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伺候得老太爷舒心。但老夏还是不敢太大意了。
拳乱正闹得厉害的时候,给老夫人赶车的车倌福贵,有一天回来禀报说,老夫人在福音堂见杀了教鬼,当场给吓晕了。醒来,一路只说胡话。一会儿说,她也是二毛子,谁来杀我?一会儿又说,三喜最知道疼我,你们要杀,就杀我,不能杀他!真给吓得不轻。
老夏一听,心里就一紧:这妇人,怎么又来了?
但他没动声色,只是责问为什么叫老夫人看那种血腥事。她想看,你们也得拦着!要不,叫你们跟了做甚!当时还跟着谁?杜牧,还有个武师?老夫人那是给吓着了,她能是二毛子?念叨三喜,是嫌你伺候得不好!
老夏给老夫人挑的这个新车倌,虽也英俊,但胆子很小,话也不多。就是这样,老夏还是不断叫来训话,说老夫人对他如何如何不满,你还得如何如何小心。三天两头这样敲打,为的就是不要跟那妇人太近,再出什么事。
老夏将老夫人的胡话化解开,又严责了几句,才打发走富贵。
跟着,赶紧进了老院见杜牧,也是先狠狠训斥了一通,再于不经意间化解开杜氏的胡话。尤其渲染了老夫人没亲生儿女,不疼三喜疼谁?可那狗东西太忘恩负义!
对跟着的武师,也同样张罗了一遍,就像灭火似的,不敢有一处大意。
后来,果然也没起什么风波。
尽管这样,老夏也还是暗暗盼着:什么时候才能彻底不操这份心?也就是到哪一天,杜氏才不再做老夫人?
康笏南在外面久负一种美名美德:从不纳妾,从不使唤年少的女佣,当然也从未休妻另娶。这份美名美德,就是在康家上下,那也是深信不疑的。这中间,只有两人例外:老夏和老亭。
只有他俩知道,康老太爷的这份美名美德中深含了什么,又如何播扬不败。
也正因为这样,老夏才心存了那一份念想:杜氏何日才不做老夫人,或者是她这第五任老夫人何日做到头?老夏知道有这一天可盼,也才敢冒了如此大的风险,将杜氏的丑事遮掩下来吧。
至少在三四年前,老夏和老亭就看出了:老太爷已经彻底冷淡了杜氏。那时他们就估计,这位老夫人在老院的冷宫里,怕也住不了多久了。但一年又一年过去,老太爷那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难道就这样了,就把杜氏放在冷宫里,留一个厮守到老的名义?老太爷毕竟年纪大了。但这
不合老太爷一向的脾气和做派。到底会怎样?老夏和老亭没计议过。这种事,他们也从来不用言语计议的,全靠心照不宣。
遇了今年这样的乱世,老夏以为更没戏了。哪想老太爷从徐沟回来,一个接一个的暗示,就由老院传出来了。先是忽然对杜氏敬重起来,不久就发了话:给老夫人画像!
老夏得到这些暗示,自然是兴奋的,又不大相信。他特别问了一次老太爷:“老夫人的画像,平常尺寸就成吧?”
老太爷很清楚地说:“再画张大的。”
亲耳听了这样的暗示,老夏不再有任何疑心。大幅画像,就是暗示遗像!前任老夫人退位时,就是从画大幅遗像开始的。遗像一画就,离退位也就不远了。
老太爷见了当今圣颜,引发了豪情,才下了这样的决心吧?
老夫人既已做下那种事,也早该退位。她退了位,老夏也就不用再提心吊胆。所以,对临近末日的老夫人,他自然得格外殷勤,格外巴结。
就在杜氏的大幅画像即将收笔之际,守在客房院的仆佣,慌张来见老夏:他们拦挡不住,三爷跟前的汝梅小姐硬是闯了进去,扰乱陈画师作画,怎么劝,也不走。
老夏一听是汝梅,就知道麻烦又来了。汝梅也是一个太任性的小女子!
慌忙来到客房院,还没进画室,老夏就听见汝梅叫唤:“谁定的规矩,不能给别人画?”
老夏进来,笑着说:“梅梅,有什么吩咐,跟我说!陈画师是咱们请来的,不敢跟人家吵。”
汝梅冷笑了一声,说:“夏大爷,跟你说,你敢答应?”
老夏说:“小姐的吩咐,我什么时候没照办?”
“那也给我画张像!”
“那有什么难的?等明年春暖花开了,就给你画!”
“明年?哼,知道你也不会答应我!”
“梅梅,老太爷也是等明年天缓和了,才画呢。”
“给老夫人画了小的画大的,画了一张又一张,连老太爷都轮不上,哪能轮上别人!”
“梅梅,你问陈画师,哪是这么回事?你也看见了,西洋画带油性,天冷了油性不畅快,太费工。再说,西洋画必须照了真人下笔打底稿。大冬天的,整天呆坐着,不能动,不光老太爷受不了,别人也受不了。给老夫人画时,天刚迎冷时候,倒把老夫人冻病了。”
“我不怕冻!”
“你不怕冻,油性颜料也怕冻。”
“给老夫人画这么大的画,就不怕冻了?”
“你问陈画师,日夜赶趁也还是不灵了。可画半拉停了,陈画师说再续,就成两张皮了。只好赶趁着将就画完。”
“油性不灵了,还画这么大?跟前头供着的那些遗像似的,画这大做什么?”
这个任性的小女子,居然说出了这样的话!老夏顿时变了脸,厉声说:“梅梅,你说的是什么话!叫老太爷知道了,看你如何担待!给老夫人画这张大像,是老太爷吩咐的。他见那张小的画得好,就吩咐照着画张大幅的。老太爷听了你这话,得生多大气!他白疼你了?”
“夏大爷,我只说画幅的大小尺寸,可没扯死人活人!”
“你还胡说!”
“我看这画中的老夫人,心里也不大高兴。”梅梅望着老夫人的画像,居然这样说。
老夏这才意识到,一向给老太爷惯坏了的汝梅,怕是吓唬不住的。再这么跟她斗嘴,不定还要冒出什么话来!他便换了口气说:“梅梅,你也不用成心气我了。我到老太爷那里给你求个情,就叫陈画师给你画张像。只是,冻着你,不能怨我。油性不灵,画出来不像你,更不能怨我。成不成?”
汝梅这才笑了笑,说:“那也得问问陈画师吧,看给不给我画?”
陈画师回过头来,笑了笑说:“东家出钱,我能不画?”
老夏这才把汝梅这小女子哄了出来。但答应她的事,可不能说了不算。
这个小祖宗,就她眼尖,竟然看出老夫人的画像与前头供着的遗像,尺寸一样大!前头供着的遗像,不就是几位前任老夫人?祖宗爷们的画像,是供在祠堂里。汝梅也许是无意间看破了这层秘密,但决不能叫她意识到这中间有秘密。所以,得哄着她,不能跟她较着劲。
但老夏跟老太爷一说,老太爷竟断然回绝:“说好了不给别人画,怎么又多出她来?不能再娇惯这丫头!越惯,她越长不大了!”
老太爷一向偏爱汝梅,对她如此不留情,真还少见!这是怎么了?老夏才忽然想起,秋天时候,汝梅在凤山乱跑乱说,就曾引起老太爷动怒。真也是,这个小女子,怎么尽往不该撞的地界撞!只是,眼下真还不能跟她较着劲。再较劲,她偏朝这些不该撞的地界狠撞,撞塌了底,怎么收拾?
老夏就说:“老太爷自小娇惯她,忽然要严束,她还不觉受了天大委屈?我就怕她想不开,胡乱猜疑,再捅出意想不到的乱子。”
“那你把三娘给我叫来,我问她:还管不管你家这个丫头?”
老夏忙笑了笑,说:“你惯成这样了,才叫三娘管?老太爷你就交给我得了!我给她画张像,把她招安了,成不成?”
“那你也得把我的话传到:就说我问呢,她今年多大了?”
“老太爷这句话可问得厉害!我一定给你传到。”
老夏出来见着汝梅,真照老太爷的意思,说:“老太爷先给你捎来一句话。”
汝梅忙问:“什么话?”
“老太爷叫问你:你今年多大了?”
“就这句话呀?老太爷能不知道我多大?”“我是给你传话。老太爷捎出来的,就这句话。”
“问我多大,什么意思?”
“我看也是藏着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是不是说:梅梅,你也不小了?”
“我知道我不小了。”
“知道就好。我给你求了半天情,老太爷算是答应了。只是,叫给你捎出这么句话来。”
“问我多大了?”
“在一般大户人家,你这么大,早该藏进绣楼了,哪还能饶世界跑?”
“夏大爷,说了半天,还是不想给我画像?”
“我看老太爷的意思是,画,倒是答应给你画一张,但得以稳重入画。以后,更得以此画为志,知书识礼,稳重处世。”
叫老夏这样一说,汝梅几乎不再想画像了。
不过,一旦开始画像,她还是深深入了迷。长这么大,还没有一个男子这样牢牢盯着自己,反反复复看了一整天。这番入迷,真叫汝梅淡忘了此外的一切。(未完待续)
第七章十月奇寒
sina 2002/09/03 18:19 新浪文化
作者:成一
1
这年冬天异常寒冷。六爷已无法在学馆苦读,就是在自家的书房,也很难久坐的。但他还是不肯虚度一日,坐不住,就捧了书卷,在屋里一边踱步,一边用功。
奶妈看着,就十分心疼。天下兵荒马乱的,也不见多大起色,到明年春三月,真就能开考呀?别再白用了功!趁科举延期,还不如张罗着娶房媳妇,办了终身大事。她拿这话劝六爷,六爷当然不爱听。
谁想,奶妈的话还真应验了。
快进三九的时候,老太爷忽然把六爷召去。老太爷召他不是常有的事,但六爷也没盼有什么好事。进去叩见过,发现老太爷有些兴奋。
“老六,叫你来,是有个不好的消息。”
不好的消息,还那样兴奋?六爷就问:“什么消息?”
老太爷从案头摸过几页信报,说:“这是戴掌柜从上海新发来的信报,孙大掌柜派人刚送来。前些天,你三哥从西安写来信,也提过这个不好的消息。”
六爷又问了一句:“什么消息?”
老太爷依旧照着自己的思路说:“你三哥和邱掌柜,是从陕西藩台端方大人那里得到的消息。戴老帮在上海,是从新闻纸《申报》上读到的消息。两相对照,相差不多,可见确有其事。”
六爷想再问一句:什么消息?但咽下去了,静候着,听老太爷往下说。
“老六,你没听说过吧?”
“没有。”也不明白问的是什么事,谁知听说过没有?
“洋人占了京城,可是得了理了。朝廷想赎回京城,人家给开了一张赎票,共十二款,真能吓死人!洋人欺负起咱们这无能的朝廷,越来越狠心。”
六爷听见是说这事,知道老太爷又要劝他弃儒入商,就忍不住慨然而说:“当今之危,不止亡国之危,更有亡天下之危!顾亭林有言: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谓之亡天下。
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
老太爷听得哈哈大笑,说:“你倒是心怀大志,要拯救天下。可那些西洋列强也不傻!赎票中开列的十二款,有一款就是专治你这等人的。”
“治我?我又没惹他们!”六爷以为老太爷不过是借个由头,嘲笑他吧。
“你听听,就明白了。赎票中的第四款:诸国公民遇害被虐之境,五年内不得举行文武各等考试。”
老天爷,停考五年?这哪是坏消息,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六爷愣了半天,才问:“真有这样的条款?”
“你不会看看这些信报?”
六爷没看,只是失神地说:“太谷也算停考之境?”
“杀了福音堂六位美国教士,能轻饶了太谷?”
“那京师也在禁考之列!京城禁考,岂不是将京中会试禁了吗?明年的乡试会试,本是推延了的万寿恩科,又岂能被禁?”
“老六,你真是习儒习迂了!洋人欺负你,当然要拣你的要命处出招。叫人家欺负多年,人
家也越来越摸着我们的要命处了。开科取士,历来为中国朝廷治理天下的一支命脉。现在给你掐住,你还不得赶紧求饶!我看这一条,比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