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我还以为是起风时，枝叶相互摩挲发出的沙沙声，听得久了。竟是这两棵树在对话！它们说话的腔调也就是我们平常所听到午夜的长风的吟哦一样。
其中一棵叹道：
“我们究竟年龄几何，你可记得？”
另一棵也叹道：
“时间对我们已经没有意义。所有的记忆都已经遥远，变得淡漠。看过太多生死离别，历遍了风霜雨雪！我们尤伫立于此，坚强如斯！”
第一棵又说：
“人自持天赋聪明，七窍玲珑，为万物之灵！但我们看过太多关于人类的悲剧，对我们而言，人类之生命短促其如蜉蝣也，朝生暮死！我们都无法理解人类短促的生命中也还有闲暇时间去快乐伤悲！哎，如何与之语焉大道哉！虽然如此，相信其生命中也一定有所渴望。有所渴望是好事，能支持着生命的延续，并让这生命的延续不成其为一番苦旅。”
另一棵说：
“我们也一定有所渴望。而所渴望的终会来。这个渴望就是阴阳和合，达到圆满。”
第一棵树又说：
“我们在这个世上一万八千年，但从来也没有开过花，也从没结过果。”
另一棵接着说道：
“哎，我真想知道自己开的花是怎么样子的，是怎么样一种美丽！我更想知道自己结的果是怎么样子的，是怎么样一种丰盈！”
第一棵树说：
“春华秋实。这对我们来说就是一种生命的圆满。不过我们是以一万年为一春，一万年为一秋！”
又说：
“让生命如春花般美丽，而死如秋叶般飘逸！而一旦获得生命的圆满，我们将于冬日里某一天死去也。”
另一棵说道：
“生死事大也。我们秉承天地恩情，得以不伤于秋霜冬雪，不损于外物摧残，不夭于斤斧伐害，而长命两万年。往下，只待最后一个心愿得以满足了。这个心愿在我还是一粒小小的种子的时候已经珍藏心里了！”
第一棵树说道：
“现在，我们终于等来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两棵树相对大笑，他们的笑声那才真正是爽朗！一起说道：
“小子，你开口和我们说话吧！”
我四顾并无别人，惊鄂的张开嘴巴，瞪大眼睛，用食指指着自己，意思是说：
“你们是对我说话吗？”
两棵树一起说：
“说的就是你呢！欢迎你啊！”
我知道隐瞒不了，只得一再表示冒犯了，很抱歉！
另一棵树说：
“我们知道你所有的一切。你的灵魂依附在我之上，我们是何等人物岂有不知之理？但我们知你，你可曾知道我们一点点？我们两棵树同气连理，心意相通，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我说：
“惭愧！请饶恕我的卤莽与愚昧！如今，两位老者可有什么要教诲在下的？或有什么要指示在下的，但请吩咐一声！”
其中一棵说道：
“别太自责，这不是你的错。你何不将我们的邂逅，看成我们彼此间的一个契机？”
我伸伸舌头，知道自己又有一番奇遇！
另一棵树说：
“我们知道你有扭转乾坤之能，而我们亦有偷天换日之术。我们也知道下去你将要想干什么。我们可以互相帮助，以达成彼此的心愿。”
接着又对我说道：
“我知道你想到地狱去历练一番。那地方万分凶险，捎有不慎就有可能一去无回，永世不能翻身！我可以帮你，保你平安地进出。当然，这样的机会只能有一次。你一定要时刻保持缄默。保密的重要性你自己应该心知肚明，而且相信你也能做得到。”
第一棵树叹道：
“黄府朱门，门内有花，闭门不进盗花者！绿皮赤心，口中有木，开窗也会自凋零！谁能知道大音希声，沉默的好处？我们集天地大美于一身，又得以长安久视，无不得益于沉默与安静。”
又说：
“当然，沉默是我们的天性。至于你就不一定非得如此了。你的天性活跃跳脱！只是在特定的环境和特定的时间里暂时保持沉默而已。在这样的特定情况下，你可以向我们学习，借助我们的经验。”
我喜不自胜，听着两个活化石的教诲！说道：
“太妙了！能得到两位大师的指点和帮助，我不胜感激和欣喜之至。两位的金玉良言，我铭记于心！那么，接下去我该怎么做？我又能帮你们什么呢？”
另一棵树对我说：
“运用你的能力，将我的魂魄转移到另一棵树上去，让我们结合在一起，然后我们就能开花结果。”
又接着说道：
“我的魂魄转移后，我的躯干将枯萎凋零，冉冉其将死去也！你的魂魄依然依附在那上面，木死绝将魂游神变，到那时候将有新的变化。我估计阎王爷不是拿我的躯干去做他大殿上的栋梁，就是做他高堂上的方桌大案。那样的话你将达到你的目的，最近距离，最佳角度，最佳视线的仔细观察并了解那个地方了。而等到我们的果实熟透脱落后，第二棵树也会死去。这个时候，我们的魂魄都将无处依附，魂飞魄散，真正的意义上的死亡，乃大归乎！我们的躯干会很快的腐朽。虽如此，我们还有遗计让你回到现在这个地方，你也就可以安全脱身了。”
我大声赞道：
“妙计！”不过，接着又觉得有些不妥。于是，我对他们说道：
“按照你们所说，让你们结合在一起，就得牺牲你们其中某一个的生命，而一经开花结果后，你们俩都会死去，无一幸存也！如此，真的让我于心于情都不忍！”
其中一棵树说：
“傻孩子！每一个生命自其降生之日起，就在寻求其自身的圆满。其寻求自身的圆满的过程就是从生到死的之间距离。一万年太久，却也始终有其限度。生命都有其期限，但追求真善美的心没有期限。无穷的无穷是通过生命的不断延续来实现的。”
我说道：
“不过这事情因我而发生，由我来实行，因为这样你们俩的生命都将结束。这于我来说是不是一种罪过？”
第一棵树说道：
“又说傻话！这不是罪过，而是一椿成人之美之举。我对生死的理解是这样的：生就如一个流浪在外的孩子在寻求其回家之路；死才是回归本源。我们已经等待了将近两万年，我们已经累了，该隐退让位给下一代了。我们现在拥有的所有一切皆来源于大自然，终将一并归还于大自然，我们一毫而未取！还有待延续的美好与未竟的事业，都将一并交给下一代。天若有情天亦老！天是不会老的，证实了感情的苍白无力。又有语焉：草木无情。草木也是有感情的，只不过其过程更为迟缓，其表现更为恬淡。有情无情并非对或错，依自己的天性做事就好。”
另一棵树笑着对我说：
“你的魂魄曾经一度依附在我身上，据此，你可当作为我们后代的一个记名父亲，你以后和我们孩子相认的暗语就是那两句对联：黄府朱门，门内有花，闭门不进盗花者！绿皮赤心，口中有木，开窗也会自凋零！”
我裂嘴笑了笑说：
“太好了！”
我想了想又说：
“日后，你们花开了，我想看到你们的花朵是怎么样的，是怎么样的一种美丽，是一种怎么样的芳香！”
两棵树同时答应我道：
“好的！”
谋略既定，那么说做就做！
在一个冬日的早晨，早有腿脚勤快，伶压俐嘴之人报到阎王那里：
“大王，昨夜风紧雪骤，竟吹落了我国边境上两棵常青树其中一棵的叶子，如今那树上光秃秃的，地上满是落叶，看来其生机不再也！”
阎王惊得从座位上跳起来，说道：
“有这种事？我要亲自去看一下。谁愿意陪我去？”
众喽罗齐声道：
“我等愿意陪同大王一起前往！”
于是阎王点了几名得力健将，即刻启程赶往边境上两棵树所在的地方。
其实说起来那两棵树所生长的地方既不归阎王管辖，也不属于人间，正是一个金三角地带！人间好生恶死，没有哪一种生物愿意在那里生长；地狱好死恶生，没有那一种生物能在那里生长，于是这里形成了一个物种的真空地带。而我所说的这两棵数偏偏在这里生长，而且生长得很好。这两棵树的生存智慧是很高超的！因为地狱里寸草不生，所以对这两棵树是很珍惜的。再说了，这两棵树的年龄比阎王还长，所以听说两棵树中有一棵死了，阎王不惜亲自跑过来看一下。
这时的我只见一行人自一团蒙昧中逶迤走过来。
等这行人走到我跟前，我一看打头这人的相貌，心里便暗暗称奇，这人长得好丑！此人身材魁梧，如陡峻的山峰，让人望之为之仰止；头发，眉毛，胡子长得有如乱草，肆孽横生；眼若铜铃，不怒自威；狮鼻阔嘴，气势恢弘！此人生得丑，其众手下的相貌也长得怪异，所谓天残地缺，不一而足，在此不再一一繁述。
领头这人沉默不言，铁青着脸绕这两棵树走了一圈，最后在枯死的这棵树前停下来。
有人问道：
“大王，该怎么处置？”
这人终于开口说话了，其声音如破锣，嘈杂嘶哑刺耳：
“把枯死的这棵树砍下来，拉回府去，请能工巧匠把它做成我们高堂上的方桌大案。对那棵还活着的树今后要派专人小心看护，不能让它受到一丝一毫伤害！”
接着，阎王分派了人手，做善后工作，自己带一拨人离去了。
留下的这些人挥动板斧，砍树田田。一时间，树片纷飞，不一刻，古树坚强的身躯终于轰然倒地。这些人再修去一些细枝，把大枝抬回去。
在作坊间，这棵树经过锯切刨凿，钉铆拼接，再经琢磨雕刻，终于成型，变成一个漂亮的方桌大案。果然，其材质优良，可雕可琢；其文理华美，灿烂若章；其木香悠远，馥郁芬芳，弥久愈鲜；既不缺细腻抚媚之质，也不乏沉浑慨然大气！真完美也！
这方桌大案被抬到高堂上，摆在阎王座位前。它完成了其自身的蜕变，开始了新的一轮遭遇或者说使命。桌案的基本功能也就是可乘可载，四平八稳，兼具内敛收藏之用。
我隐身在这方桌大案中，仔细的观察着一些时日。阎王掌管着天地万物的生杀予夺的大权。他大概做梦也想不到有人竟敢于在他眼皮底下做手脚。正应了那句话：“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其实，阎王平日只主持一些重要的审判，一些次要的事情都交给手下去办。有句话说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人给落到小鬼手里，更是受苦受难。
人一生的事迹在地狱这里一览无遗，所以，人还是别做什么亏心事好，免得有一天使自己羞愧。一个人要是能做到无愧于生死，那才算得上真正的一个人。
地狱里有革面鉴，洗心池，万劫谷，销魂水海，夺魄火海。
（二）最后的审判
这些时日，阎王却为一个审判搞得定夺不下。这场审判旷日持久！
审判的对象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她有着一种纯净的智慧。
她是怎么样一种美丽呢？她就像工笔画上的一个美人。她的智慧从她美丽的眼睛里可以看出来。有些人，如果他心术不正，其眼神必然扑烁；如果他智慧稍嫌不够，那他的眼神必然闪躲；如果他受俗世浸淫太多，其眼神必然迷离；如果其受自身或外物伐害太多，其眼神必然黯淡。。。。。。
奇怪的是，我很长的日子里静静的看着她的那双美丽的眼睛，她的美貌我却无从记得了，我也听不到别人都在说些什么。看着她的眼睛，我的心里会很宁静很宁静，甚至会忘了自己的存在。
当然，当我细细回忆的话，也会记得当时周围世界的一些末枝细节。只是那双眼睛太美丽了，于是周围世界的一切对我来说都黯淡无光，变得朦胧又朦胧了。
因为她对阎王说话的时候始终不看阎王一眼，又不愿意低着头，所以就始终看着这方桌大案。
这样一个身兼美丽，智慧和气质的女孩子，能在人世间犯下什么过错，以至于年纪轻轻就已然夭折，又要在地狱里接受阎王的亲自审判？
她的夭折就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所谓天妒红颜，还有天妒英才。我们看到历史上，还有自己周围的当今世界里，一些天赋异禀的人常常莫名其妙的早逝。说不上老天对他们怜悯还是无情，早早的夺去他们的生命，只留下他们的风采让我们这些还活着的人追思！
红颜薄命，英才早逝的例子比比皆是，徐志摩就是一个例子。你看他的诗：“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我们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