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如何接受这样的事实呢?”保尔一直在沉思,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
他来到邻近的一个房间,这个房间正好把小客厅和他妻子伊丽莎白曾住过的那个套
间分开。
这个套间除了到处是瓦砾外没有留下任何东西。但中间那间房没有受太大的损
失。从盥洗室,从床上铺着的床单,都已搞得乱七八糟的情形来看,很容易证实她
是把这间房子作为卧室的,而且在昨天夜里仍有人睡在这里。保尔在桌子上找到了
几张德文报纸和一张法文报纸。法文报纸是九月十日的,报纸上那则报道“马恩战
役”胜利的公报被人用红铅笔划了两道粗线,并在旁边加了一句话:谎言!谎言!
后面还有“H ”字样的署名。
“我们现在就在赫尔曼少校的房间里,”保尔对贝尔纳说。
“赫尔曼少校,”贝尔纳说,“昨晚已烧毁了一些可能涉及他人的文件……
你看,壁炉里还有灰堆。”他弯腰拣了几个信封和几张没有烧完的纸。此外,
这些东西也只能提供一些残缺不全的字和一些不连贯的句子。
但由于一个偶然的机会使他的目光转向床的时候,他发现床绷子下面有一包藏
在那里的衣服,或许也是因为走得匆忙忘记带走的衣服,他把这包衣服拉出来,立
刻叫了起来。
“啊!这个女人有点胖啊!”“你说什么?”保尔问道,他正在贝尔纳的旁边
搜查这间卧室。
“你看这些衣服……是农妇的几件衣服……这些衣服就是我在高维尼见到的那
个女人身上穿的衣服。绝对不会搞错……你看这浅栗色的颜色,你看这棕色粗呢料
子,你看还有这镶黑色花边的围巾,这点我以前和你说起过……”“你在说什么?”保
尔一边跑,一边大声问。
“是女人!你可以看看,这是一种方围巾,是女人用的头巾,而且用了很长时
间了,这围巾多破多旧啊!另外,还有一支胸针别在里面,这点我曾告诉过你的,
你看见了吗?”保尔一开始就注意到了这支胸针,这支胸针,意味着多大的恐怖啊。
就在赫尔曼的卧室里,又是在离埃米娜·唐德维尔的小客厅不远的地方发现了这包
衣服。在这种时候这支胸针具有多么可怕的意义啊!这胸针是一颗浮雕宝石,中间
刻有一只展翅的天鹅,周围镶着一条金色的蛇,蛇的两眼是两颗红宝石。
自童年时代起,他就认识这块浮雕宝石,因为它别在杀害他父亲的那个女人的
胸前;后来他又第二次认出了它,因为它出现在埃米娜伯爵夫人的肖像上,而且他
又仔仔细细地研究过它;现在是在这里第三次见到这颗宝石了,这次是别在镶黑色
花边的方围巾上,混在高维尼农妇的衣服中,被遗忘在赫尔曼少校的卧室里!
贝尔纳说:
“现在证据确凿。既然衣服在这里,这就证明向我打听你的情况的那个女人昨
天晚上又来过这里;但是这个女人和形象给人深刻印象的那个军官之间有一种什么
样的关系?向我打听你的情况的那个人是不是和两小时前杀害伊丽莎白的那个人是
同一个?那么这些人又是谁?我们究竟碰上了一伙什么样的凶手和间谍啊!”“我
们碰到的这伙凶手和间谍只能是德国人!”保尔说,“暗杀和进行间谍活动,在他
们看来,是一场战争所允许的和天经地义的战争手段和形式,何况这场战争已在和
平的全盛时期开始了。我已经告诉过你,贝尔纳,差不多二十年来,我们就是这场
战争的牺牲品。我父亲被谋杀是这场悲剧的序幕;而现在则轮到我们痛惜而可怜的
伊丽莎白了。这场悲剧还没有结束!”“可是,”贝尔纳说,“他已经逃走了。”
“我们还会再碰上他的,相信会有这一天,即使他不来,那我也会去找他的,这一
天……”在这卧室里有两把扶手椅,保尔和贝尔纳决心在这里过夜,并且立即动手
把他们的名字刻在走廊的墙上。接着,保尔来到自己的部队,检查他们在还残存的
谷仓和城堡附属房屋里的安顿情况。当时做他的勤务员的那个战士,一个正直的名
叫热里弗卢尔的奥弗涅人告诉他,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与城堡看守居住的那栋
楼毗邻的一个小屋子的最里面,找来了两套干净的床单和床垫,因此,床已经准备
好了。保尔同意住在这里,商定热里弗卢尔和另外一个同志去城堡,请他们在两张
扶手椅上将就一夜。
夜晚顺利地过去了。这一夜对保尔来说,是一个极其兴奋的不眠之夜,保尔一
直在怀念伊丽莎白。
清晨,保尔睡得很熟,但一直在做噩梦,所以睡得不安稳,一阵闹铃声突然使
他惊醒。
点名在城堡的院子里进行,保尔发现他的勤务员和另一位同志没有到。
“他们可能还在睡觉,”他对贝尔纳说,“我们去把他们摇醒吧。”他们通过
废墟又一次走上了通往二层的路。
在赫尔曼少校住的那间屋子里,他们发现战士热里弗卢尔已倒在床上,满身是
血,他死了;另一名同志躺倒在其中的一把扶手椅上,也死了。
在尸体周围,无任何杂乱的痕迹,也无任何搏斗的迹象,两名士兵可能是在酣
睡中被杀害的。
至于武器,保尔立即发现了它,是一把匕首。木柄上有四个字母H。E。R。M。。
八、伊丽莎白的日记
这件累及两人的凶杀案是继一系列的悲惨事件之后发生的。所有这些事件好像
被一根最强有力的链子连锁起来,这次凶杀案集恐怖之大成,具有极大的致命性,
以致这两个年轻人没能发出任何叫声,也没能作出任何反应,就一命呜呼了。
在战斗过程中,他们那么多回看到垂死的人那种气息奄奄的状况,但他们从来
没有见过死亡的惨状比这次更可怖和更惨烈的了。
死神!他们见到过死神,它并不像一种隐隐约约的病痛,不知什么时候落到谁
的头上;而是像一个幽灵,溜进阴暗处,窥伺着对手,抓住有利时机,为着一定的
目的下手……在他们看来,这种幽灵的样子和脸面就像赫尔曼少校。保尔说着话,
他的嗓音确实很低沉,显得惊慌;他好像想起了黑暗的恶势力:
“昨晚他来了,他来了。因为我们曾把我们的名字刻在墙上,这两个名字,也
就是说贝尔纳·唐德维尔和保尔·德尔罗兹,在他的心目中代表的是两个敌人,所
以他趁这个机会除掉这两个敌人。他深信这是你和我睡的房子,所以就刺死……可
是没想到他刺死的是可怜的热里弗卢尔和他的同伴,他们代我们死去了。”两个人
沉默不语,很长时间后他才低声说:
“他们像我父亲那样死去了……像伊丽莎白那样,也像守卫及其妻子那样死去
了……他们都是被同一只手杀害的,同一只手,你明白吗?贝尔纳!
对!这是不能容许的!是吗?我的理智是拒绝接受这种现实的……而且,这是
同一只手,握着的老是一把匕首……过去的那把匕首和这把匕首。”贝尔纳在察看
这件武器,他看到了那四个字母后说:“赫尔曼,不是吗?
赫尔曼少校?”“就是他,”保尔十分肯定地说,“这是不是他的真实名字?
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对此我一无所知。但是,犯下所有这些罪恶的人就是
留下H。E。R。M。标记的人。”保尔及时告戒部下提高警惕,又将此事叫人通知了随军
神甫和军医。他决定要求单独会见上校,把事情的全部秘密告诉他,这样也许有助
于弄清伊丽莎白被处决以及两名战士被暗杀的原因。但他得悉,上校及其率领的团
正在边界线对面作战,第三连也被派往前线,只有一个分遣队留守城堡,并由中士
德尔罗兹指挥。因此,保尔和他手下的人亲自展开了调查。
调查没有给他提供任何情况。这名凶手首先潜入公园,接着爬上城堡的废墟,
最后进入卧房,他究竟是如何实行这个计划的,没有搜集到任何一点细小的迹象。
既然没有任何老百姓进来,那么是不是应该得出这样的结论:
杀死这两名战士的凶手就是第三团的一个战士。当然不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然而除此之外,应选定一个什么样的假设呢?此外,关于他妻子的死及掩埋的
地点,保尔也没有发现任何情况,而这是最严重的考验。
从德国伤兵和俘虏那里,他都没有打听到任何一点消息。他们都知道处决了一
个男人和两个女人,但他们都是在处决之后及驻守部队离开后才到达城堡的。
他甚至把调查一直做到奥纳坎村,也许村子里的人们会了解某些事情。
也许村民以前听说过城堡的女主人以及她在城堡的生活,也许听说过她遇难甚
至被害等情况……
奥纳坎村空无一人,没有妇女,没有老人。敌人可能不得不把他们送到德国,
也许一开始,敌人明显的意图就是杀害他们占领期间所作所为的一切见证人,就在
城堡周围制造无人区。
这样一来,保尔又花了三天时间继续进行搜索,但仍一无所获。
“然而,”他对贝尔纳说,“伊丽莎白不可能消失得无踪无迹。即使我们找不
到她的坟墓,难道就不可能找到她住在这里任何一点,哪怕是最小的一点踪迹吗?
她在这里生活,又在这里受苦,她的一件纪念物对我来说是多么的珍贵啊!”他终
于重新划定了她住过的那间卧房的准确位置;甚至他还在满地的瓦砾中,把属于这
间卧房的石块和石灰泥堆成了一堆。
可是这间卧房的碎片是和第一层客厅里的碎片混杂在一起的。因为二层的天花
板塌下来,许多碎片就滚到了一层客厅里。一天早上,就在这一片混乱中,在一堆
墙土和家具碎片的下面,保尔搜寻到一面已打碎的镜子,接着又找到了一把玳瑁刷
子,一把银白色的小折刀,一个小剪刀箱。所有这些东西都是伊丽莎白的用品。
但是,使他更加感到心绪不宁的是发现了一个大的记事本。他知道,年轻女子
在这个记事本里记录了她结婚之前的开支、购物清单或要拜访的人员名单,有时还
记录了关于她生活中的一些隐衷。
然而,记事本只剩下了一个写有一九一四年字样的纸板硬书皮和只涉及这一年
头七个月情况的那部分大事记;至于记载后五个月情况的那些部分不是扯下来的,
而是一页一页从精装成册的那些装订线上拆下来的。
很快,保尔思想就翻腾开了:
“记载后五个月情况的那些部分是伊丽莎白拆下来的。那就不是急急忙忙地拆
下的,而是在这段时间里并没有什么使她苦恼、也没有什么使她不安,她只希望用
这些纸日复一日地记下去……什么?会是那样?如果不是那样的话……对,那就是
这样,这后五个月即从一笔账目开始至一笔收入为止这段期间,记下了比以前更加
不愿对别人公开的一些事情。因为在我离开之后就没有账目可记了,而生活对她来
说简直是最可怕的悲剧。所以,在已丢失的这段时间的大事记里可能记下了她的苦
恼和忧伤,怨言和牢骚……也许还记下了她对我的不忠和背叛。”那天,贝尔纳不
在,保尔劲头倍增,把所有的石块和所有的洞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地搜寻了一遍。
他把那些断裂的大理石搬起来,把扭曲了的灯架挪开,把扯碎的地毯掀起,甚至那
些被火苗烧黑的大梁也被他移动了,他就这样顽强地干了几个小时。保尔把这片废
墟分成好几部分,耐心地探寻着,但在废墟上一无所获,他又在花园里开始仔细地
搜索。
努力仍无结果,保尔感到白费了力气。伊丽莎白也许非常珍视已失落的这部分
大事记,要么就是完全销毁了,要么还完好无损地收藏着,除非……
“除非……”保尔自言自语地说,“除非有人从她那里窃取了这部分大事记,
但当时,少校对她实行二十四小时监视。谁知道……”一种设想在保尔的思想里越
来越清楚了。
在发现了农妇的衣服和黑花边头巾之后,他就把这些东西丢在一旁,甚至就丢
在卧房的原来那张床上,就再没有怎么注意这些东西了。他现在想:
在少校杀害两名战士的那天夜里,他是不是来取那些衣服或者至少是来取那衣
服口袋里的东西的呢?他未能如愿,因为战士热里弗卢尔躺在床上压住了衣服,把
衣服遮盖住了。
啊,保尔好像想起来了,在折叠农妇的那条裙子和短上衣的时候,他当时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