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就告诉你一个人》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文学]就告诉你一个人- 第1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里,晾晒加厚棉被,静心等待北京儿媳的再次归来。有时候,马宁的嫂子遇到母亲晾晒棉被,心里的怨气就会涌上来,说一些指桑骂槐的错话。母亲仿佛没有听到,目光落在棉被子上,脑子中闪回着北京儿媳仙女般的面容。 
  马宁结婚的第二年,家乡发了一场洪水,环绕马湾镇的河流水位暴涨,淹没了屋前的石阶。母亲屋内的水漫过了床铺。她用塑料布缠裹着那床加厚棉被,抱在怀里,站在客厅的方桌上,整整站了六个小时。马宁的哥哥试图帮她接过棉被,她却不肯松手。 
  马宁的嫂子后来略带嘲弄地跟邻居说:“那床棉被,是我婆婆的命根子。” 
  马宁的母亲六十多岁了,患有肺气肿病,面色清瘦而蜡黄,遇到阴冷天气就不停地咳嗽。她担心自己在哪一个黄昏和凌晨会突然辞世,渴盼北京的儿子儿媳早些回来的那种心情,就可想而知了。 
  屋前的柿子树绿了又黄,黄了又绿,一晃五六年过去了,北京的儿媳始终没有回来。这当中也有好消息传来,就是北京的儿媳给她生了一个孙子,让她在寂寞的时光中,又多了一份幻想和思念。 
  马宁也曾想带着出生的儿子,回老家看望母亲,但赵薇总是说孩子太小,回老家不方便。马宁就没有坚持,他已经调到机关当了宣传股长,属于自己的时间也就越来越少了。自从结婚后,他就没跟赵薇在一起过个年。部队越是节假日越忙,机关干部要跟基层官兵在一起同欢乐。 
  再后来,马宁家乡的马湾镇,被开发成观光度假的旅游地,有大批的游客从山外涌进来,马湾镇的一草一木都抖擞起来了。街道小巷修饰一新,镇上盖起了三星级宾馆。马宁的嫂子从游客兜里赚了不少票子,富裕起来后也就忘却了那床棉被的陈年旧帐了。她给母亲屋里安装了电话,更换了陈旧的木床和散发着霉味的被褥子,并多次给北京的赵薇打电话,邀请他们一家子回家乡看看。 
  嫂子说:“弟妹,有空带孩子回来看看,马湾镇现在搞旅游了。” 
  这一年国庆节,马宁和赵薇带着儿子小雨回到了马湾镇。他已经是团政委了。往日马湾镇经常有官员到北京,他对家乡的父母官都热情接待了,因此家乡政府得知他们一家要回故乡,就做了细致的安排,直接把他们从火车站接到宾馆,陪同喝酒观光,再喝酒再观光。马宁好容易挤出时间,带着赵薇和儿子小雨,回家跟母亲在一起呆了两个小时。 
  离开家时,母亲问儿媳:“你们不在家住吗?那床棉被子,我一直给你们保管着,还挺软乎。” 
  赵薇最初愣了一下,好半天才明白母亲说的是新婚时的棉被。赵薇就半开玩笑地说:“妈,你可要给我们保管好了,有时间我们一定回家住。” 
  母亲连连点头:“放心放心,不信你摸摸,软乎呢。” 
  母亲要去木箱内拿出棉被子给赵薇看,赵薇说就不要拿了,我知道肯定保存得很好。 
  然而,马宁和赵薇在马湾镇只住了四天,都是在宾馆度过的。离开马湾镇的时候,政府派车把他们从宾馆直接送到了车站。赵薇和小雨这一走,再也没有回过马湾镇。 
  不过赵薇回到北京后,没少给马宁母亲打电话。现在通信发达了,遥远的距离变成了似咫尺之间。赵薇打电话主要是问候马宁母亲的生活情况,母亲每次的回答都是那几句话:“我好着呢,有吃有穿,你们都别惦挂了。” 
  但是有一个夏天的晚上,母亲突然主动把电话打到北京,问赵薇和小雨什么时候能再回老家,说她想他们了。马宁说:“这好办,你到北京来住些日子吧。” 
  马宁就让哥哥把母亲送到了北京。 
  马宁身为政委,几乎每天都有会议,大多数晚上是在办公室度过的。母亲来后,他让自己的司机拉着母亲,在北京城转了两天,然后就把母亲交给赵薇了。赵薇推掉很多事情陪同了母亲几天。但赵薇也是银行的中层干部了,不能长时间不上班,后来只能把母亲一个人留在家中。母亲不会使用煤气灶,赵薇就让马宁的司机每天中午去部队机关食堂打饭,开车送回去。这样折腾了一周,赵薇觉得太麻烦了,干脆把母亲送进了部队卫生院,说是要给她治疗肺气肿病。 
  卫生院对政委的老母亲,肯定要特殊照顾了,专门派了一位卫生员在床前服务,给母亲打水打饭。卫生员的态度比亲生儿子都和蔼。但母亲还是想念自己的儿子,每天早晨卫生员刚走进病房,母亲就问:“宁儿忙什么?” 
  卫生员说:“大妈,我们政委今天还开会,有什么事情您跟我说。” 
  母亲摇头说:“没事,他就是忙。你见了面告诉他,别累坏身子。” 
  很多人听说政委的母亲住院了,都跑到病房看望她。病房就每天堆满了新鲜的水果和鲜亮的花篮。母亲不认识来人的面孔,有时也听不明白大家对她说了些什么,但她知道这些人都跟自己的儿子在一起工作,因此送他们出门的时候,总不忘说一句:“见了宁儿的面,告诉他别累坏身子。” 
  母亲在卫生院住了二十几天,就再也住不下去了,吵着要回老家。眼下南方正是霉雨季节,她老是担心木箱内存放的那床棉被潮湿生霉了。马宁弄不懂母亲的心思,见母亲坚决要走,以为她想家了,就让哥哥来京把母亲领了回去。 
  母亲到家的当天,就把棉被从木箱内倒腾出来,果然挨近木箱底部的棉被子,有些潮湿,她急忙把被子展在阳光下晾晒。 
  这样又过了两个春秋。有一天母亲晾晒被子的时候,因为胸闷气喘,竟没有力气将被子搭在铁丝架上了。母亲心里就恨自己不中用,知道自己活不太久了,禁不住抱着棉被子,蹲在地上哭了。 
  也就是这个冬季,母亲在一个阴冷的雨天走了。在母亲生命最后的日子里,马宁的姐姐一直守候在病床前。母亲对女儿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别忘了经常把木箱里的被子拿出来晾晒。” 
  马宁赶回家处理了母亲的后事。马宁的姐姐就把关于棉被子的一些细节,详细告诉了马宁。姐姐说:“妈说,要是以后赵薇回来,让她放心地盖那被子,还软乎呢。”遗憾的是,赵薇没有跟马宁回去奔丧,她留在北京照料儿子小雨。小雨到了升初中的时候了,一分钟的学习时间都不能耽误。 
  母亲去世后留下了三间房子,哥哥嫂子就把马宁和姐姐叫在一起,商量处理方案。要在过去,这三间房子没什么用处,但现在马湾镇成为观光度假的旅游胜地了,地价一天天上涨。据说母亲居住的这一带要拆迁,变成豪华的别墅度假村。嫂子就跟姐姐说,母亲生前的生活大都是她照料的,因此她要分得两间房子才合理。姐姐不答应,说弟弟马宁应该分得两间,理由是马宁结婚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嫂子就跟马宁的姐姐争吵起来。 
  一直沉默的马宁突然说话了:“你们都别说了,房子我一间不要,哥哥两间,另一间给姐姐,我就要木箱内那床加厚棉被。” 
  哥哥嫂子和姐姐都愕然了。 
  马宁把棉被带回了北京。尽管他居住的楼房一年四季都很干燥,但他还是经常在阳光充足的时候,把棉被子放在阳台上晾晒。有时候他也陪伴着棉被,坐在温暖的阳光里,想一些很久远的事情。想到愧疚处,他就把自己的脸埋在棉被里,静静地流一些泪水。 
  棉被因为吃足了阳光,熨贴在他脸上的时候,就更加柔软而温暖了。   
 ·9·     
 衣向东作品     
老房子 
  远离故乡的人,记忆中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老房子的影子。老房子是我们生命的起点。老房子的影子里总是裹着一团温暖,还有一些味道。这些味道无论是酸甜还是苦涩,都值得我们一生去咂摸。有些老房子破败不堪四壁透风了,却并不影响我们对它的怀念。老房子就是远离故乡的人对故土的怀念,是颠簸流离的那颗心的精神避难所。 
  我家的老房子对我来说,其实就是我的老父老母。 
  我家的老房子在胶东一个叫“釜甑”的乡村中——字典里,釜和甑都是古代一种煮饭的器具。村子东边有一座圆锥形状的大山,叫釜甑山。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是山因村而得名,还是村随山叫釜甑。当然这并不重要了。 
  父亲的父亲们一直住在这个村子里,他们最初的老房子在哪里,父亲也说不明白。父亲小时候居住的老房子,在村子中央,紧挨着家庙。村子里居住的人家都姓衣,家庙也叫衣家庙。父亲记事的时候,家庙还有些香火,我记事的时候,家庙就改成了村子的小学校了。爷爷和奶奶都在这所老房子里故去,母亲和父亲是在这所老房子里成的亲。后来我的叔叔要结婚了,作为长子的父亲,就把这所老房子让给了他,父亲和母亲搬到了村子的三间仓库里。 
  我说的老房子,就是这三间仓库。 
  仓库最早是堆放牛马草料的,所以建造的时候,房屋就比普通的屋子矮小狭窄,窗户和门也是小鼻子小眼的。其他人家建造房子的石头,是从山里开采来之后,再经过石匠们锤打砧凿,石块平整规矩。三间仓库就不同了,墙壁上的石头是从河套里捡来的,大小形状都不规则。颜色也不统一,有被阳光漂白了的,也有黑不溜秋的天然色,用今天的眼光看去,倒是有几分艺术夸张。 
  仓库是村北最后一排房子,前面就是一排马棚,有二十多间房子,坐西朝东,跟三间仓库组成丁字形。马棚南边的山墙前几十米,是一口水井,水质清冽。再往前,就是一条小河,常年有涓涓流水自东向西,汇入村西的大河中。 
  父亲当时是个教书的,算是村里的头面人物,又跟村干部做了一些感情投资,就得以在仓库里暂且安身。住了几年后,几个儿女都降生在这里,父亲就花了几百块钱,买下了三间房子。当时父亲每月才一二十块钱的工资,几百块钱不算个小数目,他拿不出这么多钱,就一直赊账,直到我当兵后的第二年,才卸掉了压在心头的这块石头。那已经是1984年了。 
  三间仓库是父亲给我们打造的一个窝窝。 
  我记事的时候,屋前的马棚还在,还有几十匹马养活在里面。马棚子面南的一面是半敞开的,可以看到马槽和拴马桩。太阳刚升起那阵子,阳光投进马棚内,映照出马匹光润的毛色,还有马匹闪亮的眼睛。无风的夜晚,我在睡梦中还可以听清马匹咀嚼草料的声音。 
  我们一家进出屋子,要从二十多间马棚前的小路经过,马匹们会歪着头看我们,它们的眼神总是那么忧郁。我能够嗅到它们身上散发出的汗腥味儿。马棚里很静,可以听到马尾巴扫来扫去的沙沙声。偶尔,一匹马冷不丁地打个喷嚏,就会吓得我身子一个哆嗦,脚步也就快了许多。 
  马棚前有一架秋千,是用粗糙的木柱支撑起来的,就有邻近的孩子跑来荡秋千。马匹们听到孩子们突然响起的尖叫声,忙支楞起耳朵细听。它们的耳朵总是不停地抖动,哄赶落在上面的蚊虫。 
  我记不清马棚哪一年拆掉了,也记不清那些马匹的去向。现在我想起老房子,总要想到那些马匹,它们和我的童年紧紧连在一起。 
  对于老房子,我记忆最深的是那几扇窗户。 
  老房子的窗户是木棂的,上面裱糊了一层纸。窗户纸的来源比较复杂,有小学生课本,有粗糙的纸盒子,也有旧报纸旧年历。窗户纸经受风吹雨打之后,到处开了裂,在春夏秋的季节里,也就随它开裂去,但进入冬季就不行了,寒风从开裂处灌进屋子里,冷飕飕的,母亲需要经常在开了裂的地方打补丁。通常,薄薄的纸张贴到窗棂上,要不了个把月就失去了水分,变得干焦酥脆,一场大风之后,总有什么地方要开裂的。打了补丁的窗户,显得臃肿了许多。 
  因为老房子在村子最北边,寒冬的风就在屋后鬼哭狼嚎地叫,再硬朗的窗户纸也被撕扯的七零八落。父亲干脆用泥巴和砖头,将后窗封堵严实,待到来年春暖花开,再将窗户开封。这样密封的三间屋子,房顶上再覆盖一层厚重的雪,那样子,很像寒风中缩紧了身子的小老头。 
  父亲在外面教书,每个周六的晚上,无论是风是雨,他都要赶回来。低矮的三间房屋里,有他的妻子儿女,有他全部的牵挂。赶回院子里的时候,他的目光总是最先落在窗户上,看窗户是否有一团油灯的光影。有了,他那颗悬着的心,也便稍稍松弛下来。 
  我的哥哥是最早诞生在老房子里的孩子,因为他的诞生,老房子注入了一股奶香的气息。 
  哥哥一岁的时候,赶上一个寒冷的冬季,夜里的老房子像冰窖,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