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文学奖]第4届-刘斯奋:白门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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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学奖]第4届-刘斯奋:白门柳- 第1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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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宗羲又惊又急。他不顾一切地抓住其中一条,使劲地拽,却反而被蛇缠住了胳臂。他只好撒手,谁知那条蛇却越缠越紧,还一个劲儿把他往回拖。黄宗羲奋力挣扎,正在危急之际,忽然听见一个声音在头顶上叫:“太冲,太冲!你醒醒,快醒醒!”
    他仰脸望去,意外地发现了陈贞慧的脸,还有顾杲、黄宗会,正在使劲拽他的胳膊——显然,刚才是做了一个梦。
    “哎,太冲,快起来!情势变了,我们得赶紧走!”顾杲既紧张,又兴奋地说。
    “北兵已经压境,皇上于昨夜二鼓出狩了。马瑶草、阮圆海今晨亦俱已逃出留都。”大约看见黄宗羲还在发呆,陈贞慧神色沉重地解释说。
    黄宗羲仍旧没有听明白。他迟迟疑疑地问:“这话可是真的?
    兄、兄等怎么知道?“
    “大哥,满城都这等传说呢!”黄宗会接上来说,“所以小弟才即时赶来。适才路过西华门,看见宫门大开着,把门的兵都走了个空,好多人围在那里抄抢马阁老的家。还有到大内里去抢的,什么布匹、米豆、金银、珍宝,还有刀枪弓箭,一起一起地往外搬,也无人制止,全乱了套了!小弟到了监门,见无人把守,大着胆子走进来,才知道守监的全都走了,只剩下一个看守,是往日探监时认得的,也正待要走。他把锁匙朝小弟一丢,说:”放你家朋友一条生路,快走快走!虼耍〉懿诺靡越础盎谱诨崧蘩锫捺碌鼗勾蛩闼迪氯ィ岁饺醇辈豢赡偷卮蚨纤担骸鞍ィ谢俺鋈ピ偎担用簦】熳撸 彼底牛废蛲庾呷ァ?也就是到了此刻,黄宗羲才明白过来。“啊,这么说,当真完了,全完了!”
    有片刻工夫,他心里变得乱糟糟的。可是,情势已经不容他再细想。于是他慌里慌张地跳下土炕,趿上鞋子,由黄宗会搀扶着,往外走去。
    这时,其他几个牢房大约得到了陈贞慧传去的钥匙,也已经栅门大开,里面的犯人全都乱纷纷地往外走。黄宗羲紧紧跟着顾、陈二人,从积水的过道蹬过去。出了狱门,书童黄安和另一名长班,以及顾杲的仆人已经提着行李,在外面守候着,惟独陈贞慧的仆人尚未赶来。大家也顾不了许多,只管加快脚步,一窝蜂地向大街走去。果然,触目所见,已经是一片大难临头、鸡飞狗走的混乱景象,两旁的店铺,全都关门闭户,街道之上,往来着一起又一起神情紧张的居民,还夹杂着一队又一队满载着箱笼行李,匆匆而过的轿、车、骡、马。平日满城可见的巡逻兵校,这会儿全都销声匿迹。倒是各处街头巷口的木栅旁,出现好些联防自守的平民百姓,手执刀棒摆出如临大敌的样子。
    黄宗羲怀着紧张又慌乱的心情,东张西望地跟着大家往前走。
    现在情况已经更清楚:随着朝廷的解体,城中的治安看来也陷于瘫痪的状态。
    在这种情势下,南京城已没有同强大的清军抗衡的力量。它的陷落已经成为不可避免。“啊,这一切难道是真的?来得这样快,这样突然!才只一年的工夫,江南又完了!啊,仅仅一年!
    这到底是为什么?怎么会这样子?今后该怎么办?啊,怎么办?!盎谱隰艘槐呋肷矸⒍兜刈咦牛槐叻锤吹剜晕省T轿剩骄醯每志濉⒃┛唷⒚H弧S氪送保奖叩奶粞ㄈ聪窭薅耸娲蠊模桓鼍⒍睾浜渥飨臁I碜酉旅娴牧教跬龋蚍路鹗チ酥髟祝还芤桓鼍⒍赝奥酰奥酢钡胶妥咴谇巴返娜俗擦艘幌拢疟灸艿赝W×私挪健?“事不宜迟,须得赶快出城!否则北兵一到,我辈俱成瓮中之鳖!”陈贞慧转过身来,果断地说。
    “不错,眼下惟有逃走……”黄宗羲迟钝而绝望地想,蓦地,他清醒过来。
    “不,弟要先上西华门瞧瞧去!”他冲口而出地说,同时感到自己的牙齿因极度愤恨而格格作响。
    “怎么?”
    “弘光逃了,马瑶草也逃了。听说百姓在抄抢姓马的家。这个权奸狗贼,终于也有今日!我得亲眼瞧一瞧!”
    顾杲本来已经同意立即出城,被他一言提醒,顿时也激动起来:“对,是得瞧瞧去!走!”
    陈贞慧看来有点迟疑,但终于没有反对。黄宗会自然是听兄长的。于是一行人便沿着大街,匆匆向西走去。
    这当儿,已经是晌午时分,街道上的情形更加混乱。那些肩挑手提、拖男带女的百姓愈来愈多,不断地从东、北两个方向拥来,自然都是打算逃往城外避难的,但也有不少又从南边倒回来,说是闻得北兵没有过江,甚至扬州也尚未失守,没有逃走的必要。于是使得打算出城的人们茫然不知所措,纷纷停下来,围着他们打听。
    自然,也有许多不相信的,依旧向前走去。然而,不久又传来一个消息,说马士英麾下的贵州兵,正在通济门外抢劫杀人。提督京营的赵之龙已经发出命令,要求居民协力擒剿。如今通济门已经关闭。
    那一带的大街小巷正在击鼓鸣金,喊打喊杀,去不得了。于是打算往南去的难民又纷纷折而向西。这一进一退,街道上就更加拥挤。
    黄宗羲等一行人只好侧着身子,在人丛中鱼贯穿行。好不容易来到宫城西侧的复呈桥附近,发现前面的人群愈形密集,而且多数都站着不动,正在那里一边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一边伸长脖子朝西边的大路上张望,仿佛在等待什么。黄宗羲因为急于赶路,也不理会,率先挤过去。谁知,前头忽然“哄”的一声,人们纷纷向后倒退,反而把他们压了回来。接着,就听见好几个声音在叫:“太子来了,太子来了!快快迎接太子!”
    黄宗羲吃了一惊,连忙回头问:“他们说什么?太子来了?”
    看见跟在后面的陈贞慧肯定地点点头,他就“氨的一声,顿时紧张起来。事实上,尽管前一阵子,朝廷再三颁示文告,列举种种理由,说明太子是王之明所假冒,但是黄宗羲却同当时大多数士民一样,认定太子是真的,只不过弘光皇帝和马、阮之流害怕危及自身的地位,才不顾事实,强行否认。对于这种丧心病狂的罪恶行径,黄宗羲心中始终怀着不忿。所以,一旦听说太子来了,他就止不住情怀激动,使劲挤上前去,希望看个究竟。
    站在前面的人已经纷纷跪到地上,准备迎接。黄宗羲身不由己,也跪了下来,却仍旧直起身子,睁大眼睛,朝西张望。起初,他不知道太子是出于什么原因,以及由什么人送来,因而把排场设想得很大。所以,当他越过跪在前面的人群的头顶,看见有一群平民百姓——大约有一二百人,簇拥着一个骑马的年轻人,闹哄哄地走在人们让出来的街道当中时,他还觉得那群人应当赶紧回避,以免干犯了太子的车驾。然而,出乎意料,周围的人竟然一齐发出狂热的欢呼:“万岁!”
    “啊,莫非那就是太子?”黄宗羲惊异地想。不过,随即他就想起:“嗯,听说太子一直给关在中城的兵马司狱中。那么说,这一次他竟是被士民们抢出来的了?”
    由于发现近两个月来,他同社友们积极奔走,一心谋求的局面终于出现,黄宗羲不禁大为激动。因此,当太子进入了西华门,跪地迎接的士民也纷纷站起来,一窝蜂跟在后面的时候,他也不由自主地移动脚步,打算跟上前去。不料,却被人从后面一把拖住了。
    “太冲,你要做什么?”陈贞慧望着他,问。
    “弘光那昏君走了。如今该当太子即位。我辈正应前往拥戴,以定人心,御敌寇,卫留都,保江南!”黄宗羲大声回答。由于兴奋,他的一双眼睛闪闪发光。
    “可是,眼下强寇压境,军心已乱,当道者又意向莫测,太子毕竟身份未明,仓促拥立,便能号召天下么?“陈贞慧冷静地表示异议。
    “那么,当此国难临头之际,莫非我辈也学那昏君、权奸的样,抱头鼠窜不成!”
    黄宗羲激烈地大嚷。
    陈贞慧摇摇头:“话不是这等说。我辈眼下只是一介布衣,尚未能过问大政。
    或留或走,于大局俱无甚大碍。我等被逮一月有余,令堂大人在家必已闻讯,日夜忧心。如今幸得脱死,正应先返家探视,以慰慈怀。设若留都得太子之立而定,我辈再来效力不迟。若然留都终竟不守……”“那又如何?”
    “那就凭借江南广大腹地,与虏周旋到底,决不做失节辱身之人!”
    由于陈贞慧这最后一句话,是捏紧了拳头,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双眼睛也因此炯炯地发出坚毅的光芒,所以自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凛然气概。顾杲沉思地点着头。
    于是,黄宗羲也不再坚持,转过身,同社友们一道,朝原路走回去。
    一个时辰之后,他们已经出了南京,行进在归家的旅途上了。
    七
    虽然一部分士民狂热地要求拥立太子,但是,还留在城中的文武大臣们,对这件事却十分犹疑,谁都不敢出面承当责任。这除了因为太子的身份尚难以证实之外,还考虑到弘光皇帝虽然“出狩”,但还活着,万一去而复回,局面就会变得十分难办。当然,他们最担心的其实还是正在向南京日益逼近的清国大军。他们连弘光皇帝也一直拒不承认,并把讨伐“僭立”,作为兴兵南下的借口。如果在弘光皇帝逃走了之后,匆匆再立一个新君,就必然会被对方看作是一种挑衅,到头来恐怕连交涉投降都有困难。所以,到了五月十三日,当赵之龙在一次临时召集的会议上,指出了这个危险的时候,文武大臣们全都表示同意。于是,自那以后,各衙门张贴安民告示时,都只说守城,只字不提拥立新君的事。自然,也有那么几名秀才,还不知趣,冒冒失失地去见赵之龙,要求从速奉请太子即位。结果被赵之龙喝令当场拿下,推出斩首。这么一来,南京的投降,便成了定局。
    对于这个决定,钱谦益不仅没有表示反对,还在十三日的会议上,毫不推辞地把起草降表的差事,承当下来。
    眼下已经是五月十四日。昨天,他连家也未回,就在中军都督府里,连夜起草了一份降表。今天早上,又会同次辅王铎、蔡奕琚左都御史李沾、唐济世等人,推敲斟酌了一番。改定之后,他们就立即交给京营提督赵之龙,请他派人出城,送往清军营中。接下来,几个人又商量了一通将来迎降时的做法。看见时已近午,钱谦益便干脆同大家一起,在中军都督府中用过膳,然后才匆匆赶回家里去。
    才停了两天的雨,又纷纷扬扬地下起来。密集的雨点打得轿顶沙沙作响。这声音使钱谦益感到颇不舒服,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幽灵,固执地盘旋在他的头顶上,不断地向他诉说亡国的冤苦似的。为了摆脱这种令人心烦的感觉,他微微掀开了轿帘,去看外间的动静。他发现,洪武门外一带的大街上,肩挑手提,拖男带女的逃亡人流仍旧络绎不绝,其中也有官绅人家,但更多的是平民百姓。而街道旁那些大门紧闭的房舍,有不少已经贴出了黄纸,上面赫然写着“大清顺民”的字样。有些人家的门前,甚至摆出了拜迎的香案。钱谦益明白,那是赵之龙下了命令的缘故。
    不过由于为时尚早,那些香案上眼下还空无一物,也没有人看管。只有一阵一阵的飞雨,在上了黑漆的桌面上溅击出许多白色的水花……回到衙门,出于一种周到的考虑,钱谦益首先看一看门上贴出了黄纸没有。发现门扇上空空如也,他就有点不悦。等轿子在轿厅里停下,他一步跨出去,对迎出来的顾苓劈头就问:“嗯,怎么门上还不贴纸?”“启禀老师,因老师出外未归,弟子尚有待示下,故未敢妄动。”
    “等什么,快贴上!你不见满城都贴了么!”
    这样说完之后,钱谦益就径直往里走去。顾苓紧跟上来,急急禀告说:“老师,刑部高大人已经自荆另外,吏部张大人昨夜也自尽于鸡鸣寺。适才这两家都着人前来报丧。如何复他,请老师示下。”
    刑部高大人是指刑部尚书高倬,吏部张大人是指吏部尚书张捷。这两人平日都依附马士英,得任高官。其中张捷还是“逆案”中人,他的起用,则是钱谦益出面保荐的结果。当时,舆论对此很非议了一阵。
    没想到这两人如此忠烈,竞自杀殉国。钱谦益惊愕之余,颇受触动。
    “自尽了么?嗯,死得好,死得好!”他喃喃地说,没停止脚步,也没有指示该怎样回复。
    “禀老师,兵科的吴老爷求见,现在花厅里等候。”顾苓又说,同时把一份拜帖递了过来。
    钱谦益倒没想到这会儿还有人来候见,于是停下来,接过帖子。看见上面写着“眷晚生吴适拜”的字样,他心想:“这吴适因为弹劾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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