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如此,我今后成名,就要靠在观众面前抛头露面的一张脸。这对石冈贞三郎来说是不幸的。为了使他——观众中的一员看不到我的模样,必须设法让他的眼睛一直闭到死。
无论采用什么手段都不在乎。我只是想活,想出名,要金钱,希望过优裕的生活。
这时,女招待走来,我才抬起眼睛。
女招待说,让三位客人和你挤一挤吧。我同意了。
三个客人走进来。我吃我的饭。
“对不起。”其中一个和我打了声招呼,就在前面的桌子周围坐下来。
从我的位置上说,离开不到五尺的地方,左右面对面坐两个人,另一人手正面向我坐着。女招待端来热毛巾。三个人边聊边擦脸。
说话带九州口音。哎呀,不好!我拾起头,正好和坐在对面用毛巾按脸的那人来了个面对面。
心脏似乎停止了跳动。
呼吸也停止了。
我像是麻木了,眼睛一直盯着那人的脸,当我强迫自已将视线移开时,感到马上就要发生一件可伯的事情。
正对面的那人,浓眉、大眼。正是九年前的那个石冈贞三郎。
莫名其妙的叫喊声在脑海里翻腾。这是怎么回事?约好了今天两点半在京都车站,他怎么在这里坐着。
我感到血从脸上退下去。怎么办?自己没有化装。帽子、眼镜都没带。暴露在这里的是当时的那张脸。不能溜。
怎么办?一起来的那两个人是干什么的?
耳朵嗡嗡响,周围好象一下子变得天昏地暗。我的身子直往下沉。
对面的石冈贞三郎静静地看着我。
我想一下子喊出来,因为已经等不及他先叫出声了。身子哆哆嗦嗦地发抖,手也拿不住筷子。
啪啦一声,朱漆的筷子掉翅地上。
但是,他仍然没有改变那种安详的表情,静静地听着两个同伴的谈话。有时,也说上两句,很稳重的样子。可能是因为经过九年的岁月,他比那时稍微见老一些。
这种状态持续了三十秒。一分钟过去了,没有起变化。
听得见三个人嘁嘁喳喳的说话声。谈话中语调也没有异样。
女招待端来了饭菜。三个人吃得很快。石冈贞三郎埋着头,一心一意地往嘴里挟着名菜。
这是怎么了?刚才,他的确看过我,可是没有一点儿反应。
难道他已经忘掉我了吗?我这样想。突然,我醒悟了:咳,这家伙从一开始就没记清我的模样,只是有一点模模糊糊的印象而已。他根本没有看清我的脸。
是的,就是这样。
我一下子高兴得忘乎所以了。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然后站起来。慢悠悠地踏着地板,从口袋里掏出香烟。
一种特殊的自信感油然而生。
我知道了一切。因为我寄去的四千日元,老实的石冈贞三郎才来到京都。如果见了戴便帽、眼睛的人,他会搔着脑袋说:“真对不起,我记不起来了。”
他就是为说这句话来京都的。是个正直、善良的男子汉。那两个人大概是朋友吧。或许是跟来游览京都的。
我完全放心了。向他们打了声招呼:“我想抽烟,您带着火柴吗?”
真是冒险。
石冈忽然看了—下我。达时。连我自己都觉得面部的表情极不自然。
他没有说话,把桌上的火柴递给我。
“谢谢。”我道了谢,点着火。石冈贞三郎就再也没往我这边看过。他满有滋味地继续吃着芋条。
我走到外面。
圆山公路从来没有现在这样美丽。京都的风景从来没有今天这般迷人。
京都车站,比睿山,再见了!
我独自大笑起来,笑得两眼流出了泪水。
石冈贞三郎的自述
在京都车站等了又等,信中约定好的那人始终没露面。规定的两点半过去了。四点、五点。
断定他不会来的时候,已经是八点了。
两位侦探失望了。
是场恶作剧?可为什么寄来四千日元呢?
侦察说不是恶作剧,大概是被对方觉察出来了。
觉察?在哪儿发现的呢?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放不下心来。大家曾提到,为慎重起见,是否等到明天。但得出的结论是白费时间,于是就乘当夜的快车回九州了。
这两天的事情,真令人捉摸不透。
井野良吉的日记
××日
《红森林》的拍摄在进行着。
可以放心了。这种感觉使心情发生的变化竟然如此之大,以至全身充满了自信。干吧。
××日
拍摄即将告终。
我的戏已经结束,可以放心了。
这次的导演,似乎很看重我。他说下次打算找一个有特色的剧本,让我担任主角。从此以后,我也许能爬上去。
××日
《红森林》首映。
报纸上评价很好。A报、N报、R报都称赞“井野良吉具有特色的卓越演技。”Y先生也为我高兴。
××日
今天, 另外两个电影公司邀请我担任角色。一切都拜托Y先生了。眼下,由他交涉比较方便。
事情一步步按我的愿望进行着。名誉和金钱就要从天而降。我不由自主地吟起那段我所喜欢的话。
“一下子赚这么多钱,真不知道如何花掉它。还是躲进豪华的雅座,喝着香槟,听听特为我唱的吉普赛歌曲吧。一边听歌曲,一边哭起来。”
石冈贞三郎的自诉
已经有很长时间没看电影了,今天特地去买了场新近上映的《红森林》,因为在报上看到对这部片子的评价很不错。
大概是文艺电影的缘故,没有多少激烈的场面,但很深刻。
屏幕上映出主演的名字——井野良吉。名字和模样都不熟悉。(听说是话剧演员)。但他演得很出色。我津津有味地看着。
井野良吉扮演的角色,是一个到箱根的别墅去拜访别人的妻子的男人。故事就从这里以箱根的山间为背景展开了。
井野良吉带着心灵的创伤走下山来,从小田原乘上火车。
他面向车窗,窗外掠过大矶一带的风景。
他陶出烟来抽,面向着窗口。
窗外掠过茅崎附近的景色。
看着窗外的井野良吉的脸。吸着烟。户冢一带的景色。
井野良吉望着窗外的侧脸。
看着这连续不断的镜头,我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奇怪!这种情景,我在哪儿见过。
对,不是做梦。在很早以前,我确实见到过。我记起来了,在去京都的火车上看到侦探时,也曾有过这种想法。
屏幕上又出现了井野良吉的面部特写镜头:一张呆呆地望着窗外的侧脸。香烟的青烟,渺渺地飘着,渗入他的眼睛,他眯着眼睛,眉间堆起皱纹。
这个表情!这张脸!
疑惑如同突如其来的暴力抽打着我的头。
我禁不住大叫起来。周围的人惊异地望着我。
我跑出电影院,心中过份的激动使我感到透不过气来,但我还是迈开大步向警察署奔去。我要尽快地把心中的疑惑倾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