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直美紧接着回答。“绝对没有。是那个人把我跟偷的人搞错了。”
被称作“那个人”的警卫发出巨大的擤鼻涕声音。嗯,鼻炎的可能性更高了。
“听不下去哪,”他用鼻音说。“真是个不知羞耻的小鬼。老师,你是怎么教的?”
我的主人站了起来,“不知羞耻是什么意思?话可不能这样随便说。”
“事实就是这样,我只是照实说而已。喂,老师,你别忘了自己的立场。我可是亲眼看到这个女孩手里拿着偷走的东西,所以才追她,把她逮住的。的确就是这个小鬼。我也是靠这一行吃饭的,不可能搞错人。”
“可是明明就搞错了!”直美拉高嗓门,“太过分了!根本就打定注意要诬赖我嘛!”
警卫也厉声反驳:“才不是诬赖,我亲眼看到了!你打算装傻到底,是吧?”
我的主人迅速采取行动,挡到两人中间。想扑向对方或抓住对方,或是伸手揍人的,似乎是直美。她被我的主人按住,“哇”地放声大哭。
“她还是个小孩,怎么可以这样吓她?”
“对这种小鬼啊,就是要吓一吓比较好。”
我的主人双臂不住地颤抖。就算待在他的外套内袋里,我也感觉得到。他的心跳很快。
“你有证据吗?”我的主人字字分明地说。“你说这孩子偷东西,东西呢?在这孩子手里吗?”
警卫马上转为防守。
“这——现在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我的主人大声地说。“不在这里,那在哪里?”
“八成是这小鬼在逃跑时,藏到哪里去了吧。这小鬼手脚比我快多了。”
我的主人气的咬牙切齿。
“胡来!无凭无据,怎么可以随便怀疑小孩子?”
警卫尖声回答:“很简单,因为我这双眼睛、这两颗眼珠子,的的确确看到了这小鬼偷东西。所以我可以怀疑她——不,别说是怀疑了,根本就是事实。”
警卫字字强调地说完后,刺耳地吸了吸鼻子,“而且,我一出声,她就逃跑了。”他没什么劲地接着说:“我先声明,我只是说了声‘喂’而已,可不是劈头就喊她‘小偷’,可是这小鬼却一转身,头也不回地跑了。”
我的主人温柔地对抽抽搭搭地哭泣的直美问:
“三室,人家出声叫你的时候,你为什么要跑?”
直美哽咽地回答:“因为……很可怕嘛……”
“什么很可怕?”
“我以为……会被那个人怎样……”
警卫“哈”了一声。
“因为……我最近也遇到了类似的事。我在车站被一个不认识的人叫住,我以为他要问路,走过去一看,结果那个人说了好下流的事。”
我待在内袋里,感觉到身体被稍微往左拉扯,可能是直美拉住了我的主人的右边袖子。
“所以我觉得很恶心……”
听完直美的低喃,我的主人静静地甩着头转向警卫。
“怎么样?或许是冒失造成了误会,这也不无可能啊!”
“事后要怎么办都行!”
“你只会这样看事情吗?”
“我说的才是事实!”
“拿出证据来啊!”直美叫道。
“你说什么?你这——”
“住手!”
什么东西“咚”地撞在我的主人的左肩上。或许是警卫的手。我正错愕的时候,一个没听过的声音惊慌失措地插了进来。
“怎么了?在吵什么?”
好像是另一名警卫。在他的调停下,双方的争吵似乎平息了下来,但是鼻炎警卫的鼻息却激动地足以吹熄小火。
插话进来的那个警卫,谈起事情远比原先的那一个理性。根据他的说法,鼻炎警卫是新手,这是他第二次在这家大型超市“桂冠”的卖场逮到现行犯。
“你的意思是我搞错了吗?”
鼻炎警卫向前辈抗议,但是对方很冷静。
“我的意思是,处理事情的时候,你现在这种态度不适宜。”
鼻炎警卫嘴里咕哝着什么 ,然后沉默下来。我的主人夸张地叹气:
“得救了。这位先生一点都不肯理会我们的说法。”
前辈警卫慎重地道歉,确认是什么事情之后,询问鼻炎警卫。
“你在现场看到什么东西被偷了?”
“迷你情境。”
他说那是摆在四楼的玩具卖场,类似精巧模型的东西。在前辈警卫的指示下,鼻炎警卫拿了一个过来。
“这东西很贵吗?”我的主人问。
“这一组要五千八百元。与其说是小孩子的玩具,倒不如说是一种嗜好的收藏品。收藏的大半是大人。”
“这东西放在随手就拿得到的地方吗?连陈列柜都没有吗?”
“是的。确实,展示的方式可能有点问题。”
直美歇斯底里地说:“那无关紧要吧!老师,我没有偷!这跟怎么展示没有关系!”
我的主人安抚她:“没有人说是你偷的啊!”
我的主人恢复了在讲台上教授微积分时那种清晰明亮的声调,他对两名警卫说:
“站在老师的立场,我们是不能任意断定学生说谎。既然她说不是,就必须查清事实——”
“我们可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鼻炎警卫插嘴。
“在查清楚之前,是可以暂时不予处理的。”前辈厉声遏止。
“麻烦你们了。那么,我的联络方式是——”
我的主人从胸口的内袋取出我来,从夹层抽出名片。此时我才得以看到他们的脸。
鼻炎警卫长了一副得了鼻炎的拳师狗的脸。三室直美红肿着一双眼睛,右手紧握着手帕。
她没有穿制服。格子条纹的外套下面是一件露出膝盖的裙子,外套上的口袋有盖子,用可爱的花朵形状的扣子扣住。那应该是装饰用的吧。
听说被头的商品叫做“迷你情境”,是有如小型的庭园式盆景般的东西。根据前辈警卫的说法,好像还有其他种类,不过眼前的是仿造美国电影里的郊外住宅区的街景模型:上面有四栋三角屋顶的房子,有庭院、草皮,半圆型的私人车道横越其中,车棚上覆盖着线条优美的顶盖,马路上有个骑脚踏车的长发女孩,一个老人坐在屋子门廊上的摇椅,也有牵狗散步的小孩。这些全都集中在约一张明信片大小的盘面上。
模型的制作非常精细。屋子的墙壁就像贴了石板一样,草皮上铺着像人工草皮的东西,而不是只涂成绿色的而已。停在左边蓝色屋顶前的红色脚踏车,虽然只有十元硬币大小,金属的部分却也折射出天花板的日光灯,发出亮光。若是拿在手上,一定也有相当的重量。
“既然钱包都拿出来了,”鼻炎警卫刻薄地说。“老师,你就付了五千八百,怎么样?这样不就都解决了?”
前辈警卫用可怕的声音说:“你坚称‘被偷了’的东西到现在还没有找到。”
结果,我的主人把我收进内袋里,斩钉截铁地说:
“要是我照你说的付了钱,就等于我无条件地承认我的学生偷窃,我不能这么做。”
“我是不晓得怎样啦,可是老师啊,你太单纯了。我的确看见了。”
我的主人背向警卫。
“三室,我们走吧!”
“很被信赖嘛!”
那天晚上,我的主人一边吃晚餐一边说明事情的经过,邦子姐听了之后的第一个感想就是这句话。
邦子姐是我的主人的太太。我会对她表示敬意,以“姐字辈”尊称,正因为她是从与同伴们一同陈列的展示柜中挑中我的人。
当时她是这么说的:
“到了某个年纪,就不能再用便宜的皮制品喽!”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当时他们才刚新婚。这对新婚夫妇分别都已经是三十三与三十岁了,虽然不会像年轻人那样打情骂俏,但是说起话时却也相当亲昵。
我的主人也一直称自己的太太“邦子姐”。邦子则叫他“喂”、“欸”,有时候也会叫他“小优”。彼此的称呼似乎反映了夫妻俩的权力关系。
介绍得迟了,我的主人叫宫崎优作,是公立高中的数学老师。他现在是一年A班的导师,得看管男女共三十二名的学生。
而我则如你所知的,是他的钱包。换句话说,我是一家之长的钱包,但是无法断言“我是宫崎家的钱包”,那是因为掌管家计的人是邦子姐。她也是当地进修部高中的老师,不过现在请了假。邦子姐的肚子里,怀着他们夫妻俩第一个即将诞生的小婴儿。
“被信赖……你说谁?”
我的主人一边把盘子和饭碗收到流理台一边问。邦子姐在厨房的椅子坐下,挺起身子靠在椅背上,摸着圆滚滚的肚子。
“还用说吗?当然是小优啊。一个偷窃被辅导的学生,不是叫家长来而是要求级任导师来,这是很稀罕的。而且那个学生甚至还说在你来之前什么都不说,不是吗?”
我的主人袖子卷起,拿着满是泡沫的海棉,摇了摇头说:
“那不是因为我受到特别信赖,而是三室的家庭有些不寻常。”
“是双亲不和之类的——”
“不。要说的话,正好相反。她的父亲是银行行员,三室考上我们学校之后,她父亲也升任札幌的分行长。可是三室说她无论如何都想念东京的高中,不想去北海道。她母亲说怎么可以要父亲一个人去商人,小孩子应该跟着一起去才是,试着说服她,但是她就是不肯。”
“所以她没有和父母住一起?”
“对。她现在住在姑姑家。所以,她被怀疑偷窃时,也不好联络亲人吧!”
邦子姐摸着肚子“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可是我了解她母亲的心情,换成是我,比起任性的女儿,我也会选择丈夫的。绝对。”
我的主人笑着说:“看到婴儿的脸之后,你还会这么说吗?我会不会变得可有可无啊?”
“现在有时候也会啊!谁叫你那么安静。以为你不在,猛一回头,却突然看见你。”
“把人家说的像幽灵一样。”
洗好碗之后,我的主人煮沸茶壶里的水,重新泡好热茶。这是为邦子姐泡的。真是个体贴的老公。
“喂,”邦子姐嘟起嘴吧吹着热气,她说:“说真的,你觉得呢?你觉得那个叫三室的学生是清白的吗?”
我的主人想了一下。
“我想相信她是清白的。”
“也就是希望喽?不是肯定。”
“因为没有证据啊。”
邦子姐慢慢地点头。
“我觉得那个警卫非常失礼,岂有此理,可是也不能认定他是误认而把事情闹大。”
“这种事情要怎么查出真相?”
“超市那边说他们会在店里找找那个掉了的东西。如果找到了,或许会成为线索。我会和三室再好好谈一次。今天那孩子也很激动,一时也没办法知道整个状况。”
邦子姐看着天花板喃喃地说:
“或许她真的偷了。”
“嗯。”
“或许根本没偷,只是被诬赖了。”
“对。”
“又或者是,本来想偷,真要下手的时候,又退缩了。”
“唔……这有点……”
“又或者是,她没有偷,但是做了什么让人起疑的举动。”
“嗯,这有可能……”
“小优,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又想吃蜜豆了?”
邦子姐大笑,“那是害喜的时候吧?”
有一次她突然在半夜从床上坐起来说:“小优,我想吃蜜豆。”
邦子姐收起脸上的笑容。“我在想塚田的事。”
我的主人默默地望着太太。邦子姐挺着大肚子尽可能探出身体将脸朝着他。
“小优,我听了你刚才的话,非常高兴。你很冷静,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斥责三室,也没有一味地护着她。我觉得你的态度非常了不起。身为同业,我也觉得你很伟大。”
“谢谢。”
“但是这样的你,为什么一提到塚田的事,就会变得感情用事呢?”
我的主人从邦子姐身上别开视线,望向没有画面的电视。
“塚田的案子——不,那不是他的案子,是发生在他太太身上的案子,他是最伤心的人。”
“我不是在说这个。”
“我知道。”我的主人有些烦躁地说。他只有在谈论这件事时,才会那样对邦子姐。
邦子姐欲言又止。她不是不高兴,而是没办法狠下心来,即使搅乱丈夫的情绪都要把话说出来。
半晌之后,我的主人低声说:
“只有状况证据而已。只靠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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