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谁才能解恨?
只有他这个当管家的了,还能是谁!何况,跟老夫人私通的,正是他手下管着的车倌!不拿他问罪,拿谁?
在康家扑腾了大半辈子,也算是小有所成,家资不薄,就这样给毁了?
所以初听此事,老夏也是决不愿相信的。
去年夏天,初来向他密报的,是康家的一个佃户。杜筠青与三喜常去的那处枣树林及周围地亩,就为这个叫栓柱的佃农所租种。
起先,栓柱只是发现枣树林里常有车辙和马粪,也并不大在意。枣林里未种庄稼,树上的枣儿还嫩小似豆,牲口也糟蹋不着什么。后来,发现是东家老夫人的车马,就更不敢在意了。
东家老夫人坐着这种华贵的大鞍马车,常年进城洗澡,他也早见惯了。大热天,进枣树林歇一歇,那也很自然。所以,知道是老夫人的马车后,遇见了,也要赶紧回避。事情也就一直风平浪静的。
但杜筠青做这件事,本来只为反叛一下老东西,并不想长久偷情,所以也没费多少心思,把事情做得更隐秘。三喜呢,开头还惊恐不安,后来也不多想了,无非是把命搭上吧。做这种
石破天惊似的偷情事,两人又是这种心思,几乎等于不设防了,哪有不暴露的!
那个栓柱本也摸着些规律了:老夫人的马车,是在进城洗过澡,返回路上,才弯进枣树林里,歇一歇。那也正是午后炎热的时候。所以,他也尽量避开此时。那一天,午后歇晌醒来,估摸着已错过那个时辰了,栓柱便提了柄镰刀,腰间挽了把麻绳,下地寻着割草去了。天旱,草也不旺,喂牲口的青草一天比一天难寻。枣树林一带,早无草可割,这天也只是路过而已。
本是无意间路过,却叫他大感意外:东家的车马,怎么还在呢?正想避开,就听见一声妇人的叹息,是那种有些沉重的叹息。栓柱不由生出几分好奇,就轻轻隐入林边的庄稼中,向那车马那头偷望了几眼。
这位卑微的佃农,实在也不是想看东家的隐私,无非想偷看几眼老夫人的排场吧。当然,也想窥视一下老夫人的尊容。老夫人的车马常年过往,但都是深藏车轿中,连个影子都看不见。可今日这大胆窥视,却把他吓呆了:
一个妇人虽坐在车轿中,但轿帘高掀着,妇人又紧倚轿口,腿脚便伸了出来;年轻的车倌靠近轿口站了……正奇怪这车倌咋与妇人靠得如此近,才看清车倌竟是在抚摸妇人的一双赤脚!他真不敢相信自家的眼睛,但怎么看,也还是如此,那个妇人真真切切是伸出一双赤脚,任车倌抚摸!
那妇人是东家的老夫人吗?栓柱所听说过的,只是老夫人还年轻,没缠过脚。眼前这妇人,既还年轻,也不是小脚,而那辆华贵的马车分明是老夫人常坐的……老天爷!
栓柱被眼前这一幕,吓得大气不敢出。这可是撞上晦气了!要真是老夫人,这不是撞死吗?他不敢再看,更不敢动,要能憋住,这可怜人真不敢出气了。但满头满身的汗水,却止不住地往下流。
幸亏没待太久,就见另一位妇人匆匆由大道赶来,远远就朝枣林喊了声。车倌听见,忙将轿帘放下了,车上的妇人也退入轿中,跟着,车马便驶出枣树林。
车马远去了,可怜的栓柱依然惊魂未定。老天爷,怎么叫他撞上了这样的事?这个妇人是东家老夫人吗?要不是,那还好些。要真是,那可吉凶难卜了!万全之策,就是快快把这一幕
忘记,不能对任何人说,打死你也不能说。可这事,你不说,也难保不败露的。一旦败露,只怕东家也要追问:那片枣树林租给谁了?是死人,还是串通好了,也不早来禀报?
真是左思右想都可怕!
不过,此后一连许多天,再没有发生这样的事。老夫人的马车依然三天两头的往城里去,但再也不进枣林里歇凉了,来去都径直行进,一步不停。
这是怎么了?事情败露了?不大像。老夫人的车马还是照常来往。也许,那天坐在车轿里的妇人,并不是老夫人,而是与车倌有染的一个女佣?要是这样,那就谢天谢地了。他真就可
以闭眼不管这等下作事了。一个车倌,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即便败露,东家也不过将这孽种乱棍打走拉倒,不会多作追查的。
其实,栓柱并没有这么幸运。那天杜筠青与三喜在枣林多耽搁了时候,是因为吕布来迟了。吕布迟到,又是因其重病的父亲已气息奄奄。她刚返回康家不久,父亲便升天了。从此她告了丧假,代她跟随了伺候老夫人的,是个新人。跟着新女佣,杜筠青与三喜自然难再上演先前的好戏。
可惜,没过多久,老夫人就以新女佣太痴,撵走不用。撵走碍眼的,那石破天惊的大戏更放开演出了。
栓柱见枣林里祸事又起,惊恐得真要活不成了。他已经认定,这位妇人就是老夫人。不是老夫人,哪能三天两头坐了如此华贵的马车,不断往城里去?老夫人做这种事,要是在别处,他也是决不会多管闲事的。可在他租种的地亩上做这种事,那不是要毁他吗?
如此惊恐万状,也不过只是熬煎自家吧,他哪敢去告密?即便去告,东家会信他?就是信了,东家还会不会留他?东家为了名声,会不会灭口?总之,栓柱一面目击事态发展,一面也只是在心里企盼:快不敢再造孽了,你们也有个够吧!要不想活,就挪个地界,我还得活呀
!可人家哪管你活不活呀!这俩东西,倒越疯得厉害了。由城里回来,车马一进枣树林,车倌就抱起那妇人,钻进庄稼地。起先几次,还悄没声的,到后来,笑声哭声都传出来了。尤其是那妇人的哭声,叫栓柱听得更心惊肉跳!
做这种事还哭?那是觉得羞愧了,不想活了?
老天爷,要死,可千万不能死在这地界!
人家疯完走了,栓柱不免要钻进自家的庄稼地。倒也不是满目狼藉,庄稼没糟蹋几棵。可你们就不能换个地界?老在一个地界,容易败露,懂不懂呀?
人家不换地界,栓柱只能一次比一次害怕。即便这样,可怜的栓柱依然未下决心去告密。到后来,他甚至暗中给那一对男女放起哨来了。人家来以前,先把放羊一类的撵走。人家来了,又藏在大路边,防备有人进去。他也不大管枣林里是好事坏事了,只要不出事,就好。
但他把这一切憋在心里,哪又能长久?所以,到后来熬煎得实在难耐了,才悄悄对自家婆姨提了提。谁想这一提,可坏了事了!他知道自家婆姨嘴碎,心里又装不下事,就一直没跟她吐露半个字。你已经憋了这么些时候了,跟了鬼了,又跟她这碎嘴货提?
婆姨听了,先是不信,跟着细问不止,末后就高声骂开了。栓柱慌忙捂住她的嘴,呵斥道:“你吼死呀,你吼?怕旁人听不见?”
婆姨倒更来了泼劲,扒开他的手,越发高声说:“又不是你偷汉,怕甚!明儿我就叫几个婆
姨,一搭去枣树林等着,看他们还敢来不敢来?”
栓柱见婆姨这样发泼,心里多日的熬煎忽然化着怒火,抡起一巴掌扇过去,就将女人撂倒。
这婆姨顿时给吓呆了,歪在地上,愣怔了半天没出声。
栓柱见女人半天不出声,问了句:“你没死吧?”
婆姨这才哇一声哭出来,呼天吼地不停。
栓柱急忙怒喝道:“嚎死呀?嚎!还想挨扇,就说话!”跟着,压低声音吩咐,“刚才说的事,你要敢出去吐露半个字,看我不剐了你!”
婆姨还很少见男人如此凶狠,就知道那不是耍的,咽下哭嚎,不再吱声了。
婆姨虽给制服了,栓柱仍不敢太松心。他知道,自家女人心里肯定装不下这档事!平时屁大一点事还撂不住呢,老夫人偷情这么大的事,她能憋住不说?不定哪天忘了把门,就把消息散出了。摊了这么一个碎嘴婆姨,你后悔也没用。思前想后,觉得只有一条路可走:不能再装不知道了,赶紧告诉东家吧。与其叫婆姨散得满世界都知道,哪如早给东家提个醒?
栓柱虽是粗人,但还是通些世事的。决定了去见东家,也未鲁莽行事。先经仔细思量,谋定两条,一是得见着东家管事的,才说;二是不能以奸情告状。只是说,给老夫人赶车的车倌,总到枣树林里放马。毁几棵庄稼倒不怕,大热天,就那么把老夫人晾半道上?进一趟城有多远呢,还得半道上放一次马?这车倌是不是欺负老夫人好说话?这么说,还稳当些吧。只是,栓柱往康庄跑了几趟,也没进了东家的门。他这等佃户,把门的茶房哪拿正眼看待?张口要见管事的,又不说有什么紧要事,谁又肯放他进去?经多日打听,他才知道老东家出
远门了,四爷在家管事。四爷常出来给乡人施医舍药,是个大善人。摸到这消息,栓柱就用了笨办法:在康庄傻守死等。真还不负他一番苦心,四爷到底给他拦住了。可在当街哪能说这种事?
栓柱看四爷,真是一个太绵善的人。原先编好的那一番话,对四爷说了,怕也是白说吧?于是,他急中生智,对四爷说:“小人因地亩上的急事,想见一见夏大管家,把门的愣不叫进。求四爷给说一声,放小的进去?”
四爷果然好说话,和气地问了问是哪村的佃户,就过去给门房说:“引他进去见老夏!”
门房不但不再拦挡,还给引路呢。老天爷,进一趟东家的门,说难真难,说易也易。
5
老夏初见佃户栓柱,当然没放在眼里。四爷发了话,他也不很当回事的。四爷在他眼里,本也没占多大地界。发了话叫见,就见见,几句话打发走拉倒。佃户能有甚事?无非今年天雨少,庄稼不济,想减些租子吧。
可这佃户进来,就有些异常,鬼鬼祟祟,东张西望。这是什么毛病?
“大胆!我这地界是你东张西望的?有什么事,快说!我可没空伺候你!”老夏不耐烦地喝了声。
栓柱立刻跪倒了,说:“夏大爷,小的真是有要紧的事禀报。”“少嗦,说!”
栓柱又四顾张望,吞吞吐吐:“我这事,只能对夏大爷说,只能对大爷你独自一人说……”
“这么嗦,你就走吧,我可没空伺候你!”
“大爷,大爷,真是紧要的事,关乎东家……”
老夏见这货太异常,才忍了忍,叫在场的佣人都退下。
“说吧,少嗦!”
栓柱就先照他谋好的那一番话,说了一遍。可老夏忍着听完,破口就骂道:“你活够了,来耍我?东家的牲灵啃你几棵庄稼,也值得来告状?还惊动了四爷,还不能叫旁人听见?我看你是不想种康家的地了,对吧?滚吧,康家的地亩荒不了!”
栓柱见老夏一点也没听明白自己的话,顿时急了,只好直说:“夏大爷,我实在不是心疼几棵庄稼,是枣树林里出事了!”“出事,出了什么事?”
“小人不敢看,还是请夏大爷去看吧。”“狗杂种,你专跟我嗦?”“小人实在说不出口,小人实在也没敢看!”
“你这狗杂种,关乎谁的事?”
“老夫人的车马上,能坐着谁?”
“还有谁?”
“赶车的吧,还能是谁!”
老夏到这时,才有些明白了栓柱密报的是件什么事。可老天爷,这怎么可能!他急忙将栓柱拉起来,低声作了讯问。栓柱虽遮遮掩掩说了些迹象,老夏已明白:老夫人是把康家的天捅破了!
他厉声喝问栓柱:“这事,还给谁说过?”
栓柱慌忙说:“谁也没敢说,连自家婆姨也没敢对她说!这种事,哪敢乱散?不要命了?”
“实话?”
“实话!要不,我下这么大辛苦见夏大爷,图甚?”
“看你还算懂事。从今往后,无论对谁,你也不能再提这件事!胆敢走漏风声,小心你的猴命!听见了吧?”
“听见了,听见了!”
老夏把栓柱打发走,自己呆坐了半天,不知如何是好。这个女人,真是把康家的天捅破了。康老太爷是何等人物,哪能受得了这等辱没?康家又是什么人家,哪能担得起这等丑名?废了这个女人,宰了三喜这孽种,压住这家丑不外扬,都是必然的。还有一条,十之八九怕也逃不脱:受辱的老太爷一定要拿他这个管家开刀,一定要把他撵走!刚听明白栓柱密报的是一件什么事,老夏立刻就意识到:这位杜氏老夫人,是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