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盘,整个南方也由“洪”改姓“曾”了。曾偶像达到了事业的顶峰,这个顶峰的海拔,很多人认为几近皇位。也就是说,人们相信,曾偶像只要扫除了道德障碍,完全可以问鼎紫禁城。
那么,是不是此时的曾偶像已具备与满人叫板的底牌,改由自己来坐庄了?是不是此时的曾偶像已是万事俱备,只需一阵东风,便可翻云覆雨,城头变换大王旗了?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善良的人们解释道,儒家讲究“忠恕”。
从忠的角度,他是一个坚定的封建卫道者,对儒家经典、程朱理学、陆王心学都有深入研究,并且著书立说。更重要的是,他还是一个实践者。他的日常言行及对子女的教育和对军队的训练,无不体现出他作为实践者的坚强一面。
从恕的角度,太平天国大乱甫定,有点社会威望的人,谁也不好意思令天下兵镝之余又被战火。拿出最新的研究成果来看,经过太平天国和清军之间十四年的残酷战乱,中国的人口减少了一亿一千多万人,占总人口的百分之二十六,而且国力严重虚耗。如再起烽火,不给百姓一个休养生息的时间,又将有多少苍生惨遭不幸。这个大局,作为偶像级人物的曾国藩,不能不顾及。且他做人一贯讲究“以盈满为戒”,让朝廷忌讳的事他是不干的,所以洪杨一平,曾国藩就自请裁撤湘军。
这种解释,令长相并不耐看的曾偶像变得含情脉脉、可亲可敬了。
遗憾的是,这种解释仍只是推测,谁也没办法去了解一个官场老手内心的真实想法。
可是,历史反复告诉我们,有的人是相信王侯将相“兵强马壮者为之”的。比如陈胜、黄巢、李自成,等等,《水浒》里的李逵也是敢于拿着板斧去东京夺鸟位的。那么,果真是曾偶像心软不忍吗?非也。曾剃头的外号可不是白送的。
笔者更倾向于相信另一种截然相反的推测,那就是由于曾偶像对成功毫无把握。
曾偶像虽然一军独大,但也不是铁板一块。当时,左宗棠与曾国藩二人关系已经恶化,湘军失去一张巨擘;然后郭嵩焘、左宗棠又相互交恶,决策层之间出现严重问题;更严重的是清廷排挤曾国荃,敲山震虎;军事力量上又受损。李鸿章等势力集团未必会起来响应。他们虽不如曾氏集团强大,可毕竟是一个个已自成体系的集团了,必然会争取自己的利益,而最不可能为别人火中取栗。何况,李鸿章决非省油的灯。
李鸿章虽然是门生,却也是一个颇有野心和政治抱负的人。战争期间,他溜回老家安徽为自己做打算,仿效曾国藩创立湘军的治军模式,组建了一支新式军队——淮军。随着战争的深入,尤其是淮军在上海等地连战连捷,势力猛增,且军事配备强于湘军,大有取而代之的势头。偶像若是起兵反水,对李鸿章来说是一个极好的消息,他可以道貌岸然,可以声色俱厉,不顾师生之情,领兵剿灭“湘寇”,既可以向清王朝邀功请赏,又消除了自己的一个强劲的竞争对手,何乐而不为呢?
带着这样比较现实的考虑,偶像如果把矛头指向紫禁城,李鸿章、左宗棠这些既有实力又有信仰的家伙不会沉默。按照传统的忠奸观,全国上下的老少爷们也会边骂边打,阻止偶像的反水行动。届时,推翻满清未成,汉族势力内部先自相残杀了。不要忘记洪天王在金陵屁股未坐热,多少老兄弟就已倒在自己人的屠刀下了。因此,匆忙起兵,只恐人心不服,导致四分五裂,难以收场。
另一方面,紫禁城中的那批爱新觉罗们不会答应。虽说鸦片闹了二十年,洪杨又拆台,清政府衰落得是很快,但是,俗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支撑天朝大厦的石柱上的裂缝还未发展到坍塌的程度。在北方,清廷还有几支军队可以顶一阵儿,比如僧格林沁就不是吃素的。
以上的推测无论有多少花样,终归结局是已定的——曾国藩毕竟不是“曾反国”,他是国之藩篱,而不是二五仔。况且,曾在晚清政局中是个决定性人物,但并不是唯一的决定性人物。于是,当左宗棠一纸书信试探曾曰“鼎之轻重,似可问焉”时,曾国藩显得是那么木讷,这其实正是他的高明之处。
最终,曾氏识时务,中央给面子。曾国藩还是选择被封了个侯爵完事,而不是学习平西王吴三桂反水。
(四)怎样不战而屈人之兵
当时的政府军队,臃懒、涣散,所以战斗力很差。曾国藩对这一点看得很清楚,因此,他要重起炉灶,编练新军。
首先,从体制上来了个创新,堪称大手笔。他把世兵制改为募兵制。从兵源上来说,主要招募那些又壮实又憨厚的山野农民,不收小混混,也不要系统内的子弟,更不收奸狡之徒。从军官来说,主要招聘绅士、文生担任,曾国藩还提出湘军军官的几条标准:“第一要才堪治民,第二要不怕死,第三要不汲汲名利,第四要耐受辛苦。”可见其选拔很严。从军队组织来看,实行上级选拔下级的层层负责的制度,即统领由大帅挑选,营官由统领挑选,哨官由营官挑选,什长由哨官挑选,士兵由什长挑选。曾国藩认为,这样由上级挑选下级,上下级经常是同乡、朋友、师生等关系,而且下级会感念上级的知遇之恩,这样平时容易团结,有了危难也会相互照应。他说:“带勇之法,用恩莫如用仁,用威莫如用礼。”“吾辈带兵勇,如父兄带子弟一般。”这一手,很是凝聚了队伍的向心力,增强了战斗力。
其次,搞物质刺激,给大家发钱,涨工资。湘军的每月薪水是绿营兵的三四倍,这样,大家的积极性马上就上来了。看来,老曾不仅是口头教育,也很懂用金钱说话。
《曾文正公书札》再次,注意抓军队的教育工作。曾国藩很清楚地看到清军在百姓中口碑很坏,大家都不支持。为了得到民心所向的优势,他搞起了队伍的作风建设。曾国藩作为一位文化型的军事长官,他以理学家的身份,每逢军队操演都要亲自训话,对那些以农民为主体的军人进行儒家思想和精神的教育。他还自撰一首《爱民歌》:
三军个个仔细听,行军要先爱百姓。
贼匪害了百姓们,全靠官兵来救人。
百姓被贼吃了苦,全靠官兵来做主。
第一扎营不贪懒,莫走人家取门板。
第二行路要端详,夜夜总要上账房。
第三号令要严明,兵勇不许乱出营。
爱民之军处处喜,扰民之军处处嫌。
我的军士跟我早,多年在外名声好。
如今百姓更穷困,愿我士兵听教训。
军士与民共一家,千记不可欺负他。
日日熟唱爱民歌,天合地合又人合。
曾国藩是知识分子出身,有自己独到的带兵艺术。在他看来,军队不仅要能拼命,更要有信仰。有了信仰,才能产生强大的动力和自觉性,这也是他选兵要选农民,择将要择有文化的人的原因所在。
从政治策略上来看,在与太平军的争斗中,曾国藩很注意争取舆论的高地。
首先,他妖魔化对手,把镇压太平天国起义美化成不仅是“保国”,而且是“保教”,《讨粤匪檄》中攻击洪秀全最激烈的一点就在于:
举中国数千年礼义人伦、诗书典则,一旦扫地荡尽,此岂我大清之变,乃开辟以来名教之奇变,我孔子、孟子之所痛哭于九泉,凡读书识字者,又焉能袖手坐视,不思一为之所也!
当以大清的名义已经很难唤起百姓支持的时候,他便抬出了孔子、孟子,攻击太平军信仰天父、天兄,其要害是要灭亡儒教、荡尽传统文化,那么他的镇压就成了为延续中国文化血脉而进行的正义行动。曾国藩的这一做法,确实赢得了一些人的支持。
其次,他还注意安抚百姓,叫他们不要逃亡,为此,他自撰了一首《莫逃走》的安民歌:
众人谣言虽满口,我们切莫乱逃走!
我境僻处万山中,四方大路皆不通。
我直天下一大半,惟有此处可避乱。
走尽九州并四海,惟有此处最自在。
别处纷纷多扰动,此处确是桃源洞。
若嫌此地不安静,别处更难逃性命!
我境大家要保全,切记不可听谣言。
任凭谣言风浪起,我们稳坐钓鱼船。
一家安稳不吃惊,十家太平不躲兵。
一人当事不害怕,百人心中有柄把。
本乡本土总不离,立定主意不改移。
地方公事齐心办,大家吃碗安乐饭。
由上述分析来看,曾国藩很善于搞宣传教育工作,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在对太平军的战争中取得最后胜利确有其内在的原因。在镇压太平天国的后期,他又以理学家的身份,开近代风气之先,发起了洋务运动。其实,他也算搞了一辈子“教育”和“宣传”工作。
(五)“黑”“伪”“滑”的官场生存原理
曾公出生入死戎马半生,终成沧海枭雄。一个读书人,能有这样的成就,不可不说是个异数。
最牛的是,他得以善终。不似韩信、年羹尧、隆科多等“飞鸟尽,良弓藏”。
前面说了,曾公虽然念书刻苦,但仅仅是这样还远远不够。如果只要勤奋学习就能成材,那天底下都是人才了。曾公赢在情商。正如那句众所周知的名言:“性格决定命运,气度决定格局。”有人要说了,情商难道也是可以学的?那么,天底下的励志类图书的作者个个都应该先富起来了。
其实不然。研究问题和解决问题虽然密切相连,但也各事各码。正如经济学家未必能当企业家也是一样的道理。
我们不妨先走进曾国藩的心理世界,当然,只是能合理推测的那一部分。
关于他的性格白描,第一种感觉是“黑”。“黑”,就是“理智冷酷”。
他表面上还是很温和的。但恰恰是这种温和更让人心生敬畏,更说明其城府之深。香港电影在塑造黑帮老大形象的摸索中也逐渐意识到了这一点。20世纪七八十年代以成奎安为代表,那种凶悍全写在脸上,肌肉鼓鼓的,嗓门大大的,现在看起来简直是搞笑。九十年代初则是出现了吴镇宇那种神经质的老大,杀起人随意得很,像吃饭喝水一样,很明显地比成奎安狠了一层。但是,比起好莱坞的“教父”那种温和优雅的老大形象,还是缺了一层。
《曾国藩像》国藩先生就是教父型的。虚伪毒辣是他,有情有意也是他。国藩还要求自己“多用理智,少用感情”,追求一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容,惊雷响于后而不变色”的大将风度。可当攻克金陵的捷报传来时,他还是晕了过去。他为气度压抑了个性。这种对自己的压抑,说白了,就是能超越自己,战胜自己。对自己冷酷才是真的冷酷。
所以,后人常用“用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来形容他。
关于他的性格白描,第二种感觉是“伪”。“伪”,就是“城府的高深莫测”。
民间传说:清朝有西山八戾,包括多尔衮、老佛爷、袁世凯等人,他们不是皇帝实际上却是曾经控制中国的实权人物。比如慈禧是狐,袁是青蛙,而曾是蛇。蛇是狠毒阴柔而善于伪装的。
他这个一生靠读书来不断改变自己的演员,已经完全融入了政坛角色,高超的演技、激情的演出使他自己都难辨真伪。伪装得久了,假面具变成了真面目,真真假假实在不易分清了。当一个人自己都忘了自己原本是什么样子,谁还能把握他、控制他呢?
关于他的性格白描,第三种感觉是“滑”。“滑”,就是“圆滑善变”。
这种善变的习性使他的适应能力超强。既能钻研学问又精于江湖气,既能玩玩笔杆子还能指挥军队平天下,莞尔一摇身,还能把封疆大吏做得功德圆满。这境界,不是善于变通的人,哪能做得来?
何况,晚清官场是何等地波澜起伏,深不可测。内忧外患、派系相争之外,还有个“满汉之争”,皇帝太后也很是出了名的难伺候,为一个红顶子,门生可以出卖,朋友可以反目,甚至父子相害,手足相残。宦海风高浪急,非圆滑善变者根本就不能生存,何谈发展?
在这种环境下求发展,你就必须看透官场上的潜规则,必须既有能耐又有技巧,无能耐不可立功业,无技巧不可稳根基。否则,就早点踅摸个山洞隐居,别玩了。
曾公不怕,曾公能适应,还能玩好。你满人不是不信任汉人吗,那我就提拔一个满族将领让你放心;你地方官不是不支持军队吗?那我就识时务了,坚决不压地头蛇,当妥协处就妥协。这不禁令人联想到杨元庆总裁评价柳传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