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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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亮-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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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葛亮还说:“亮与正方兄是君子之交。”   
  想到“君子之交”,李严心头一震,他不是很明白这四个字,虽然听着不错,又是否有水一般的淡漠藏在更深处?思忖间,忽有一对男孩子手牵手直奔堂上。年纪大些的张口便道:“李严。”   
  “殿下!”李严赶忙起身。   
  来人是刘备之子:八岁的刘永和五岁的刘理,一个受封鲁王,一个为梁王。   
  “李严答应给孤做一张小弓的。”刘理撇撇嘴。   
第64节:没想到丞相也会掉眼泪(4)     
  “好、好。”李严正回答,见马谡跟着走入了。   
  马谡是来传旨的,刘备宣李严领刚到白帝的王子入宫见驾。“从不曾这样正式,”李严突然呆了呆,“难道……?!”他心怀忧惧地望望马谡,马谡别过脸去。“幼常……”刚一开口,马谡就应声说:“李大人请快些。”   
  “丞相呢?”李严问。   
  “丞相午时就入宫了。”   
  李严赶至内廷,见刘备并不像他想像的那样。相反,皇帝看上去精神矍铄,正与丞相对坐手谈。二尺见方的玉盘上,落了上百枚黑白子。论棋技,刘备不是诸葛亮对手,此时看着厮杀激烈,想是诸葛亮有意逊让。红彤彤的流云飘散在宫廷窗格外,偶有一片樱花从朱雀窗飘零入内,李严看着诸葛亮,忽然感觉到他与自己从不是一类人。佩服啊……李严在心里说:这个人,难道生下来就是为了使他人感佩的吗?上天要澄清乱世,才降生下了他?即便用力追赶,也无济于事。“能够看着丞相,看他究竟能做到哪些事,近一些感觉春风、骄阳、肃杀的秋气,我的心愿也便达成了……”张裔的话轻飘飘侵入李严心内,使他叹息一声,一面极力抵制着对张裔的认同。“玉人正在江东受苦……”李严想,“竟被贼子用几根麻绳捆到东吴。”   
  见到王子,诸葛亮正欲站起施礼,却被刘备按住。   
  “来、来!”刘备将白子重重拍上棋盘。   
  “是。”诸葛亮轻落一子。   
  “好快……”刘备嘀咕,“孔明不用想的吗?”   
  诸葛亮笑道:“一直在想。”   
  “至少该多装装样子,哈哈。”刘备招招手,刘理、刘永走上前,一左一右往他怀里靠。“曹操有二十多个儿子,朕只有三个。”刘备笑望着诸葛亮说,“三个,孔明可以照看好吗?”   
  一颗黑子“啪”地掉回棋盒里。   
  “臣不敢……”   
  “三个小孩子,难道比国家更重?”刘备打个哈哈说。   
  皇帝是说,立志负担国家的人,便一定能将三个身份尊贵的少年也一齐负担起来吗?还是……国家,要靠君王来负责,至于丞相,只要向君王负责就好了呢?诸葛亮迟疑一下,起身侧立,作揖道:“永殿下、理殿下。”   
  “丞相。”刘永带着刘理回礼。   
  “以后别再这样。”刘备又击上一枚白子,看似漫不经心地说。   
  “父皇?”   
  “见到丞相,要更恭敬些。”刘备敲敲棋盘,示意诸葛亮继续落子,又道,“永儿,朕死之后,你兄弟三人要像侍奉父亲一样待丞相。”   
  诸葛亮惊住了。   
  “臣……”   
  “不要说不敢。”刘备指指诸葛亮心口,又指指自己,“做个君臣一体的典范给天下看。去,”他推推儿子,“拜拜相父。”   
  刘理、刘永互相望望,走到诸葛亮身前,扑通一声跪落双膝,用非常稚气的童音说:“相父。”   
  “大声点。”刘备乐呵呵说。   
  “相父——!”刘理扯着嗓子道。   
  这一喊,令诸葛亮忽然哀伤了面孔,手里白羽轻轻颤抖,擦在棋盘上,发出沙沙之声。多奇怪,此时浮动在心里的,居然不是惶恐而是哀伤!仿佛一个至交要走远了,再不会回来,日后想要看看他快活的面容,听到他没所谓的声音,全只好在梦里。君臣、权力、国家、争夺……一时都没了重量,那是以后的事,而今只有些零零散散的往昔,飘荡在诸葛亮眼前。隆中小草庐里,刘备兴致勃勃的眉目;逃亡江夏时,两个人跌跌撞撞的困顿与大笑;荆州城里,一樽樽美酒宜人,刘备将酒递入自己手里,笑着说“多喝些、多喝些……看孔明会不会乱性哟……”到夏日,这个君主甚至会亲自结一顶小帽,用好奇的口吻说:“戴上看看……哈哈,手艺没生疏呢!”   
  之后,便是真的孤独了。诸葛亮想。   
  这想法使他一颗泪落在天元处,凝固着闪烁。   
  “没想到丞相也会掉眼泪。”刘备叹道。   
  他第一次看到诸葛亮哭,记忆里即便在庞统灵前,诸葛亮虽然沉痛,仍然有礼有节,捧着祭酒的手指一动不动。   
  “元直说,孔明是比他更坚硬的人,所以能干大事。”刘备拍拍诸葛亮肩,“太重感情了……现在。”   
  “做不到圣人呵,”诸葛亮擦擦眼睛笑了,“圣人无情。”   
  “没一个君王会将国家托付给‘圣人’!”刘备笑道,“那不是入世的做派。丞相,”他凝视着他说,“你的才华,十倍于曹丕。”   
  “哦……”   
  “必定能安邦定国,成就大业。”   
  “臣……”   
  “丞相想做皇帝吗?”   
  没及诸葛亮反应过来,刘备又道:“假若太子可以辅佐,就请辅佐他;假若他没有才能,丞相可以取而代之。”     
第65节:没想到丞相也会掉眼泪(5)     
  国家、君王之间,究竟是怎样关系?   
  刘备等待着诸葛亮回答,回答他看重的除了国家外,是否还包括某个姓氏。皇帝悄悄叹了声,死亡是个不速之客,它令君臣之间多少得做点探试。虽然刘备也不爱这样,他也不爱见到诸葛亮慌张的面孔,那个人——应该从容到死,整整洁洁的白羽扇,就该象征永久蔓延的智慧与优游!一颗泪一颗泪,这一回,眼泪是直接落到皇帝手背上的,它像要灼着他了!刘备甩甩手,看到诸葛亮正在微笑,一面微笑,一面落泪。这将他看得怔住了。   
  “不会。”诸葛亮跪下来说。   
  诸葛亮几乎匍匐着说:“太子天资聪敏,必为明君!臣亮将竭尽所能,兢兢业业、忠贞不贰,直至于死!”   
  这一匍匐,刘备就看不见诸葛亮的脸了。他看不见他脸上表情,看不到他的沉重、悲哀和决心。然而,仍能从声音里听出端倪,这回答听入刘备耳里,简直是在说:“如若不信,请赐臣一死。”   
  死亡怎能证明?   
  只有生存着,才能将诺言一一兑现。   
  刘备扶起诸葛亮,低声说:“朕是在托孤啊,托孤于你及李正方。”   
  直到此时,李严才战兢兢走上前,方才那些事、那些问答,听入他耳里、看入他眼里,使他也觉得窒息。哪敢相信呢?一个皇帝,竟向丞相说了那样的话!说做丞相的,可以废除君主自立?!刘备在置疑诸葛亮的忠诚吗?李严用询问的目光望望皇帝,只见他眼睛湿漉漉的,像是被诸葛亮与自己感动了。   
  “正方就留驻白帝吧,朕将内外军事交与你。”刘备说。   
  李严受宠若惊地谢了恩。   
  “朕败了三目。”刘备看看棋盘说。   
  他一颗颗将棋子收好,叠好棋盒,留诸葛亮与李严在宫里用晚饭,又命刘理、刘永戴上面具,演了出在民间流传很广的滑稽戏,刘备一面看一面哈哈大笑,诸葛亮望着他,恍惚盼望有关死亡的一切预料,全是水中倒影,是永远到达不了的幻觉。今夜,白帝是很轻悦的,诸葛亮想,背上留下汗湿的痕迹。他走出宫廷时,拉拉衣裳,晚风呼地窜入,使人一个寒战。   
  “孔明……”李严追上他。   
  “正方兄有事?”诸葛亮低声问。   
  “陛下把一国交给孔明了。”李严笑道,“古往今来,未见臣子受此殊遇。”   
  “承受了从没有过的恩遇,就要负担起从没有过的艰难。其实从十五年前就开始了。”诸葛亮淡淡回答。   
  “十五年前?”   
  “三顾茅庐时。”   
  他注定要生存在传奇里,李严酸溜溜地想。   
  “黄元呢?”忽然诸葛亮问。   
  “哦,陈曶、郑绰二将在南安峡口生擒了他。”  
  “斩了吗?”   
  “斩了。”   
  “那就好。”诸葛亮仍旧淡淡然的。   
  一个如此对待生死的人,说出“君子之交”,是指什么呢?李严越发想要问个明白,很显然刘备活不了多久,诸葛亮很快就有、甚至已经有了“相父”这个身份,那与之搞好关系就至关重要。可惜这个人……与法正、庞统、刘巴完全不一样,交往多年,李严到现在也不清楚诸葛亮爱吃哪道菜、哪种酒,至于女人,诸葛亮心里眼里更是只有一个:他结发之妻舜英,传说她黑皮肤、黄头发。“宽容才能博大,无欲才能刚强。”诸葛亮常提醒别人说,他又在屋里悬了块竹简,刻着:“澹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   
  真可怕……李严惴惴道。   
  “今天是四月……?”诸葛亮一脚跨入馆舍,问。   
  李严指指又圆又大、黄澄澄像烧饼般贴在夜幕的月亮说:“十五。”一面,他小声补充一句:“赵直说四月不利至尊……”   
  “逮起来!”诸葛亮打断李严的话。   
  “啊?”   
  “赵直冒犯圣驾,着即落狱议罪。”诸葛亮严肃地说。   
  赵直虽然被逮捕,然而预言并未落空。九天后,刘备驾崩在永安宫,当时他已将遗诏交付给了诸葛亮,人生走到这一步,就算有再多放不下,也都只好撒手不顾。皇帝吃力地转动瞳子,目光落到丞相腰边佩剑上,那是蜀汉最好的八把剑之一,也是唯一仍未命名的。“孔明……”刘备抬了抬手,指指诸葛亮的剑,这使四十三岁的丞相略一怔,以为被责备带剑入宫——入白帝后,刘备以“非常时期”为由,特准诸葛亮挂剑朝见。“章、章武……”刘备断断续续道,“是……它的名……”章武是国家年号,是一个即将逝去的时代!刘备动动手指,诸葛亮会意上前,刚将手搁到皇帝手边时,就被他用力捏住了。“刻、刻上去……章武……”刘备说。“遵命。多、多谢陛下。”诸葛亮哽咽道。刘备笑了笑。这笑容永恒地凝固在了他苍老的面孔上。   
第66节:没想到丞相也会掉眼泪(6)     
  “陛下……大行了。”诸葛亮将手指从刘备手指里抽出,垂泪道。   
  一时,永安宫被淹没在泪水里。   
  哭声从窗格间飘散入黑漆漆的夜,飘散到天空的星辰上。一小弯月亮蜷缩在夜幕一角,偷眼打量着人世悲愁。零星光辉洒落白帝小径,死亡讯息奔走在石子路上、奔走在江水跌宕中。刘理、刘永扑到父亲渐渐凉了的身躯上呼号时,李严、马谡上前,扶住了哀切的王子。   
  “相父!”刘理眼泪汪汪看向诸葛亮,“几时……回家?”   
  “三日后,殿下。”诸葛亮回答。他转向李严又说:“白帝城就有赖正方兄了。三日后,亮扶梓宫回成都。”   
  五月初,太子携百官出城三十里来迎皇帝灵柩。十七岁的少年——刘禅,早在半个月前就收到了诸葛亮的《请宣大行皇帝遗诏表》,建议百官举哀,满三日除孝服,等丧期到了再着孝;各郡国太守、相、都尉、县令长守孝三日就好。表里虽没有直接提到皇帝登基仪式,可眼望着表章上“大行皇帝”四个字时,刘禅意识到国家的重量正沉甸甸地往他肩上压来。“淑儿就要做皇后了,不再是太子妃。”刘禅抚着张淑儿水流般的长发说。女孩儿将面孔辗转在刘禅怀里,小声问:“父皇遗诏,你见到了吗?”   
  “没有,在丞相手里。”刘禅说。   
  刘禅等了半个月,等到了收殓着父亲的黑色棺木,等到了泪水淋淋的弟弟们,也等到了丞相:他仍是羽扇纶巾的装束,一身素服,面容稳重而哀伤。诸葛亮跪倒在尘土飞扬的道上,手把羽扇道:“太子。”   
  刘禅慌忙扶起诸葛亮。   
  两人如此之近,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彼此眼里的泪光。   
  “丞相礼重了。”刘禅小声说,克制着不要哭出来。   
  “今日之太子,便是明日之皇帝。”诸葛亮随在少年身后说,“入宫便将遗诏敬呈殿下。国不可一日无君,依臣之见,殿下宜早登大宝。”   
  “是……”刘禅点点头,“全凭丞相安排。”   
  诸葛亮脚步一停,几乎就想说“亮是殿下之臣”,忍了忍,终于只是叹了一口气。刘禅非常警觉,立即便问:“怎么了?”   
  “没事。”   
  “丞相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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