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娃的女儿 _[法]巴尔扎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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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娃的女儿 _[法]巴尔扎克说-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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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我刚刚听说,德·旺德奈斯伯爵夫人疯狂地爱上你了,你真是个幸运
儿。”
    “我没看到她呀!”拉乌尔说。
    “嗨,你会看到她的,你这个滑头,”爱弥尔·勃龙代说,一面放声大笑。
“杜德莱勋爵夫人请你们参加她的盛大舞会,就是为了让你和伯爵夫人相会。”
    拉斯蒂涅请他们坐上他的马车,于是他们和拉斯蒂涅一道走了。这三个人一个
是折衷主义的副国务秘书,一个是凶狠的共和分子,一个是政治上的无神论者,他
们几个聚在一起,自己也觉得好笑。
    “我们破一下现在的规矩,一起去吃夜宵怎么样?’渤龙代问,看来他想重新
提倡消夜。
    拉斯蒂涅带他们到韦里酒家,把马车打发走了,然后三个一人在桌边坐下,纵
谈当今的社会,还不时纵声大笑。夜宵中间,拉斯蒂涅和勃龙代劝他们的假政敌不
要放过这桩送上门来的、有利可图的好买卖。这两个情场老手用嘲滤的口吻将玛丽
的身世叙述了一番,讲到她天真的童年以及她和德·旺德奈斯的美满婚姻时,插进
了很多尖刻的挖苦和人木三分的俏皮话。勃龙代恭喜拉乌尔遇上了一个如此单纯清
白的女人,她的全部罪过就是用红铅笔画过一些拙劣的素描,作过几张平淡的水彩
画,为丈夫绣过几双拖鞋,怀着最贞洁的感情弹过几首小夜曲。这个女人整整十八
年被拴在母亲的腰带上,从小浸泡在宗教仪式里,后来由德·旺德奈斯培养成了贵
妇人,婚姻使她成熟得恰到好处,现在该由一个情夫来美美地享用了。喝到第三瓶
香摈酒时,拉乌尔·拿当已是无所不谈,他从未对任何人这样推心置腹过。
    “二位朋友,”他说,“你们知道我和佛洛丽纳的关系,也了解我的生活,要
是我在你们面前供认,我还不知道和一个伯爵夫人相爱是什么滋味,你们是不会觉
得奇怪的。我每想到自己只能在诗里送给自己一位见阿特丽克丝'注'或者洛尔'注',
便感到无比委屈!一个高贵而纯洁的女人就像没有污点的良心,她使我们在自己眼
里显得美好。在别处,我们可以玷污自己;在她面前,我们必须始终是高尚的、骄
傲的、洁白无瑕的。在别处,我们过着疯狂的生活;但在她身边,却像沙漠中的绿
洲那样宁静、清新、翠绿。”
    “好了,好了,傻瓜,”拉斯蒂涅说,“提高点调门,像帕格尼尼那样,在第
四根弦上演奏摩西的祈祷'注'吧。”
    拉乌尔不言语了,两眼直愣愣地一动不动。沉默了一会儿,他说:
    “这个无聊的学徒部长不理解我。”
    就这样,当岩石街的夏娃满心羞愧地躺下睡觉,为自己竟那么乐意听大诗人讲
话而感到惶惶不安,并且动摇于对德·旺德奈斯的感激之情和蛇的甜言蜜语的诱惑
之间的时候,这三个厚颜无耻的人却在践踏她那刚刚开放的娇嫩洁白的爱情之花。
唉,要是女人们知道,这些在她们身边是那么耐心、那么善于曲意奉承的男人,一
旦远离她们就多么厚颜无耻……他们对自己所爱的一切又是多么满不在乎……唉!
纯洁、美丽。羞怯的女人,男人是怎样在粗鲁的玩笑中揭露她的秘密,对她评头论
足啊!但同时这又是多么大的胜利!她愈是失掉遮体的薄纱,就愈显出她的美丽!
    此刻,玛丽正把拉乌尔和费利克斯两人作比较,丝毫没想到这种比较会给她的
感情带来什么样的危险。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拉乌尔和费利克斯两人更能形成鲜明对
照的了。拉乌尔是那么不修边幅,气质粗旷;而费利克斯则像时髦女人似的注意仪
表,衣冠楚楚,举止disinvoltura'注',始终保持着当年杜德莱勋爵夫人给他调理
成的英国绅士风度。这种明显的对比很能激发女人的想象,因为她们相当容易从一
个极端跳到另一个极端。伯爵夫人是个规矩而虔诚的女人,第二天,她在她的天堂
里禁止自己去想拉乌尔,还责备自己是个可耻的忘恩负义者。
    吃午饭时她问丈夫:“你觉得拉乌尔·拿当这个人怎么样?”
    “一个耍杯子的杂技演员,”伯爵回答,“一座用点金粉就能平息的火山。德
·蒙柯奈伯爵夫人不该让这种人进她的沙龙。”
    这一回答使玛丽很伤心,尤其是在谈到文学界时,费利克斯为了用事实证明他
对拉乌尔的评价正确,向玛丽讲了他所知道的拉乌尔的生活轶事,说他的生活朝不
保夕,和一个名角儿佛洛丽纳在一起鬼混。临了,伯爵又说:“这个人确有点才气,
可是他既没有恒心又没有耐性,而这是天才得以持久和不朽的必备品质。为了使世
人敬服,他脐身于他无法在那儿久驻的上流社会。真正的天才,勤奋而正派的人,
是不会这样做的:他们勇敢地走自己的路,他们承认贫困,而不用虚假的荣华来掩
盖它。”
    女人的思想具有不可思议的伸缩性:它受到当头一棒便蜷缩起来,好像被压垮
了,但是过了一定的时间,它又会恢复原状。玛丽起初想:“费利克斯大概是对的。”
三天以后,拉乌尔在她内心引起德·旺德奈斯未能让她体验的那种既甘美又令人痛
苦的激动,使她又想起那条蛇来了。伯爵夫妇去参加杜德莱勋爵夫人举办的盛大舞
会,在那个舞会上,玛赛最后一次在社交界露面,两个月后他便去世,留下了“杰
出的政府领导人”这样一个美名,勃龙代说,玛赛的作用是无人能理解的。伯爵和
他的夫人在舞会上又遇到拉乌尔·拿当。这次舞会由于聚集了七月政治事变中的好
几个大人物而分外引人注目。他们聚在一起,自己也感到奇怪。这是七月革命后上
流社会的头几次隆重聚会之一。一间间客厅呈现出一幅幅神奇的景象:到处是鲜花、
珠宝、油亮的头发,所有的首饰盒都为这次舞会倾倒一空,所有的修饰手段都被一
一用上。沙龙可以比作一个精巧的花房,富有的园艺家在这儿汇集了最绚丽的奇葩
异草。女宾们的衣裙都是用色彩夺目、质地细软的料子做的。人类的工艺仿佛要与
自然界的生物争奇斗艳,洁白或印花的薄纱宛如最美丽的蜻蜓翅膀;绉纱、花边、
薄花边、透明罗纱,波浪形的、细齿形的,其新奇别致与品种之繁多有如昆虫世界;
细如蛛丝的金银线,轻如薄雾的丝绸,巧夺天工的刺绣,神仙精灵创制的花样;还
有那如婀娜的柳枝一般从贵妇们高昂着的头上弯垂下来的、彩色缤纷的热带鸟羽毛,
那编成发辫形的珠花;衣料有平纹的、棱纹的、锯齿纹的,仿佛曲线图案之神曾经
指导了法国的纺织工业。这种奢侈豪华与荟萃在这里的女人们的姣美容貌和谐地交
相辉映,似乎要构成一本精美的纪念画册。一眼望去尽是白皙的双肩,有的微带琥
珀色,有的像用滚筒抛光过似地浑圆光滑,有的白亮如缎,有的白而无光;但又细
腻丰腴,仿佛涂上了卢本斯'注'调配的色彩,总之,是人类所能找到的千差万别的
白色。那一双双明亮的眼睛,有的像缟玛瑙,有的像绿松石,镶着黑丝绒或金流苏
一样的睫毛;那一张张面庞使人想起东西方最优美的脸型,有的前额高高的,显得
骄傲而威严,有的微微隆起,好像装满了思想,有的扁平,透着桀骛不驯。还有给
这赏心悦目的舞会增添了如许吸引力的女人们的酥胸,有的双乳挤拢,像乔治四世
喜欢的那样;有的学十八世纪流行的款式,将双乳分开;有的却又照路易十五欣赏
的式样,将两乳稍稍靠拢;然而,不管款式怎样,全都大胆地袒露着,毫无遮盖,
或者只是半掩在细麻布小绉领下面,像拉斐尔画的人像那样(后来,这成了他那些
孜孜不倦的学生们的成功之笔)。那起舞时伸出的秀足,那旋转时微倚在舞伴手臂
里的纤腰,使最冷漠的人也为之心动。轻柔的低语声、衣裙的窸窣声、脚在地板上
轻轻的滑动声、旋转时的触碰声,奇妙地伴和着舞曲。这令人目眩神迷的奇幻仙境,
这千百种幽香的融合,这映照在闪动着烛光的水晶杯盘中的五彩缤纷的光线,这在
四壁的镜子中成倍增殖的美妙画面,这一切,仿佛都是仙女挥舞魔棒布置出的景象。
黑鸦鸦的男宾,如同深色的背景,衬托着美貌的女人和她们漂亮的服饰。在他们中
间可以看到豪门子弟高雅、俊秀。端正的轮廓,英国绅士蓄着棕色胡髭的庄重面庞
以及法国贵族风流潇洒的容貌。欧洲的各种勋章闪耀在他们的胸前,或挂在脖子上,
或垂在腰际。细细观察之下,聚集在这里的上流社会不仅有五光十色的珠宝,还有
一个灵魂,它在生活,它在思考,它在感觉。掩盖着的七情六欲,赋予它一副面貌:
你无意中会发现有人在暗暗交换着狡黠的目光,轻率而好奇的姑娘在向别人透露她
们的欲念,醋劲十足的女人用扇子半遮着脸蛋,嘁嘁喳喳地讲旁人的坏话或互相恭
维吹捧。整个浓装艳抹的上流社会在晚会上纵情狂欢,而晚会又像一股醉人的香气
把它熏得迷迷糊糊。仿佛从所有的头脑和心灵里都涌出一些思想和感情,它们凝聚
成一股强大的气流,回过来又冲击那些最冷漠的人,使他们也兴奋起来。在金碧辉
煌的客厅一角,一两个银行家、几个大使。几位前部长,还有那位不期而至的老不
正经杜德莱勋爵,正在打牌。当令人陶醉的晚会进行到最热闹的阶段,费利克斯·
德·旺德奈斯夫人身不由己地和拿当攀谈起来。或许,伯爵夫人也是被舞会的气氛
陶醉了,这种气氛曾叫多少最谨慎的人吐露了真情啊。
    拿当是第一次置身于这样的社交场合。目睹这豪华的气派和盛大的场面,名利
欲比以往更猛烈地咬啮着他的心。看看这位拉斯蒂涅,他弟弟才二十七岁就被任命
为大主教,他妹夫马夏尔·德·拉罗什一于贡是大臣,他本人是副国务秘书,而且
据说不久就要娶纽沁根男爵的独生女儿;看看外交官中那位不知名的作家'注',他
为一八三○年以后成为王室喉舌的一家报馆翻译外国报刊文章;看看有些舞文弄墨
的人进了行政院,有些教授成了贵族院议员;看看这些人,他痛苦地意识到,自己
天天鼓吹推翻贵族是走错了路,因为这个贵族阶级拥有走运而有才能的人,有靠耍
权术获得成功的人,也有真正出类拔萃的人。就说勃龙代吧,他在新闻界那么倒霉,
那么被人压榨,但在上流社会却受到那么好的接待,而且要是他愿意的话,还可以
利用他和德·蒙柯奈夫人的关系平步青云,因此,在拿当眼里,勃龙代是一个有力
的例证,证明社会关系有强大的威力。于是他暗暗下定决心,从此要像玛赛、拉斯
蒂涅、勃龙代以及他们的领袖塔莱朗那样,蔑视公众舆论,只承认现实,并且为着
自己的利益歪曲现实,把一切制度看成是达到自己目标的武器,他决心再也不去扰
乱一个构造得如此健全、如此美好、如此合情合理的社会。“我的前途,”他思忖
道,“将系在一个属于上流社会的女人身上。”这个思想是在狂热的名利欲中形成
的,正是怀着这种思想,他遇上了德·旺德奈斯伯爵夫人,如同饥饿的鸢鹰碰到了
猎物。这天晚上,迷人的伯爵夫人佩戴着白鹳羽毛,显得特别的美,是劳伦斯'注'
笔下那种朦胧的美,这与她温柔的性格很协调。野心勃勃的诗人身上那种沸腾的活
力深深沁入了她的心。杜德莱勋爵夫人的眼睛是什么也不会放过的,她为了让两人
安心单独谈话,把德·旺德奈斯交给玛奈维尔夫人去对付。这个女人仗着她过去对
伯爵的影响,把他引进了打情骂俏的迷魂阵。她一会儿红着脸吐露衷肠,巧妙地表
示她在眷恋旧情,这无异于把一朵鲜花奉献在伯爵脚下;一会儿她又责怪伯爵,为
自己辩护,好招惹伯爵再责备她。这两个已经反目的情人还是第一次这样说悄悄话
呢。就在伯爵往日的情妇拨弄业已熄灭的爱情之火的灰烬,希望还能找到几星炭火
的时候,旺德奈斯伯爵夫人正感到自己的心在怦怦乱跳,一个女人自知有错和行为
越轨时,就会有这种感觉。这种激动不无魅力,并且能唤醒沉睡的力量,如今,就
像童话《蓝胡子》'注'里讲的一样,女人们都喜欢用染着血迹的钥匙;这是一个绝
妙的神话构思,也是佩罗的一大成功。
    拿当堪称熟读莎士比亚的戏剧家,他在伯爵夫人面前摊开自己的种种不幸,向
她叙述自己如何与人和环境搏斗,让她看到他伟大高尚,只是没有安身立命之地,
他有政治天才,只是未被人赏识,他的生活里缺少高尚的温情。他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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