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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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全本)-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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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打车送我回家,然后坐着出租车离开。
回到家里,父母看到我平安归来,也没有缺胳膊少腿,终于松下一口起。
我怔怔地盯着父母的双眼,却发现只有他们的眼中没有谎言。


第八章 口是心非


真的没有谎言吗?
我却在小簿子的最后一句话,给自己打上了一个问号。
这里是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2009年9月19日,上午十点。
西部的阳光在此时射入铁窗,透过厚厚的玻璃洒在我的额头。
刚写完一年多前的杭州之行,我重访了发生车祸的地方,也和莫妮卡一起发现了某些秘密。但这并不能唤醒我的记忆,直到今天都没有唤醒,就像我仍然无法自己解释,为什么会蹲在这座美国的监狱里。
陪审团认定我有罪,一级谋杀罪;法官判我终身监禁,永远关押在这间囚室中,直到埋葬入操场边的古老墓地。
但是,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我不是杀人犯。
无论我怎样为自己辩解,陪审团就是不相信我。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一个小恶魔,一个堪比吃人博士汉尼拔的恶魔。
这是一桩冤案。
可惜,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自己之外,也许只有那个真正的杀人凶手,才能为我洗清罪名。
  我不知道他是谁,抑或是她。
再度陷入我的故事,也许能从一年多来的记忆里,发现某些被忽略的细节,有助于找到为自己沉冤昭雪的可能。
手里的小簿子又写完了,我换了第三本簿子,继续回到上海以后的记忆——

水。
不是西湖的水,也不是断桥的岸,而是阴郁森林环抱中,神秘星空俯瞰下,那池黑色的水。
我——十四岁的少年,孤独地来到午夜的水边,赤脚踏入冰凉的水中,从脚腕到膝盖再到胸口与嘴巴,直到整个人被湖水吞没。
黑色的水底闪烁幽暗的光,我看到长长的水草,古老的沉船,皑皑的白骨,腐朽的钱币,以及深不见底的另一个世界。水波带着我沉下去,像古井像墓穴像深渊,永远都不知道将沉到何处,将沉到何时。
忽然,我摸到了一个柔软的身体,接着是一张诱人的脸——她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白皙的脸蛋紧闭着双目,像水底千年的女妖,也像被沉入湖底的人间尤物。她的四肢都还在挣扎,胸口剧烈地起伏,正处于窒息毁灭的边缘。而我也同样无法呼吸,黑色的水封住了我的口鼻,最后一点点氧气即将耗尽……
梦,又醒了。
我梦见的那个少女是谁?来不及多想,今天是周一,又得起早赶去上班了。
今天的地铁是最拥挤的,似乎所有人都没睡醒,是否周末玩得太疯了,患上了周一上班综合症?我的这个周末太特别了,虽然去了一趟人间天堂杭州,却感觉离地狱又近了一程。原本懵懵懂懂,连打开秘密的方向都不知道,一下子却来了那么多线索,让我无从着手。只有莫妮卡知道我的行踪,可她值得我信任吗?她身上有许多秘密和更多谎言,如果不是我古怪的读心术,大概早就变成她的猎物了。
这时对面挤来一个硕大的胖子,几乎占到两个人的位置,四周的人们怨声载道。他的肚子顶着我的胸口,让我的呼吸变得困难了,我仰头厌恶地盯着他的眼睛,却看到了大胖子的心里话:“这个臭小子干吗盯着我,是不是喜欢上我了?对长得普通,但也可以玩玩。”
原来是个变态狂!我急忙转身挤到另外一边去,只想离那个胖子越远越好。车厢里的人们被我挤得前仰后合,迎面一个年轻的女白领,我在距离她十厘米处停下来,两个人鼻子对着鼻子,几乎可以交换呼吸。我被迫看到了她的眼睛,发现她心里在说:“讨厌!小色狼,真猥琐,快点滚开。”
我的的很猥琐吗?算了,遂她的心愿吧,我转身挤向另一边。
这回面对一个女中学生,发型打扮却是嘻哈风格她逃避我的目光,却还是被我抓到心里话:“哎呀,他干吗这样看我啊?好像有些眼熟,是不是学校里新来的猥琐男老师?我可是骗了医生的病假条出来逃课,千万不能被他们抓到!”
她随即转身向后面挤去,没等我反应过来,就有个男的填补了她的位置。
那男的年纪稍长我几岁,看起来也是个疲惫的上班族,虽然与我眼对着眼,却丝毫没有在意我的存在,而是走神想着自己的心事,正好被我看个真切:“今天是最后一天,该死!我怎么向领导交代呢?一百万的公款被我拿去炒股票,本以为这轮行情怎么抄底了,没想到股票还在跌,一百万只剩下零头。不,我不能回去了,我要买张飞机票出去避避。”
忽然,我发觉能够看到他人心底的秘密,竟然这么有趣,就像偷窥隔壁邻居的老婆偷情。
试着用读心术去看车厢里的每个人的眼睛——从没有这样大胆,以往我都是躲避别人的目光,现在却是我主动迎上去。有人转头躲开,有人在心里念“神经病”。我发现许多人心底最隐私的话,或是某些邪恶的欲望,或是已经犯下的罪行,抑或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比如有个家伙正想象自己的穿越,要到唐朝去做富豪,让武则天、杨贵妃都成为他的小妾;还有个相貌平平的女孩,正幻想晚上回到家,突然发现周杰伦正微笑着等她,然后牵着她的手步入一辆跑车。
地铁在黑暗的隧道里飞驰,带着成千上万个男女,也带着成千上万个秘密。
世界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秘密。
上午八点五十五分。
我挤进公司的电梯,里面已经站了八九个人。电梯升上去的时候,才发现莫妮卡也在电梯里。我和她之间隔了两个人,她看到我就把脸转向另一边,不想被我盯住眼睛。电梯里还有两个天空集团的同事,我也没和他们打招呼,默默地坐到19层。
莫妮卡走得特别快,来不及喊她,她就冲进了办公大厅。我飞快地跟在后面,走进公司的高层办公区——我这种底层员工平时没机会来的,她突然回过头来:“对不起,你不能在这里。”
她那冷漠的表情,生硬的话语,就像老板训斥做错事的部下,让我一下子难以适应,这就是昨天与我一同走在西湖边上的美人?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在公司根本不配和她说话,“对不起。”
羞愧地回到销售部,坐在自己的电脑前,老钱和田露都已经上班了,侯总照样 躲在他的小房间里。世界还是这个世界,并没有因为周末的杭州之行改变,而我还是我,就像眼前的两只小乌龟。
突然,我听到隔壁老钱发出奇怪的声音,虽然那声音非常轻微,办公室的环境又很嘈杂,但我的耳朵清楚地听到了——好像是用手指轻轻抠鼻孔的声音,又将那团鼻屎擦在办公桌的下面。
这么细小的动作,就像在拥挤的车厢里飞过一只苍蝇,怎么能被我“听”到呢?
我充满疑惑地悄悄抬头去看老钱,发现他的左手正伸在鼻孔中,右手却放在办公桌下面。
毫无疑问,我的耳朵听得没错!
又听到一阵细微的声音,从田露的方向传来。虽然当中有隔板看不到,依然分辨出了唇膏摩擦嘴唇的声音,甚至听出了上嘴唇和下嘴唇!相比她早上出门匆忙,现在在办公室里补妆吧?就算田露自己也未能听到吧?为了证实,我悄无声息地转到田露身后,她果然在抹唇膏,猛然转头蔑视地说:“有什么好看的?”
立刻缩回自己的作为,却听到两张桌子以外的小李,正轻声煲着电话粥。尽管他捂住手机,把头埋在一堆文件里,我却清晰地听见电话里他的新女朋友的声音。三张桌子外的小于,偷偷在办公室里打游戏——不停地使用方向键和鼠标,几乎没碰过字母键,显然在玩抢滩登陆之类的游戏。还有四张桌子以外的老王,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虽然没打呼,但肯定在偷偷睡觉。至于侯总的小房间,我听到她烦躁地来回走动,不时用手指摩擦裤边,用牙齿咬着嘴唇——该死!这些声音就算站在身边都未必听的出。
老天,这是怎么了?我对周围的一切变得无比敏感。尤其是我的听觉,灵敏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就像是一台人体声纳或雷达,如果发生战争我就要被当做宝贝供养起来了。无数声音信息涌入我的耳朵,像洪水汹涌灌入海绵般的大脑,那些敲打键盘的声音,简直是建筑工地上刺耳的嗓音,让我的脑袋要爆炸!
抬头仿佛又见到陆海空——吊绳拖着他长长的身体,不断摇晃在我的头顶。
电话铃响了,是前台小姐打给我的,破天荒头一回有客户找我。
难道是上次那个被我打破了头的畜生?它要来寻仇报复了?正想要找地方藏起来,身后响起老钱的声音:“高能,有人找你。”
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做好了和对方拼命的准备,才发现是一个陌生人——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穿着笔挺的西装,戴着眼镜温文尔雅,伸出手说“高先生,你好,我是端木良。”
“端木良?”
“前几天我们还通过电话。”
“哦,我想起来了,你好你好。”
急忙和他握手,他是我最近认识的客户,说近期会登门拜访,我以为不过是客套话,没想到真的来了。
“高先生,上次你说的那个方案非常好,我已经和我的客户都商量过了,如果条件能进一步优惠,就会考虑与你们的合作。”
“啊?”手忙脚乱地给他倒茶,上周的打架事件已人尽皆知,连自己他失去了信心,“这个……这个……真是太好了!”
迅速打印出一套资料,又做了一份合同交给他。
他看了看材料说:“没问题。但请再给我两个星期,我的客户需要时间来确认。”
正好看到他的眼睛,我听到了他内心的话:“你果然是个特别的人,尤其是看人的眼神。”
但我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继续聊生意上的细节。他看起来很诚恳,除了刚才那句话,我没从他眼里发现其他疑问。我们聊得很投机,甚至说到了几天前的一场足球比赛。
端木良走了以后,老钱探出头来笑着说:“恭喜你啊,高能,终于谈成了一笔生意!”
这家伙没事就喜欢偷听别人说话,我尴尬地说了声“谢谢”。
回想端木良眼里泄露的那句话——他怎么知道我是个特别的人?不是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个平庸的窝囊废吗?干吗还给他那么好的脸色?我也学会装腔作势了?
我好像戴着面具在生活。

今天,是侯总的三十六岁生日。
销售七部的员工下班后都没回家,全被侯总去了钱柜唱歌。老钱送了一个大蛋糕祝寿,田露送了一瓶男士香水,还有人送了领带和皮包,最值钱的是一太商务手机。我则把侯总的生日忘了个一干二净,只能临时抱佛脚在钱柜门外买了束鲜花。
侯总喜欢唱歌,拉着田露合唱了好几首,从《当爱已成往事》到《深情相拥》直到《广岛之恋》。虽说侯总一贯走音,嗓音般不堪入耳,却赢得大家一片喝彩掌声,只有我始终捂着嘴巴,害怕把晚饭吐出来。
同事们点了许多红酒,侯总尽兴地喝了不少,给大家许下豪言壮语:年底完成公司销售任务,给每个人发五万到十万年终奖。至于大家组关心的裁员问题,他却避重就轻三缄其口,老钱等人一个劲拍马屁,把侯总吹得天花乱坠——当然侯总心里一清二楚,他最看不起老钱,最想修理的也是老钱,无奈老钱的资格够老,油滑得像条黄鳝,总是无从下刀。
唱到十点多钟,我仍孤坐在角落里不声不响,既不喝酒也不去拍马屁,好像包间里凭空消失了一个人。侯总喷着满嘴酒气说:“高能!你怎么不去唱歌?不给我面子嘛?快点去点几首歌,每个人都必须要唱的哦!”
犹豫的时候,田露推了我一把,难得温柔地说:“快去唱歌,大家都等着你唱呢!”
终于挪到点歌的屏幕前,醒来后的半年,我还从没唱过卡拉OK,虽然许多歌我都认识,但不知该点哪一首好,便进入歌手点歌的也面,从头到尾翻着歌手的名字,将近最后几页,一个名字跳入眼中——张雨生。
点开张雨生那些曲目,感觉每一首都那么熟悉,心里涌起一般热流,传遍全身的毛细血管,我点了一首张雨生的《大海》。
很快轮到我唱了,随着旋律的开始,同事们用异样的眼神盯着我。我尴尬又紧张,就像第一次走上舞台,当字幕打出“从那遥远海边慢慢消失的你/本来模糊的脸竟然渐渐清晰/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有把它放在心底……”,我自然地唱出来,契合旋律与节奏,就连音调也如原唱那么高亢清亮。
完全不是我的声音,平时唱歌绝对没有那么高。唱到高潮部分,简直不认识自己,完全脱胎换骨了一般,不再畏畏缩缩,也不再含蓄内向。眼前不再是狭小的钱柜包房,而是无数闪光灯下的个唱舞台;观众也不再是侯总老钱田露他们,而是举着各色牌子的亿万狂热粉丝。我忘情地举着话筒,随着MTV里的张雨生而高歌,仿佛刹那间灵魂附体。
“如果大海能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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