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给了一个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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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嫁给了一个死人-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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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闭上了。
    是什么使你停下的?在你停下时,你为什么正好就停在你站下的这个地方?这
是什么地方,什么地方?它是什么,还是什么也不是?为什么不少走一码,为什么
不多走一码?为什么正好就在这个地方,而不是在别的什么地方?
    有的人说:这只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碰巧,如果你不是停在这个地方,你总会
在另一个地方停下。那时你的故事便又会截然不同了。一个人在往前走的时候,就
在编织着自己的故事。
    可有的人却说:除了这个地方,你不可能在任何别的地方停下,即便你想要在
那儿停下也不成。这是天意,是注定了的,上天只要你停在这个地方而不是其它地
方。你的故事就在那儿等着你呢,它已经在那儿等了一百年,还在你出生前就等着
了,你连这个故事中的一个标点都不可能改变。不管你做什么事,你必定得去做它。
你是一根漂浮在水上的小树枝,水流把你带到了这儿。你是风中的一片树叶,风把
你吹到了这儿。这就是你的故事,你是无法逃避的;你只是个演戏的,而不是舞台
监督。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她目光下垂,看见眼前的地板上,正好就在座席的扶手边上,有两双并排向上
翘起的鞋子。在座席里,近窗前的地方,有一双很小的女式无带浅口轻便鞋,鞋子
十分别致、漂亮,没有鞋背,没有鞋帮,没有鞋尖,事实上,除了匕首形的鞋跟和
两条带子外,几乎什么也没有。对面,就在靠近她的这一边,是一双男人的粗皮鞋,
相对来说,这双鞋子显得矮矮胖胖,又大又笨,极其沉重。由于穿鞋人的一条腿搁
在另一只脚的膝上,因而两只鞋子就一高一低。
    她没有看见鞋主人的面孔,她也不想去看。她根本不想去看任何人的脸。她不
想看任何东西。
    有一会儿,什么事也没发生。后来,一只女鞋偷偷地挪向一只粗皮鞋,轻轻地
挨紧它,似乎以一种灵巧的不动声色的小动作想与之进行交流。这只粗皮鞋一点没
作出反应;它没领会这个信息。它察觉了对方的接近,但没领会对方的意图。一只
大手伸下来,迟迟疑疑地在挨近鞋上边的袜子上抓挠了一下,然后又缩了回去。
    这只女鞋似乎对这种迟钝的反应不耐烦了,又作了一次努力。这回它狠狠地撞
了过去,在没受这只像盔甲似的粗皮鞋保护的踝关节上啄了一口。
    这可见到成效了。上面什么地方传来了一张报纸的沙籁声,听来好像是这张报
纸放下了,有人想看看被这么不客气地啄了一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上面发出一声低语,声音太轻了,除了存心留意在听的那双耳朵外,没人能听
得清它说了些什么。
    一个男子的声音疑问地咕哝了一声,对它作出了应答。
    两只粗皮鞋平放到了地上,这说明上面的那两条腿松开了。然后它们稍稍向过
道这边转动了一点,好像是它们的主人扭动身子朝这个方向看来。
    坐在旅行包上的这个姑娘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她知道对方的眼光必定会落到自
己的身上,故此想避开它。
    等她重新睁开两眼时,她看见这两只粗皮鞋已走出了座位席,穿鞋人正在过道
里站直了身子,正好就在她的对面。一个高个子,足有六英尺高。
    “坐在我的位子上去吧,小姐,”他发出了邀请。“去吧,到我的位子上去坐
一会儿。”
    她力图以一个淡淡的微笑表示婉谢,并有点违心地摇了摇头。不过这个丝绒靠
背看上去实在太诱人了。
    还坐在座位上的那个姑娘也来帮他邀请。“来吧,亲爱的,坐进来吧,”她鼓
励道。“他要你坐上来,我们想让你坐,你不能就这么呆下去,一直呆到你要去的
地方。”
    这个丝绒靠背看上去太诱人了。她的眼光给吸引过去,没法移开。不过她实在
累得没法站起来,坐到那儿去。他不得不弯下身子,拉住她的胳膊,帮她从旅行包
上站起来,挪过去。
    当她的身子靠到座位靠背上以后,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使她的眼睛又闭上了一
会儿。
    “好了,”他由衷地说道,“这下好些了么?”
    坐在她身旁的那位姑娘,她的新同伴,开口道:“哎,你太累了。我可从没见
过有人竟累成这副模样。”
    她只是微微一笑,表示了她的感谢,依然想稍稍有所戒备,尽管她已作出了这
样的反应,但他们两人全然不顾她的这种表示。
    她看着他们两人。如果说几分钟以前她简直不想看任何人的脸,不想看任何地
方的话,那么现在即使她不想看其他人的脸的话,她至少想瞧瞧他们的脸。这是因
为对方的这种好心肠使她改变了原先的想法。
    两人都很年轻。不错,她也很年轻。不过,他们都很幸福,很快活,沉浸在天
地的恩宠之中,这就是他们跟她的不同之处。这种不同在他们身上处处都显现出来。
在他们的身上焕发出一种熠熠放光的光彩,那不仅仅是一种勃勃生气,不仅仅是一
种好运气,在开始的那么一会儿,她简直讲不清那是什么。接着,她立时就看出了,
他们的眼睛,他们的头的每一下转动,他们的一举手一投足,都让她明白了那是什
么:他们两人正全身心地沉浸在炽热的恋爱之中。这种热恋之情简直就像磷光一般
把他们笼罩了起来。
    年轻人的爱情。纯洁的爱情。这是一种在每个人身上只出现一次,而且决不会
再次出现的初恋。
    不过,在随便谈话时,这种感情却是以相反的方式表现出来,不说他那一方,
至少在她这边来说,就是如此;她对他说的每一句话几乎都是一种不带恶意的责骂,
一种善意的诋毁,一种亲昵的轻视。她对他似乎没有一句温情脉脉的话语,甚至没
有一般人之间的那种关切。不过她的眼神已把她的感情暴露无遗,而对此他也心照
不宣。他对她所表现出的这一切傲慢无礼都报之以微笑,那是一种崇拜的、爱慕的、
完全理解的微笑。
    “喂,走吧,”她不容置辩地一挥手,说道。“别像个傻瓜似的站在那儿,把
气全呼在我们的头颈里。去,去找些事干干。”
    “噢,对不起,”他说,一边装做好像冻着了似的,要把衣领翻起来。他的眼
睛闪闪烁烁地看看上面又看看过道。“我想我还是到车厢间的过道里去抽支烟吧。”
    “抽两支好了,”她快活地说。“我才不管呢。”
    他转过身,开始挤过拥挤的过道向外走去。
    “他可真好,”这位新来者很感激地说道,眼光追随着他而去。
    “唔,他还行,”她的同伴说,“他还算是有些优点。”说罢耸了耸肩。不过
她的眼光说明她说的不完全是真心话。
    她打量了一下四周,吃准他已经走开,听不见她们的谈话了,于是她把身子向
另一位姑娘靠过来些,以一种亲密的口吻压低了嗓门。“这下我可以直说了,”她
说道:“那就是我要他站起来让座的道理。我的意思是全为了你。”
    原先坐在旅行包上的那位姑娘垂下了眼睛,有一会儿她很困惑,但又有点不以
为然。不过,她没吭声。
    “当然还有我。并不仅仅是为了你一个人,”她的同伴又急匆匆地接着说道,
并露出一种炫耀的口吻,好像她等不及了,迫不及待地要把一切全说出来。
    这个姑娘说了声“哦。”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话听起来很平板,不带
任何感情色彩,就好像在说“是吗?”或是“你没说过吗?”的那种口吻。她尽力
露出一丝很同情、很关心的微笑,不过她不太长于这种敷衍之道。也可能是不常启
齿露笑的缘故吧。
    “有七个月了,”对方又无端地加了一句。
    姑娘能感觉到她的眼睛正盯着自己,似乎她希望她不仅仅是听,还该相应作出
一些反应。
    “八个月了,”她说,声音很低,几乎听不见。她并不想说,可还是这么说了。
    “了不起,”她的这位同伴对这一数字发出了一声赞扬。“真行。”似乎这样
的话里包含了某种等级制度,似乎她还意外地发现,自己竟是跟一个更高层次的贵
人在说话:一个公爵夫人或是一个侯爵夫人,她要比她自己占先一个月呢。她们两
人都表现出一种自以为都了解而无须作进一步深究的神态,这是女性的一种共性。
    “了不起,太了不起了,”这个姑娘内心回荡着,她的心里却发出了一下受惊
的抽泣。
    “你的丈夫呢?”对方又唐突地问。“你是去会他吗?”
    “不,”这位姑娘说,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对面的绿色丝绒座席背。
    “不。”
    “哦。你是在纽约离开他的吗?”
    “不,”这位姑娘说。“不。”她似乎看见这个字暂时显现在对面的座席背上,
瞬现即逝。“我已经失去了他。”
    “噢,真抱——”她的快活的同伴似乎这才第一次知道悲伤,不仅仅是为了一
张撕碎了的纸币或是一个女学生的恋人背叛了自己而有的那种伤心。这种感情就像
一种新的经历出现在她那容光焕发的脸上。即便在这种时候,她也只是在为另一个
人而悲伤,而不是为自己而悲伤;这就是你可以得出的印象。她个人从来没有过悲
伤,现在没有,今后也不会有。她是那些鸿运高照的人中的一个,在人世这一黑谷
中闪发出夺目的光彩。
    她紧紧咬住自己的上嘴唇,把所有意欲一吐为快的深表同情的话语一古脑儿全
憋了回去;她冲动地把手伸出去,放在她的同伴的手上,过了一会儿才抽回去。
    这以后,她们都很乖巧地没再对这类问题谈下去。诸如生和死这类基本问题,
它们可以引发极大的快乐,也可以带来巨大的悲伤。
    这个愉快的姑娘长着一头金发。这头金发在头上蓬蓬松松地披撒开来,就像一
个迷蒙的光环。她的杏黄色的脸颊上长满了雀斑,就像一个不经意的画家用画笔在
那儿撒上的金黄色的小斑点,在她细巧雅致的鼻梁上还跨越着一条斑纹。她的嘴是
她脸上最美的一部分。即便说她脸上的其余部分没法跟嘴相媲美的话,单这张嘴本
身就足以使她看上去十分可爱,能把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而事实也确是如此。
就好像一盏灯足以照亮一个空房间一样,不必再装上一盏枝形吊灯。当嘴微笑时,
脸上的所有部分都会同它一起微笑。她的鼻子有点上翘,眉毛弓起,两眼起皱,先
前什么也没有的地方随时会出现一对小酒窝。看起来她老爱笑。看起来她有许多可
笑的事情。
    她一直不停地玩弄着戴在无名指上的结婚戒指。她很在乎它,这么说吧,她非
常钟爱这枚戒指。这会儿,或许她完全是无意识地在这样做;这一定已成了她的一
个固定的习惯。不过她在几个月以前,当这枚戒指第一次戴在那儿时,她一定是怀
着一种无比的自豪感戴上的,打从那时起,她就觉得有必要在世人面前一直不停地
玩弄它——就好像在说,“看着我!瞧我得到了什么啊!”——她必定对它情有独
钟,以致在很长很长的时间内,她都没法把自己的手从戒指上挪开。如今,尽管这
种自豪和钟爱之情一点不见减少,这也已经成了一个保留下来的可爱的小习惯了。
不管她的手在做什么动作,不管它们表达着怎样的手势,这个习惯总是最为显眼地
表现出来,在旁人眼中它也显得最为突出。
    戒指上镶了一排钻石,两端各有一粒蓝宝石。她注意到她的新同伴的眼光正注
视着这个戒指,于是她把戒指朝她转过去一点,让她能看得更清楚些,并用手指十
分优雅地将戒指一抹,似乎要除去想象中的滞留其上的最后一点细尘。同时又想以
这个不经意的动作表明自己这时根本不在乎这枚戒指。这就跟她先前把手朝他那么
一挥,装做她根本对他一点也不在乎一样。这个小动作,就跟这个小精灵一样,完
全是在掩饰它的本意。
    两人专注地聊了起来,就像新结交的朋友一样,这时他在离开了十分钟后,又
出现了。他以一种十分惹眼的悄悄的神秘兮兮的样子走到她们面前。他很小心地先
朝左右看了一下,似乎有许多极其机密的消息。接着他用一只手掌的边缘挡住了自
己的嘴角,再俯下身子,悄声说,“帕特,一个服务生刚才向我透露,再过几分钟,
他们就要打开餐车门了。这可是特别的、内部的、提前的消息。你知道,在这帮人
中这意味着什么。我想,如果我们想要第一批从那绳索下钻进去的话,那我们最好
这就朝那儿过去。等这消息一传开,那儿就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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