把俄国扯进来做外援,搞抗日国际统一战线。翁同龢却反对。他以军机处的名义答复李鸿章:“俄国人靠不住,也不用他帮忙,单挑没问题。”这话说得够牛?的了。九月十六日,平壤失守了。第二天一大早,翁同龢知道了消息,当场就怒了:“这李鸿章,打仗老是被动防御,耽误战机,典型的右倾,应当批判。”并促使光绪帝颁谕“著拔去李鸿章三眼花翎,褫去黄马褂”。
十七日黄海海战爆发,北洋舰队损失惨重。翁同龢感到“鸭绿江一线可危,即渤海亦可危”。二十一日,建议“宜调东三省兵,而急设大粮台,派大员经理,又于鸭绿江岸筑土炮台等数事”。力主继续战斗。这种想法并没有错,战略判断也是对的,但是翁同龢并非行伍出身,对中日两国的战斗力差距缺乏清醒认识,所做部署无异于纸上谈兵。二十四日日军第二军在花园口登陆,由于淮军暮气沉沉,抵抗不利,次日第一军强渡鸭绿江,连陷九连城、安东、凤凰城等地。三十一日,翁同龢拜见光绪帝时即“力陈京师阽危情形,请勿再迟一刻”。十一月三日,翁同龢被补授军机大臣。可见战争是对翁同龢有利的,事情危机,他倒凭着一腔热血升官了。
翁同龢是拿这场战争来赌光绪和自己的前途的,因此狂热地渴望胜利,但是这种要钱不要命的赌法注定将以惨败告终。他太没有章法了,焉能不败?当翁同龢知道金州也失守了,旅顺快保不住了,就慌忙派唐仁廉去增援。二十二日旅顺也失陷了,翁同龢“愤虑难当”。当清廷派使赴日议和时,翁同龢等仍主张征集湘军,用刘坤一为统帅,以挽危局。清廷采其议,命刘为钦差大臣,节制关内外各军。
日军也是拿国运来赌这场战争的,所不同的是他们上下一心,准备充分。这一次,他们抓住了,也抓对了机会。一月十日盖平失陷。十四日,翁同龢对议和发表意见:“臣于和议向不敢阿附,惟兹事亦不可中止,使臣已遣而逗留,恐彼得藉口,且我之议和,正欲得其贪吻之所出,先作准备耳。幸少留意。”清流这帮文人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