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一壶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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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间一壶酒-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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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一教统之。汉地有佛教,也可相通。只有维、哈等族,因为信仰不同,不适用,但毕竟掌握了宗教上的多数。 
  清朝不仅在此接见藩臣,也接见外国使节。如1793年,马戛尔尼率领的英国使团,就是在避暑山庄万树园的黄幄大帐谒见乾隆皇帝。中国古代的“藩”,既是边疆也是外国,两者的概念常有混淆。在乾隆皇帝眼里,英国和蒙、藏藩臣也差不多,只不过距离更加遥远罢了。 
  二、甘泉宫 
  中华帝国的王朝史,秦汉是头,明清是尾。避暑山庄和甘泉宫,正好在一头一尾。它们都是帝国盛世的辉煌建筑。 
  甘泉宫,是汉武帝因秦旧宫而建,大约建于汉武帝建元二年(前139年)前后。它的兴衰,也和国运相伴,武帝最盛,昭、宣弛废,元帝复作,成、哀则时罢时复。汉平帝元始五年(公元5年),王莽奏废武帝诸祠,这里不再是皇帝的驻跸之所。但东汉时期和魏晋南北朝,旧宫还在,偶尔还使用,隋唐以来才湮灭无闻。现在是一片废墟。 
  去年,去陕西考察,自西安出发,西北行,经三原、泾阳,从谷口入淳化县境,道如深沟,越往北走,越高越平,最后到达这片遗址。 
  过去,读汉赋,如王褒的《甘泉赋》,扬雄、刘歆的《甘泉宫赋》,我的印象是,这里山川秀丽,宫观玲珑;珍禽异兽,出没其中;繁花茂树,点缀四周。但一路所见,却是满目的黄土,沟沟坎坎,颠颠簸簸(当时正在修路),除了庄稼地还是庄稼地,北面的远山(甘泉山),也是昏蒙一线。那感觉就像西方探险家初入伊拉克。他们很难想象,眼前这个气候恶劣,蚊蝇丛生,野兽出没,强盗横行,贫瘠而荒凉的土地,就是《圣经》和古典作家笔下那个有如仙境的文明之域。凡是古老文明的故地,都贫穷落后,灾难深重,这是令人伤感的地方。 
  这是一片开阔的塬区,荒烟衰草之中,有十个绿草丛生、大小不一的土堆,即古代建筑的夯土台基,耸立其中。其中两个窝头状的土堆,是著名的通天台。两台的前面有个小院,现在是遗址文物保护管理所的工作站,原来是明清武帝庙的献殿所在。院子的后面,野地里戳着两件西汉石刻:石熊和石鼓。石熊,面部残损,但憨态可掬。石鼓,高可齐腰,据说原有魏太和六年艾经、艾程等人的题记,已经看不清,可以看清的是宋政和六年种浩等人的题记。田埂上,随处可见农民耕地捡出的残砖断瓦,拿起看一眼,都是秦汉遗物。此外,一切很平常,就像其他北方农村。历史的记忆,震撼的美丽,静静地埋在这片土地之下,一睡就是两千多年。没有人去发掘,把它从沉睡中唤醒。 
  空白诱发想象,止不住。我们还是看看古人留下的描写吧。 
  第一,从地图上看,甘泉宫也是汉胡来往的关节点。它所在的云阳县,本来是义渠戎(可能与匈奴有某种关系)所居,秦昭襄王母宣太后用美人计刺杀义渠王,才占有该地。秦昭襄王修长城,是秦始皇修长城的先声。他修的长城是一道斜穿北纬38度线的长城。始皇拒胡,再修长城,把汉胡分界线推到北纬41度线左右,设北地、上郡、云中、九原四郡镇守之,控制匈奴南下的通道。秦末汉初,中原内乱,匈奴南下,占领蒙恬故塞,曾一度把汉胡分界线推回到秦昭襄王长城,即朝那(今甘肃固原东南)、肤施(今陕西榆林东南)一线。汉武帝再拒戎胡,又把匈奴势力推回到秦始皇长城,即北纬41度线。甘泉宫是在云阳,今陕西淳化县的西北。淳化县又在秦都咸阳和汉都长安的西北。它和咸阳、长安有驰道相连,去长安约三百里(《三辅黄图》卷二)。这个地点,是从两大帝都北上黄土高原的入口。秦、汉在此大兴土木,修建离宫,是以它为北通胡地的塞门。秦人北拒匈奴,是仰赖两个浩大工程,一是横贯东西,修万里长城,西起临洮,东至辽东;二是纵贯南北,修高速公路,南起云阳,北至九原,当时叫直道(长约900公里)。直道的起点就在甘泉宫后约4公里的甘泉山上。秦始皇崩于沙丘,他的尸体,就是从井陉、九原,沿秦直道,经云阳,送回咸阳发丧。汉代备胡,也是以它为长安的门户。   
  避暑山庄和甘泉宫(3)   
  第二,甘泉宫是西汉的六大宫殿之一。其他五宫,长乐、未央、建章、桂、北,全部集中在长安。长安以外的离宫,名气最大,要数甘泉宫。甘泉宫是因秦旧宫而建,不是一个宫殿,而是一个宫殿群。学者说,它的实际地位是陪都,一点没错。这个宫殿群,也是一座大型园林,当时叫“甘泉上林苑”(有“甘林”瓦当出土),或省称“甘泉苑”。园林是仿长安上林苑(原为秦苑),既是避暑胜地,也是校猎的围场。苑南有大湖,和长安一样,也叫“昆明池”。苑中宫观,是以秦林光宫和汉云阳宫为主要宫殿。此外,还有武帝祷祠神君的寿宫和武帝用事太一的竹宫,以及高光、长定、望仙、七里、增城诸宫,仙人(林光宫内)、石关、封峦、鳷鹊、露寒、益延寿、迎风、储胥、洪厓、弩陆、彷徨、天梯、瑶台、走狗、白虎、温德、相思诸观。甘泉苑南,今淳化县城附近,原来还有梨园和棠梨宫。汉武帝到此避暑、校猎,是在每年的五月到八月,和康熙、乾隆于承德避暑、木兰秋狝情况相似,连时间都几乎一样,围猎也主要是猎鹿。避暑期间,皇帝还在此处理政务(如受郡国上计),接受诸侯王朝觐,特别是处理藩务,宴享外国宾客,派遣使节出塞。如张骞出使西域,就是从这里出发。汉宣帝接受匈奴单于和蛮夷君长朝觐,也在此处。 
  第三,甘泉宫是汉代最重要的祭祀中心。西汉时期,官方举行祭祀活动的场所是叫“祠畤”。祠和畤,混言无别,细分则有差异,祠是泛称祭祀神鬼的场所,如武帝太祝所领的六祠:亳忌太一祠、亳忌三一祠、冥羊祠、马行祠、甘泉太一祠和汾阴后土祠。畤,则专指祭祀天地、五帝,即举行郊祀的场所,如甘泉泰畤和雍五畤。畤可称祠,如甘泉泰畤也叫甘泉太一祠;汾阴后土祠属于畤,却以祠称,但一般的祠却从不称畤。《史记·封禅书》和《汉书·郊祀志》记载的祠畤,都是国家注册的宗教场所,民祠还不知道有多少。它们有点类似后世的寺庙。但汉代,祭祖的场所多叫庙,如高庙、孝文庙、孝武庙;祭祀神鬼的场所多叫祠,如上面说的那些祠。当然两者也混用,如汉文帝的渭阳五帝庙,既不称畤也不称祠;武帝立汾阴后土祠前,高祖已立后土庙。唐宋以来,也是把后土祠叫后土庙。武帝时期,其文治武功,也是借“广修庙”,除致力政治统一、学术统一,还强调宗教统一。武帝和武帝以后,王莽废祠以前,西汉祠畤达700多处,其中最有名,是三大祠,甘泉泰畤、汾阴后土祠和雍五畤。甘泉泰畤是祭天中心,地位最高,就是设在甘泉宫。甘泉,秦夺其地前,固有所谓“黄帝明廷”和“匈奴祭天处”,本来就是个古老的祭祀中心。泰畤,有祭天圜丘,上为太一坛(紫坛),周环五帝坛和群神坛,有如后世的天坛(旁边有紫殿),这是汉族最高的祭祀中心。此外,它还有六座象征武帝怀柔政策的祠庙。三座是胡祠,径路神祠是祭匈奴的刀剑之神;休屠祠应是匈奴休屠部的神祠;金人祠是祭匈奴供奉的“祭天主”,神像是胡貌胡装,用铜铸造,也是虏自休屠。它们都是为胡而设,祭胡之神,既可抚绥远在北方和住在当地的胡人,又可配合汉人自己的宗教信仰。汉族祭天,太一无象。匈奴祭天,则有金人。两种信仰,和平共处,并存于甘泉,是一大奇特景观。三座越祠,是由越巫用一种叫“鸡卜”的巫术,在一座小台上进行祠禳,当时叫“越巫※※祠”。前者是汉武帝北逐匈奴,借匈奴神祇怀柔匈奴。后者是汉武帝南征南越,借南越巫术怀柔南越。它们很像承德的外八庙。这些庙,是当时的天下缩影,有点像现在的世界公园。 
  甘泉宫的祭天金人是在佛教传入前就存在。佛教传入后,曾被误解为佛教造像。如敦煌莫高窟323窟北壁的初唐壁画就是这样画,崔浩、张守节也有这种解释。其实,这种金人是代表匈奴的天神,它与秦始皇销天下之兵铸造的十二金人是同一类造像,都叫翁仲,并不是佛像。前者是直接虏自匈奴,后者则是仿制品,原形还是匈奴的神像。这样的神像被立于甘泉宫中,有如承德普宁寺的大菩萨(高达23米多),有强烈的象征意义(夸张的说法,是一庙可抵百万兵)。它们既是秦汉武功的象征,也是秦汉怀柔的象征。 
  三、余论:中国早期的“五族共和” 
  动物凶猛,因为害怕。人类残忍,源于恐惧。他们害怕敌人,子子孙孙,世代传递深仇大恨,早晚一天会复仇。 
  说到这个话题,和汉征匈奴有关,和休屠金人有关,有个故事值得提起。这就是休屠王太子金日磾的故事(见《汉书》本传)。 
  金日磾,“金”是纪念汉武帝虏获休屠金人而赐以汉姓,“日磾”盖原名之译音,“翁叔”是汉代常用的名字,则与“翁仲”相配。他以父王不降见杀(初与昆邪王谋降汉,后悔,被昆邪王杀害),而与母阏氏、弟伦俱没入官,输黄门养马。初入汉宫,只有14岁,因为身材高大,相貌庄重,见后宫佳丽,目不斜视,样子长得好,马也养得好,深受武帝喜爱,先拜马监,后迁驸马都尉,随侍武帝左右。武帝对他母亲很好,母死,下令为她画像,挂在甘泉宫中,署曰“休屠王阏氏”,日磾每见必拜,向之涕泣;他的两个小孩,也是武帝身边的弄儿,有如宠物。莽何罗刺武帝,日磾救过他的命,夙有忠孝之名。武帝死后,遗命封侯,不受,与霍光共同辅佐汉昭帝,地位极其显赫,死葬茂陵,谥曰敬侯。我到茂陵参观,见过他的墓。   
  避暑山庄和甘泉宫(4)   
  我讲这个故事,是因为我很好奇,古人为什么常常用自己过去的敌人或敌人的后代做近侍或养马?难道他们就不怕孙悟空(官封弼马温,就是养马)大闹天宫,勾践(他也为夫差养马)卧薪尝胆,一洗会稽之耻吗?看来,政治家是要有点胸襟和魄力的,就像人能驯服猛兽,豢养役使之。他们懂得,“奴才”比本来意义上的“自己人”要更为可靠。“奴才”是“丧家之犬”,对主人最有依赖性,不像“自己人”,各有地盘和势力,盘根错节,反而难以驾御。 
  古人有这个胆量,也有这个器量。 
  当今世界,是个充满种族、宗教和意识形态冲突的混乱世界,虔诚有余、宽容不足,以巴冲突是其缩影。犹太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圣地都在耶路撒冷,一地难容三教。他们根本不能想象,甘泉宫是把汉胡之神搁在一块儿。“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在这个靠武力输出一切的世界,声音太小。它使我们不能不对历史上的民族融合进行重新思考。 
  世界上的国家形态,一直有两条路子。一种是部族纷争,小国林立,长期分而不合,或只有松散的联合,管理水平低下,难以形成强有力的权力中心。一种是大地域国家,政治权力高度集中,科层管理非常系统,疆域广大,人口众多。前者如雅典,后者如亚述、波斯和中国。由于取径不同,政教关系也不同,造成两种“大一统”:一种是有统一宗教,没有统一国家,宗教管国家;一种是有统一国家,没有统一宗教,国家管宗教。前者的典型是欧洲各国,后者的典型是中国。 
  两种国家形态,两种大一统,哪种更好,这里不必谈。很多问题,短期里还看不清。我想说的是,中国在国家形态的研究上有什么意义。 
  我们都知道,国家的产生是为了制止和控制人类的流血冲突。我们人类比任何动物都更爱自相残杀,也更会自相残杀。对这个物种来说,杀人是最高科学。不同种族、不同信仰的人,怎么在同一片天空底下和平共处,这是一个难题,至今还困扰着人类。在数千年的世界文明史上,我们能看到的最普遍,最简单,也最彻底的办法,就是既消灭其肉体,也消灭其精神(主要就是铲除对方的信仰),挖对方祖坟,毁对方宗庙,灭对方社稷,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如亚述帝国和蒙古帝国,马蹄所到,剑锋所及,经常是血腥屠城。近代列强瓜分世界,也充满野蛮杀戮,遗风被于今日。征服者为了获取其可怜的安全感,他们觉得,杀死对方居民,真是太有必要。即使留下妇孺老弱,也只限于女性,所有男人,必须全部杀光,西周铜器铭文叫“无遗寿幼”。为了防止意外,坑杀降卒,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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