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很快将这感伤驱赶走了,不必留恋,什么都不必留恋。
她从容走进沙河村时,发现自己还是来得太早。因为她不知道僧人是否会这么早来乡间化缘,更不知道附近是否也有尼庵。既然来了,也只好沉着应对吧。
进村后,遇到过几个男人,杜筠青都低头而过。他们对她似乎也没起什么疑心,可见放心行
事就是了。所以,等遇见一位妇人,杜筠青便上前合十行礼,按预先想好的说:“请问施主,贵村便是沙河吗?”
那妇人看了她一眼,也没异常表情,只说:“就是。”
“想向施主打听个人,不知方便不方便指点?”
“这位师父打听谁?”
杜筠青又合十说:“贵村一位做了善事的施主。”
“谁呀?”
“施主只说,他叫三喜,是给一家大户赶车。”
“有这个人。”但妇人露出几分疑问,说,“他给你们布施过?”
杜筠青忙说:“他是代东家的一位夫人,给小庵布施了一笔不菲的香资,但不肯透露东家是谁,这位夫人又是谁。小庵近来要立功德碑,贫僧专门来问问这位施主,东家仍不肯显其名吗?不显真名,是否可择一化名?”
那妇人就冒了一句:“三喜是给康家赶车!”
杜筠青故意问:“康家?哪个康家?”
妇人见追问,忙说:“我不多嘴了,想问什么,你去他家问吧。”
杜筠青就顺嘴问了一句:“这位三喜,不常回家吧?”
妇人也顺嘴说:“他早驻外学生意去了,走了快两年了。”
他驻外学生意去了?那他没有死?
杜筠青极力忍耐住,请这位妇人指点清三喜家的宅院。不管怎样,她得亲自去探访一次。
三喜刚失踪时,她往这里跑了两趟,他家人也说:东家把三喜外放了,驻外学生意。她问老夏是真是假,老夏说一个大活人不见了,也只能先这么跟他家交待。两年过去了,他家还这么相信,村人也这么相信?两年多了,三喜就是给外放到天涯海角,也该有封家信寄回吧?
否则,家人怎么能相信他真外放了?
三喜家的大门,已近在眼前了。杜筠青忽然生出许多勇气。
6
杜筠青刚才对村妇说的那一番话,倒真是她托三喜办过的一件事。那时她心境恶劣,真想过出家为尼。所以托三喜给一处尼庵捐过香资。她也真交待了三喜,务必隐去她的身份。那时,她与三喜还没有私情。三喜问她:“这是行善,老夫人为何不留名呀?”
她说:“为善不求人知,才为真善。”
她用这件事做试探,原来还想:三喜要真活着,听家人转达了这件事,他就会明白来访的尼姑是谁了。可现在,杜筠青已经有了一种预感,三喜若无其事地活着,既未受严惩,也不再记着她,只一心想在商号中熬出头。所以,她还要不要说这件事?
不管怎样吧,她还是要叫三喜知道,她曾来探访过他。如果他真活着,那他就该明白:她也没有真死!
杜筠青平静地敲开了三喜家的大门。出来开门的,是一位老妇人,看穿戴与神态,不像是仆佣。
杜筠青就行合十礼,说:“打扰了,请问这是施主三喜的府上吗?”
老妇人见她是尼姑,似乎也不讨厌,很客气地说:“就是。三喜是老身的三子,师姑问他做甚?”
“因他做过的一次善事。”
老妇人一听,忙说:“师姑快请进来说话!”
杜筠青跟着往进走时,三喜母亲一路说,她信佛多年了,今有师姑光临,很高兴。见三喜母亲这样一脸喜悦,杜筠青心里倒是凉了几分:他果然什么事都没有?
进屋就座后,杜筠青就照刚才对村妇说的那样,又说了一遍。
三喜母亲听完,就忽然掉下几滴眼泪来,叹了口气,说:“我家三喜伺候的那位老夫人,已经过世了。”
杜筠青故作惊讶,说:“这位施主寿数很大了吗?竟升天了?”
老妇人说:“哪呀,才三十多岁吧!太可惜了。她待我们三喜很仁慈的。”
杜筠青就说:“真是太不幸了。那她的遗愿更不便知道了。三喜还在那家大户赶车吗?
”老妇人说:“承东家器重,他已经外放学了生意。”
杜筠青故意平静地问:“老夫人升天后,他被外放了?”
老妇人说:“不是,外放有两年多了。”
杜筠青这才惊讶地问:“老夫人升天以前就外放了?为什么?”
老妇人很平静地说:“那也是老夫人仁慈!想叫他有个好前程。”
“原来这样,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大户人家的下人,外放是受抬举!做错事,哪会受抬举?”
杜筠青听了,心里虽翻江倒海,还是极力镇静下来,继续探问:“三喜既荣获外放,贫僧也只好白跑这一趟了。听三喜说,这位大户人家的老夫人有交待:不许显出她的身份。也不知该不该问一句:老施主,你能告知这大户人家是谁家吗?”
老妇人立刻就低声说:“康家,康庄的康家。”
杜筠青又故作惊讶,说:“原来是康庄的康家?太谷数得着的大户,那贫道更不便去探问了。那种大户,隐情太多。康家老夫人生前既不想显身,小寺也不便去挑明了。除非老夫人生前对你家三喜还有交待。三喜他学生意的地界,离太谷远不远?”
三喜母亲说:“说远可是真远,在甘肃的肃州住茶庄。不过学生意,谁不是先从远处驻起?”杜筠青顺势又问了一句:“肃州是远,常有书信来吧?”
老妇人还是平静地说:“一年虽来不了几封信,倒还是总报平安。”
杜筠青再问:“今年有信来吧?”
“有,来过两封信了。”
“能拿一封来,我看看发信的地界吗?为功德碑事,小寺只好修书一封,寄呈你家三喜了。”老妇人立刻就转身进了里间,拿出两封来,说:“这就是今年来的信。”
杜筠青接过,先看了看信皮,跟着就抽出信来扫了一遍。但她未看另一封,只是强作镇静,交还了信件,努力做了从容的道别。
但强撑着走出沙河不远,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倚了路边一株老柳,瘫坐下来!
一切都白做了,一切都落空了。自己出格了一回,委身于一个下人,钟情于一个车倌,居然两头空空,什么也没得到。既没有报复了老东西,也没有得到三喜的真情!这个小东西,小无赖,原来什么事也没有,只是荣获了外放。看他母亲那一副子荣母贵的得意之情,就知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小东西写回的家信,也是一纸春风得意。尤其信中涉及她的“死”讯,只用“康老夫人噩耗已闻”几字一笔带过,后面又是春风得意!
老东西要得知了她与三喜的私情,哪可能叫他这样春风得意?荣获外放,还住了茶庄?
但这个小无赖的突然失踪,一定与她的出格相关。不会是三喜这个小无赖告了密吧?他也不傻,不会这样自投罗网。
杜筠青这时才想到一个人:管家老夏,管三喜的老夏。一定是这个老奴才听到了风声,外放了三喜,调开了吕布,暗中捂下了这件捅破天的丑事。外放三喜,调开吕布,都是在老东西南巡归来前。为了捂严这件事,老奴才也不便严处三喜和吕布。
这个老奴才,他居然挡在老东西眼前,捂住了康家那片被捅破的天!他成全了老东西的脸面,更成全他自己,甚至也成全了三喜这个小无赖,只是坑了她一人!这个老奴才,她“临终”忏悔时,居然选了他!
是她先钟情于三喜,他未因她而丧命,她本也该高兴的。可他听到她的“死”讯,竟也那样高兴!他说过情愿为她而死,原来那也只是一句即兴的甜言蜜语!她的真情,她的献身,甚至都不及边远小商号的一个学徒之差!
正是从这一刻起,杜筠青才发现俗世于她已毫无牵挂。她不再有可牵挂的人,也没谁还牵挂她。她的俗世已经一片空白,干干净净了。
回到凤山后,她就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冷漠得与月地也疏远了,但也日渐显出冰清玉洁。
就在遇见汝梅的前几天,原来在此住持的那位老尼,由四川返京,专门回来小住。她就是当年雨地的师父,后来移往京师西山修行去了。前年京师拳乱初起时,她即云游四川避乱。今闻京师已平静,跋涉回京。听说雨地已弃世,老尼也不胜感慨。她说佛家出家要义,在利人不在利己,是以自家的苦行苦修,为俗世众生赎罪。不跳出一己恩怨,或只求一己解脱,终不算真出家。
杜筠青这才忽然有悟:这就是自己等待的高僧吗?她便提出了真出家,真剃度,真受戒的请求。老尼见她神情冰清玉洁,也未多问,便答应了。剃度受戒后,老尼听她京音甚重,便问她愿不愿随她赴京。
杜筠青恬然说:“愿随师去。”
走的那天,她也异常恬淡平静。
月地却颇为感伤。她倒不为自己将独守尼庵而生忧伤,只是感叹自家终不能丢下六爷,弃俗事佛。佛与她,终还遥远。六爷,她亲生的六爷,那才是她心中的佛。
送走老尼和雪地,月地是那样强烈地想再去一见六爷。不打扰他,只是远远地望他一眼。但打听到的消息,依然是六爷还远在西安。(未完待续)
谢绝官银行
sina 2002/09/04 09:27 新浪文化
作者:成一
1
西帮票号重返京津复业,严守了“天大窟窿赔得起”的祖训,敞开老窖积蓄,源源调运巨银上柜,兑现旧票,赔偿损失,很快激活了银市。西帮的实力再次惊动天下商界,西帮
信誉更是陡涨,达到历史顶点。历劫遇险反能借势出奇,这本也是西帮的本事。而这次历庚子大劫,西帮又使自家声誉大著,自然也惊动了京津官场。
辛丑年,也即光绪二十七年九月二十七日,朝廷外务全权大臣、北洋大臣兼直隶总督李鸿章,在京病故。而此时回京的朝廷銮舆,才行至河南荥阳。朝廷行在命王文韶接任外务全权大臣,北洋大臣兼直隶总督则叫袁世凯继任了。袁世凯到天津上任后,很快也听说了西帮在复兴津市中的作为。此时,他正在甫任北洋大臣的兴头上,傲然做出了一个霸气的决定:开办一间北洋自家的官银号,请西帮票号加入,替他经营。他亲自定名为“天津官银号”。
天成元的津号老帮邱泰基,以及日升昌、蔚字号、大德通、志诚信等几家大票号的津号老帮,是在光绪二十八年春末时候,被召进北洋大臣衙门的。他们根本就没有想到,袁大人居然是为此召见他们,一时谁也不知所措,只能以“事关重大,必须请示老号和东家”作答。
但出面召见他们的直隶藩台,却口气颇硬,说袁大人催办甚急,尔等必须尽早奉命,以不负袁大人对西帮的器重。
再器重,我们也做不了主!
按西帮规矩,这样的大事,即使老帮们有应对妙着,也得请示老号和东家的。所以也不尽是托词。
邱泰基回到津号,就急忙将此事说给了何老爷。何老爷此时正在天津。
他为何也来了天津?原来,朝廷离陕回京后不久,何老爷也与六爷一道,返回了太谷。但这一趟西安之行,焕发了他的理商激情,回来哪还能坐得住?于是,就不断磨缠老太爷,希望再放他去跑码头。康笏南呢,见何老爷这次在西安立功不小,知道他还宝刀不老,也就忽然有悟:何不以西安为例,就用出游的命义,派何老爷去外埠有急务的庄口,协办、督办一些商事?此可暗比他为钦差!派一位举人老爷去做吾家钦差,也是一件快事。
当然明面上只能是老号的钦差,不能做东家的钦差。否则,孙大掌柜会生疑的。康笏南将此意说给孙北溟,他也很赞同,认为何开生这样的理商高手,窝在家馆,也太可惜了。只是,六爷即将赴考,此时放走何老爷,合适不合适?康笏南连说:“何老爷在吧,也是疯癫无常,他能专心给老六备考?还是放他走吧。我们到底谋出了一个使唤举人老爷的办法!”
何老爷对这份“钦差”,当然喜出望外了。问他第一站想去哪里,他脱口就说出了天津。做津号老帮,那是他近两年来的梦想。天津商务也正叫劲,而邱泰基毕竟初到天津。康笏南、孙北溟就同意派他赴津。
在西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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