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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布被派到天津,这倒也是真的。只是,派去并没有多久。
吕布被辞退,又被威胁不许就康家的事多嘴,也不要再见老夫人,这当然都是管家老夏一手操持的。为了唬住吕布,老夏也送了些银子给她。现在给老夫人赶车的车倌,老夏更唬得紧,有什么动静,都得及时通风报信。所以,杜筠青去寻访吕布,每每扑空,也就不奇怪了。遇了老夫人不速而至,吕布就躲着不出来,由家人出面应付。
即便这样,这位出格的老夫人还是叫老夏心惊胆战。那个该死的三喜,已经远远地打发走了。只剩了这个知情的吕布,老夫人如此执意要见面,到底是为了什么?老夏心里真是没底。
幸好去年腊月天津捎来话,疯五爷那头需要人手。尤其跟去伺候的玉嫂,没大出过远门。这趟远门倒好,一走一年半了,还遥遥无期。所以成天哭哭啼啼,只想辞工回家。老夏想了想,在天津伺候疯五爷的仆佣,也不便比照驻外字号的规矩,三年才能下班回来。困得时间长了,他们那还有心思伺候主家!于是就跟四爷说,在天津伺候五爷的,不论武师、男仆、女佣,都按三年折半,也就是一年半一轮换吧。让谁常在那里,也难保不捣鬼。四爷又是连声说:“甚好,甚好,就照老夏你说的办吧。”
但将吕布派往天津,老夏却没对四爷说。他将吕布远遣天津,当然是为了对付杜筠青。吕布呢,被老夏辞退后,不仅丢了可观的收入,还时常被吓唬,日子算一落千丈了。所以一听叫她复工,当然愿意。那时天津还在洋人手里,只是已稍安定。即便在大乱时候,五爷那里也未受劫。老夏为了拢住吕布,还叫她带了男人一道去伺候五爷。于是就在腊月,吕布两口子随了另外几个男仆,悄然赴津了。
及今老夫人竟托了四爷,要见吕布,老夏才庆幸早走了一步棋!要不是早一步把吕布打发到天津,说不定还会惹出什么麻烦。特别是在这种时候!
进腊月没几天,老亭悄然告诉他:“老夫人病了。”
他忙问:“什么病?”
老亭冷冷地说:“还是那种老病。”
老夏听后,心里竟咯噔了一下:那妇人终于要走到头了?从去年请画师给她画像后,他就知道快有这一天了,可也没想到来得这样快。
他没有多说什么,老亭也没再说什么,就悄然离去。
老亭说的“老病”是什么含义,有何等分量,只有老夏明白。所以他不免吃惊,是因为这件事非同小可!不过,他也早在盼着这一天了。那妇人走到头,他也不必这样担惊受怕了。那妇人作了大孽,也早该叫她得“老病”的。
知道了这个非同小可的消息,老夏也才恍然明白:去年冬天,老太爷忽然搬回后院正房,与老夫人同住,原来是为走这一步棋!老太爷多年也没有在正房住过了,去年入冬后执意要搬过去住。老夏还劝说过,要搬,还不等过了年,春暖花开后?今年冬天这样冷,搬进大屋,寻着受罪呀?当时老太爷竟拉下脸说:“我就知道你们想偷懒!我不过去,正房还住着老夫人呢,都不经心烧炕笼火,想把她给我冻死?”
老太爷这样跟他说话,老夏还没多经见过,当时真还受了惊,什么都不敢再说了。现在回想,老太爷原来另有深意。
既是这样,但愿一切顺当吧。
这一非同小可的事态既已成真,老夏该张罗的事情那就刻不容缓了:康家又将操办一次豪华而浩荡的丧事。最迟,这丧事也不会出春三月的。
只是,现在明着张罗棺木、寿衣、墓地,还太突兀。而棺木,已有现成的了。早几年,已为老太爷备了一副寿材。材料不很名贵,只是一般柏木。因为老太爷有严训:他不要名贵寿材。十多年前为他预备过的一副寿材,也是柏木的。那副寿材,老太爷让给前头先走的老夫人了。现成的这一副,急用时,也会让出来吧。寿衣、墓地,也不是太难张罗。
老夏要费心张罗的,是既叫康家上下都知道老夫人已重病在身,又不产生什么疑心。这个妇人一向体格健壮,几乎没得过什么病。忽然就不行了,即便得了暴病,也总得有个交待吧?
所以,在请谭先来诊疗以前,老夏也没怎样张扬。他只是对四爷说了声:“老夫人近来精神不好,疑心得了病了。我看不像,体格那么好,小灾小病还上不了身呢,哪就有了大毛病?四爷通医,进去安慰几句。”
四爷听了,赶紧跑进老院。等四爷出来,老夏就问:“四爷你看,不像有病吧?”
四爷说:“老夫人正睡呢。听杜牧说,别的也没啥,老夫人近来只是爱犯困。我们多操些心吧,安康无恙就好。”
老夏说:“打春了,阳气上升,人爱犯困,也难免的。”
头一回请谭先看过病,老夏也没大张扬。只是谁问起,他才告一声:“也没多大病,只是精神不好,比往常爱犯困。是老太爷不放心,叫请来谭先。谭先说了,不碍事。”
不过,四娘听四爷说请了谭先,就跑过去给三娘通了消息。于是,这两位主事的媳妇,先进去向老夫人问安探视。跟着,大娘、二娘也进去问候了。后来是各位爷们,也都进去问候。
大概都看着老夫人不大要紧,所以事情也未怎么张扬起来。
谭先第二回来过后,老夏就挨门给各家说了诊疗的情形:“谭先见他开的方子,竟然一点不
见效,很不安。赶紧给老夫人仔细把了脉,问了各种情形,依旧没摸准到底有什么大毛病。谭先更有些不自在了。倒是老夫人开通,说再多服几服看吧,大不了就是多睡会觉。可我看,老夫人已经明显瘦了。老太爷也很不踏实。”
听了这样的消息,谁也不敢不当一回事了,慌忙跑去问候老夫人,安慰老太爷。康家的气氛真为之一变。
老夏在给三娘通报消息的时候,还不经意间多说了一句:“叫我看,老太爷不该搬回正房去住。”
三娘就问了一句:“为什么?”
老夏低声说:“三娘你忘了,老太爷的命相太硬?”
三娘不禁叫了一声:“啊……”
老夏忙说:“三娘,我是瞎说呢。谭先是名医,都摸不准病因,太叫人着急!”
老夏这么一点拨,竟令三娘吃惊起来,是因为她心里也这样想过。
可不是嘛,好好一个人,忽然就得了这样一种怪病,连有本事的医家也摸不准起因,怎能不叫人多心呢。老太爷命硬命旺,这是谁都知道的。可你疑心老夫人莫名染病,是叫老太爷给克的,这种话实在也不便说出口。现在好了,老夏已先点破这一层,再提起来,也有个由头了。
所以,老夏走后,三娘叫了四娘,先进老院问候了老夫人,拜见了老太爷。从老院出来,三娘就把四娘拉到自己屋里,很神秘地说:“你猜,老夏跟我说了什么?”
四娘赶紧问:“说了什么?”
三娘低声说:“他说老夫人病得这样奇怪,说不定是叫老太爷给克的……”
四娘听了,也不由得惊叫了一声,才说:“老夏真说过这话?”
“这是什么事,我还哄你?他也是猜疑吧。老太爷命太旺,谁不知道!”
“可这些年,老夫人一直没灾没病的,体格比你我还壮实吧?我都以为,这位开通的老夫人总算服住了。”
“谁说不是呢!这位老夫人虽有时出格些,不大讲究老礼数,可也没坏心眼。对谁也不爱计较,不爱挑剔,也不记仇。这么一个老夫人,竟也服不住?”
“命里的事,真是不好说。前头那位老夫人,也平平安安过了十来年,还生了六爷。谁能想到,说不行就不行了?”
“前头那位老夫人,到后来体质已不行了,总是病病歪歪的。秉性上也没有这一位开通,尤其眼高!全家上下,她能看上谁呢?那才叫心强命不强。”
“前头那一位,也才做了十几年老夫人吧?”
“有十四五年吧?现在这一位,还不到十四五年。”
“他四娘,你知道老夏还跟我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老夏说,冬天,老太爷不该搬回正房去住!”
“为什么?”“老太爷不搬过去,说不定老夫人还病不了呢。”
“不住一屋,就克不着了?”
“他四娘,你想呀,这位老夫人自进了康家门,老太爷就没在那座正房住几天。我们还以为
老太爷不很爱见这位不安分的老夫人呢,现在回头看,说不定是老太爷怕克着她,才避开的。”
“真要是这样,老太爷也是太疼这一位了!宁肯自家委屈,成年躲在那处小院里,也不想妨着她。”
“听老夏说,去年冬天老太爷搬回正房,也是怕冻着老夫人。这冬天太冷,那处大正房就只住老夫人自家,哪能暖和得了?加上年景不好,全家都节俭度日,佣人们再趁机不经心烧火,老夫人真得受冻!老太爷这才搬过去了。”
“为了疼她,反倒伤着她了,老太爷怕更心焦!”
“我看也是。但命里的事,哪能由人?”
“三嫂,老夫人到底是不是给老太爷克着了,我们也是胡猜疑呢。我想起一个人来,她一准心里有底的。”
“谁呀?”
“大嫂。大哥成年习《易》,老夫人真要到了这种关节眼上,他能看不出来?他看出来了,大嫂能不知道?”
“他四娘,还是你心灵,我光顾着急,连大娘都忘了!”三娘、四娘当下就去见了大娘。
出乎她们意料,大娘可是平静如常。她明白了两位妯娌的来意后,居然说:“聋鬼也没什么表示呀。”
四娘就问:“大哥知道老夫人染了病吧?”
大娘说:“知道。我早比划给他了。”
三娘忙问:“知道了,真没有什么表示?”
大娘说:“他眼都没睁一下。我还骂他:人家各位爷们都去问候了,你就不能有个表示?说不了话,还不能露个面?你这样骂他,他倒会拿眼瞪你了!”
四娘说:“大哥既这样不当一回事,那老夫人的病情真也不大碍事了。”
三娘也忙说:“可不是呢!大哥不着急,我们也可放心了。”大娘说:“他一个聋鬼,你们还真当神敬?我还正想问两位呢,老夫人的病到底要紧不?”
四娘说:“大嫂,你问我们,我们去问谁?”
三娘也说:“我们不摸底,才来问大嫂。”
大娘说:“我跟聋鬼,世外人似的,能知道什么?他三爷、四爷当家主事了,我不问你们问谁?”
三娘笑了,说:“他们当家,也不过多辛苦些,老院的事,他们能知道多少?”
四娘也说:“老四更是做了长工头,成天听喝,哪是主事当家?”
大娘也笑了:“我又不主事,你们跟我诉苦,这不是上坟哭错了墓堆吗?”
三娘四娘一心想摸摸大娘心中的底数,大娘只是不肯明说一字。这反倒更引起她们的疑心:那种不吉利的话,大娘岂肯说出?
于是,老夫人受克病重,怕有不测的议论,便在康家暗暗传开。
六爷的奶妈初听到这种议论,还似乎有一点幸灾乐祸。她一直以为,当年正是杜筠青的出现,导致了孟老夫人的早逝。现在一报还一报,终于也轮到了这位杜老夫人!
不过,后来她听说了杜老夫人的病情,还是暗暗吃惊了:这位老夫人的症状也是爱犯困?六爷的先母重病时,也是日夜嗜睡。醒着的时候也不糊涂,与常人无异,只是清醒不了多大一会儿,就要犯困。怎么两位老夫人,都得一样的病?老太爷命太旺,她们服不住,临终就得一样的病?
这样看来,杜老夫人真也不久于人世了?
奶妈忍不住,就将自己的这份惊异说给六爷听。
六爷现在对杜老夫人已经不再反感,听奶妈这样说,还以为是她偏心眼,盼杜老夫人早有不测。所以,他不大爱听,说:
“奶妈,你也少听些闲话吧。老夫人病了,倒惹许多人说闲话,岂不是乘人之危?”
奶妈见他这样,就说:“这位老夫人病得如何,我们再操心,能顶什么事?我是不由得想起你母亲。当年你母亲病重时,谁肯多操心?”
她说着,已满眼是泪。六爷忙说:“奶妈,我不是说你。这个大家,闲话也太多。要图清静,就得把闲话关在门外!”
奶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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