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翩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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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翩翩-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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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哪少啊!黑头“呸——”地将一口唾沫吐在柴旺身上,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给领导开过车,什么事瞒得过我的眼睛?现在是大官大贪、小官小贪,哪个领导不是靠公家的职位给自己的七大姑八大姨办事?我们倒回家的这点煤,就是人家手中被剪掉的那一点点指甲,什么都不算!你就没占过公家的一点东西?柴旺嗫嚅着说,我也占过,早年我在机修厂时,用单位的废料给儿子车过玩具。黑头一撇嘴说,那还值得一提?从那以后,柴旺像黑头一样,三天两头地趁黑往家里偷上一袋煤,开始时战战兢兢的,柴旺家的也跟着提心吊胆的,但几次之后,他就驮顺手了,尤其一想自己在别人的眼里如同草芥,拿起来就更理直气壮了。这样,他既赚了钱,又为火炉这张贪吃的大嘴准备了充足的吃食。然而好景不长,柴旺当了三年锅炉工后,县里集中供暖的工程上马了,这样就要把那些小锅炉房取缔了。工人们在春季时就开始了挖沟改线,到了夏季,初期工程完工时,县长被检察机关抓了起来。他利用职务之便,不仅在提干上大肆收敛钱财,还在工程的招投标中做手脚,收取巨额回扣,其中就包括集中供暖工程的改造。此事一出,全城哗然,涉案的在建工程一律停工,这样,各个锅炉房在夏末时紧急调运煤,进行设备的检修,柴旺和黑头又回到了老地方。为了庆祝这失而复得的活儿,他们买了二斤猪头肉、一袋花生米和两瓶高粱烧酒,痛快地吃喝了一场。可是到了第二年春天,工程又上马了,说是尽管县长犯了法,但他做的事情是有益老百姓的,集中供暖不仅节约能源,而且能减轻煤烟对环境的污染,这样,柴旺和黑头彻底回家了。他们散伙前去酒馆喝了顿酒,两个人从黄昏一直喝到夜半,舌头都喝硬了。出了酒馆,黑头指着星星说:老子、要、要变成、一股、黑烟,飘、飘上去、熏、熏死你!柴旺也指着星星发牢骚,说:你、你们、天天往地上、撒、撒尿,这、这光、就不污染、我们啦?黑头摇晃着说:污染!柴旺也摇晃着说:污染!两个人就在这痛快淋漓的“污染”的叫喊声中相互拉了一下手,告别了。黑头很快离开这里,投奔南京的舅舅,去一家东北餐馆当厨子去了。柴旺呢,他又蹬起了三轮车,每日早出晚归地上街找活儿做。他的三轮车既拉人,也载货。好的时候一天能赚三、四十,到了冬天的淡季,一天也就收入个十块八块的,空手而归的时候也是常有的。   
  福翩翩(4)   
  柴旺家的在冬天走路的时候爱想柴旺,一想,身上就暖了。北风仿佛也就不是北风了,让她觉得舔着脸颊的是小猫那温热的舌头。儿子犯了事后,家中的四万多积蓄就像飞进了火中的一团棉花,顷刻间化为乌有。他们又借了两万多块钱,总算把事给平了。带着饥荒过日子的滋味实在不好受,他们不敢再添置新衣裳,不敢吃肉吃鱼,不敢买水果。夏天时,柴旺家的自己种蔬菜,把黄瓜和西红柿当水果来吃。到了冬天,他们的水果就是储藏在窖中的青萝卜。烹调用的酱油和醋一律是散装的,花椒和大料也都是最便宜的。就连她每月必用的卫生巾,也改为卫生纸了,这种纸论斤卖,便宜。为了偶尔能沾点荤腥,柴旺家的有时到鱼市上,在宰活鱼的现场,拾捡人家遗弃的鱼的内脏,回来后把鱼肚和鱼肠洗净,做鱼汤面。冬天的时候,为了省下买煤钱,柴旺家的每隔两、三天就出去拉烧柴。她去山上捡枝桠,也去河套的柳树丛中把那些枯树伐了,锯成段,用爬犁拉回来。去年,她发现了一个弄烧柴的好去处,就是北山的贮木场。它虽然离家远,有十几里路,但那里的烧柴不需她费心思寻觅,到了就可以装。贮木场储存的都是从深山中运下来的原木,它们大都是落叶松,通常是二十多公分直径,比海碗大、比脸盆小的。这些成材的树经风雨多年,身上披挂的树皮也就厚实。原木被运来后,在装卸的过程中,那棕红的树皮会像秋风中的玫瑰花瓣一样,大批大批地脱落,好像原木想美美睡上一个长觉,睡前要把衣裳脱个干净。这树皮是天然的烧柴,一般是不允许人拾捡的,贮木场会把它们当做造纸的原料卖掉。看场的是个叫王店的老头,六十多了,身体结实得很,他自称一天要吃一摞烧饼。柴旺家的溜进贮木场捡树皮的时候,他呵斥过几次,后来柴旺家的把家中的遭遇说给他听,王店对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不过他让柴旺家的不能白天来,让人看见的话,他会被撵回家。再说开了这个口子,别人如此效仿,也来捡树皮,这贮木场不就成了人家的柴垛了吗?柴旺家的对王店保证,她会起大早来捡树皮,天亮时就回去了,不会被人发现。就是有人看见的话也不要紧,她把树皮装在麻袋里,扎紧口,没人猜到那里面是烧柴。王店看这女人可怜,平素就把那些块大肉厚的树皮提前备好了,单独堆在一处,她来了,只需装袋就是了。有时他也给她搭个手,帮她撑着麻袋口,让她装袋时顺畅些,或是在她往自行车上捆麻袋时,帮她扶着车子。柴旺家的很感激,把自己的一件毛衣拆了,将线并成两股,织了四双厚厚实实的毛袜子,一双给了柴旺,一双寄给了狱中的儿子,另两双则送给王店了。王店接过袜子后把它们夹在指间甩了甩,就像打快板似的,用说书人的口吻问她,敢问尊姓大名啊?柴旺家的说,我叫柴旺家的。王店说,我是问你自己的名字哩。柴旺家的直起腰,想自己的本名时,头脑竟有些恍惚,她不好意思地说,我叫什么莲花的,一时还糊涂了。王店说,你这个女人我可是头回见,嫁了男人,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柴旺家的推着车子走了半小时左右,发现星星又少了许多,看来黎明之船要驶来了,这些暗礁似的星星知道阻挡不了这条金光闪闪的大船,识时务地隐去了。北风不那么猛了,柴旺家的就骑上车子。先前步行已走了三分之一的路,上了车子后,路就像进了口中的面条似的,消逝得更快了。城里的路有人清扫,车马又多,所以路上的雪是存不住的。出了城呢,由于车少人稀,无人清理,路被雪捂得严严实实的,自行车的轮子发出“吱吱——”的碾雪声。雪路两侧是平坦的庄稼地,由于冬季无人涉足,那雪平平展展的。雪地上偶有的疤痕,都是麻雀的足迹。好像麻雀看它太像一床棉被了,诚心要蹬出几朵棉絮,让它破破相似的。 
  北山已近在眼前了,天也泛出隐隐的白色了。柴旺家的到了贮木场后,发现王店已经候着她了。堆着原木的楞场上每隔二十多米支着个简易电线杆,上面吊着盏奶白色的灯,贮木场泛着青白的光。柴旺家的看见王店手里提着一只僵死的兔子。   
  福翩翩(5)   
  柴旺家的,你怎么好几天不来了?王店说,我还以为你闹病了呢。 
  柴旺家的摘下手套,捋了捋濡在刘海上的霜雪,说,这不是快过年了吗,我给家刷了刷墙。去年苍蝇多,拍了一墙的蝇屎,过年得干净干净啊。 
  王店问,年忙得差不离了吧? 
  柴旺家的说,咱过年不像有钱人家,凡事都得弄个齐全。咱割上二斤肉,包上一顿萝卜馅饺子当年夜饭,再买上挂鞭炮放放,就算过年了! 
  你也不添置件新衣裳?王店说,我前天上城里去了一趟,自由市场卖的花布衫,才四十块,绿地红花,才俊呢。 
  我都半大老婆子了,穿新的谁看? 
  你家柴旺看呐。王店说,再说你也不显老,眉眼也好看。 
  柴旺家的笑了,说,柴旺吃饺子不爱吃皮,看人也不看皮,我就是穿着金缕玉衣,他不搭眼,等于白穿! 
  王店嘟囔一句,他爱吃馅啊—— 
  这“馅啊”二字让柴旺家的想起了昨夜的缠绵,她羞涩地笑了。王店大约也意识到自己讲了可笑的话,跟着笑了。他晃着兔子对柴旺家的说,拿回去过个年吧,是我在北山套的。 
  柴旺家的一迭声地说,这可不行,你让我白捡树皮,已经感激不尽了!这兔子您自己留着吃吧。 
  王店说,我套了两只,有哩。你拿去吧。 
  柴旺家的便不好拒绝了。她在接过兔子的时候,心想这种野味咱可不舍得吃,让柴旺悄悄卖到饭店去,得来的钱一半自己留着,一半给老人买点吃食。 
  王店早已把树皮堆在一处了,这样柴旺家的带来的铁挠子就派不上用场了。她很快装满了两麻袋树皮,把它们搭在车上。自行车的后轮被这一左一右两个麻袋夹击着,就好像丢了一只轮子似的。王店把兔子放进蓝筐,柴旺家的道着谢,踏上了回家的路。 
  天好像刚刚打过一个喷嚏,看上去神清气朗,透出活泼的亮色了。星星全然不见了,雪路也亮了。柴旺家的心情很好,她想趁着腊月天多捡点树皮回来,这样,正月就可以睡上几个懒觉了。城外的路弯弯曲曲、凹凸不平,柴旺家的握着车把,小心看着路。口中呼出的热气与冷空气聚合后,很快又给她的刘海和睫毛溽上白霜。霜越积越厚,不久便把眼帘遮盖住了,她看不清路了,不得不停下来。她边清理霜边对它说,你个短命的,投胎到我眼毛上亏不亏啊,你要落脚就到树枝上去,起码还能活半冬呢。兴许是跟霜说了俏皮话的缘故,她再次骑上车后,觉得身上力气足了,她拼命蹬着车子,很快就进了城。城西的平房上已有炊烟升起了。 
  太阳还没出来,柴旺家的已经干完了一件活儿,她很愉快。她推着车子走进院门的时候,听见邻居刘老师家的狗“唔唔”叫着,知道它这是和自己打招呼呢。她说,空竹,我回来了,谢谢你帮我看门啊,过年时我赏你个肉包子吃。 
  柴旺家的把树皮倒在院墙下,将空麻袋放进仓棚,拍打掉身上沾着的木屑,提着兔子进了门。柴旺刚起炕,正睡眼惺忪穿棉裤呢。他见老婆提着只毛茸茸的兔子进来,惊问道,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贮木场的王店大哥套的,说是送给咱过年吃。柴旺家的说。 
  你又去北山搂树皮去了?柴旺心疼地说,看看脸都冻红了,外面冷吧? 
  二九了,能不冷吗?柴旺家的说,你今天出门时把这兔子带上吧,找个饭店卖了。 
  柴旺说,这是野生动物,明目张胆地卖,让人抓着会罚款的。 
  柴旺家的说,这么说王店大哥套兔子也是犯法的了? 
  柴旺系上裤腰带,跳下炕,说,那是了! 
  柴旺家的“啧啧”地说,真难为了王店大哥! 
  柴旺说,你把毛衣拆了,给王店织毛袜子,现在又一口一个王店大哥地叫,以后我可不能让你去贮木场了! 
  毛袜子你不也有份儿吗!柴旺家的笑了,说,我不是早告诉你了吗,他都六十多了,人家是可怜咱!   
  福翩翩(6)   
  柴旺穿上鞋,跺了跺脚,说,六十的人就不能吃“那一口”了? 
  柴旺家的朝男人的屁股上踢了一脚,说,我看你在外面学坏了! 
  柴旺被踢出一个屁来,这个屁像爆竹一样炸响,把他们夫妇逗笑了。柴旺说,今年兔子少,一只少说也能卖一百块。卖了钱,你给王店买上两瓶酒,再买上几斤核桃和红枣,过年了,算是咱的心意! 
  我也是这么想的哩。柴旺家的愉快地说。 
  太阳说出来就出来了,柴旺家的去灶房烧火的时候,发现玻璃窗已泛出橘黄的光晕,是晨曦扑在上面了。柴旺在她身后说,进了腊月后,卖春联的生意特别好。他发现那些春联都是印刷的,红纸上的字不是烫金就是烫银,春联的内容也大同小异,不新鲜。他有一个点子,要是自己写了春联出去卖,全城可是独一份,肯定赚钱!这生意不需大投入,买些红纸、墨汁就行。柴旺家的说,就你那两把刷子,写的字跟蟑螂爬似的,再说你又不会编词,别做这个梦了!柴旺说,我是没那水平,我可以和人合伙呀!刘老师家的春联不是年年都是自己写的吗,他那字敦实、受看,我买纸墨,他写,然后我拿出去卖,得到的钱对半分,省得他一天到晚在家闷着! 
  柴旺家的说,看来你也没白在外面混,还懂些生意经了! 
  柴旺家的邻居是七年前由城东搬过来的:一对教师夫妻,带着一对双胞胎孩子。他们夫妇一个姓,男的叫刘家稳,女的叫刘英。他们的那双女儿,一个叫刘和和,一个叫刘顺顺。刘家稳原来是语文老师,一场车祸,使他失去双腿,要想出门,只能借助轮椅,他也因此病退了。他的妻子刘英是英语老师,高佻个,白皮肤,瓜子脸,月牙嘴,细眉细眼的,从不高声大气说话,因为她是城西一带模样姣好、挣着工资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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