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几分钟,老人又从棚屋里出来,戴着一顶宽大破旧的草帽,用大块塑料布覆盖衣服,成为一套自制雨衣。他的脚步竟像年轻人,在风雨中轻松地走进垃圾堆,用扫帚似的大铁夹子,不停挖成绩一个脸盆,敲敲打打感觉还不错;然后一副旧车派,卖作废铁能换来几块钱?尽管当年拍来要花几万块。
这个极有可能是秋波的爷爷,蓝衣社最后元老的老人,竟是以捡垃圾为生的拾荒者?
老人的身体出奇的好,又从垃圾中挖出一台32寸的旧彩电!风雨交加的垃圾场上,这个发现让他兴致勃勃,将彩电拖到他的棚屋旁边,不知从哪来一根电源插座,屏幕短暂闪烁后,居然亮出了蓝屏,证明这台电视机并未报废。周围几个捡垃圾的围拢过来,羡慕地称赞老头运气好。老人怕这好东西被人抢了,警觉地将沉重的彩电藏进纸糊的棚屋。
垃圾堆中果然还有不少好东西,从那些看似污浊破旧的废品里,不时挖出一些有钱人的奢侈品——不知是真是假的LV包包,几乎还未开封的欧洲化妆品,半成新的意大利进口真皮沙发……偶尔还有神秘皮箱,藏着价值连城的赃物,抑或贪污受贿的百万现金。有时也会发现二奶的尸体,或者更可怕的残缺四肢。
这些被富人们丢弃的东西,却成为拾荒者的宝贝,许多原价成千上万的衣服,仅仅穿过一次,便因为不再合身被丢进垃圾筒;有法国进口的葡萄酒,还没尝过一次就束之高阁,以至于搬家时被当作垃圾扔掉,它们被捡垃圾的精心挑选出来,如果不能卖掉换钱的话,便想办法擦洗干净重新利用。有几公斤重的施华洛士奇水晶,成为某对流浪小夫妇新房的玻璃窗。有报废奔驰车的真皮坐垫,成为某个收垃圾小子的沙发。有精心定做的红木家具,在被主任丢弃之后,成为某座棚屋坚固的墙壁。不少五颜六色的女士的情趣内衣,差不多只用过一两次而已,却成为一群失学小女孩的洗脚布。许多被富人孩子扔掉的长毛绒狗熊,变作超生游击队男孩们最心爱的玩具。
看到着一幕幕场景,坐在铁皮壳子桑塔纳的我满怀惆怅,不仅仅为可怜的老头,还为这些被随意浪费的“垃圾”——丢弃它们的主人才是真正的垃圾!而住在垃圾场里的居民们,既值得同情又值得感激,感激他们代替不知珍惜的富人们,用自己的生命消耗这些垃圾。而终日坐在豪华办公室和悍马车里的我,也只有通过这个机会,才能感受到这些触目惊心的对比——我已不再是过去那个我,反而现在的我,更让自己感到卑鄙与自卑。
忽然,端木良赶到了。
公交车站开进一辆崭新的奥迪A8,端木良在保镖监视下,小心地走到我们身边。他诚惶诚恐地低头哈腰:“董事长,我爷爷不可能住在这种鬼地方吧?”
“你还是自己看清楚再说吧!”
端木良也藏在酒车皮里,看着风雨中捡垃圾的老人,立刻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保镖识趣地帝给他一副望远镜,他架在眼睛上略作调整,可以达到近在眼前的效果。
他的双手在颤抖:“不可能!不可能!”
“不是你爷爷吗?”
端木良摇摇头:“不,太像了!他长得太像我爷爷了!那种气质,那种眼神,完全一模一样!可是,他为什么会变成一个捡垃圾的呢?他是一个有文化有教养的人,我们端木家是家百年的书香门第,我的爷爷怎会沦落至此?”
“可以了。”
我让人把端木良带走,现在已百分之百确认,眼前捡垃圾的老人,就是端木良和秋波的爷爷,蓝衣社最后幸存的元老,也是我古英雄家族的世交——端木明智。
至于老爷子为何栖身于此,化作一个捡垃圾的流浪汉,其中必有隐情。
白展龙不知蓝衣社为何物,疑惑地问:“董事长,你为何对一个捡垃圾的老头感兴趣?”
我当然不能告诉他原因:“他是我们高家的一位世交。”
没有必要再等下去,即便当面向老爷子询问,他也不会告诉我什么,因为他已认定我是“他们的人”——恐怕也是他隐居在垃圾场的原因。
数年来,端木老爷子连自己的孙子都不见,说明他并不信任端木良,这必须让我提高警惕。与其大动干戈打草惊蛇,不如悄悄监视静观其变,他逃不脱我的掌心。
于是,我带着白展龙等人撤离了垃圾场。
留下几名本地保镖,脱下西装换成破衣烂衫,伪装成附近的民工,日夜监视端木老爷子,看看他会去哪些地方,会见哪些人物,若有风吹草动即刻汇报——或许会有意外收获。
第二天。
公司发生了一件大事。
牛总死了。
牛总——天空集团亚太区总裁,在陆家嘴的新办公楼内自杀身亡。
上午,我正在睡梦之中,突然接到白展龙的电话,得知这个必将震动集团根基的消息。
直觉告诉我这不是做梦,电话里急促慌张的声音,如同一盆冰冷的洗脚水,透过细细的手机出音口,直接喷射到我脸上!将我彻底拖回现实,无情地打倒在地,面对光泽的柚木地板上倒映出来的脸——不是我的脸,而是牛总那张疲倦痛苦的脸,似艰难的挪动嘴唇:“对不起!”
刹那间,惊讶、恐惧、错愕、悲伤、自责、内疚、愤怒、耻辱……各种情绪与感觉充斥我的胸腔,将脆弱的心脏撕成无数碎片。
三刻钟后,我出现在亚太区总部。四周全是惊慌失措的表情,窃窃私语的拥挤人头,一如这个日渐寒冷的季节。无论普通员工还是管理层,恐惧的瘟疫在他们眼里传播。白展龙等人簇拥着我而入,员工们仿佛见到死神,匆匆跑回各自赶为,好像我才是真正的病原体。
在尚未搞清楚状况前,我关照白展龙不要让媒体知道,牛总之死誓时绝对保密,但他无奈地给我看了手机——最新的财经资讯,头版头条赫然是“天空集团突发激变,亚太区总裁悬梁自缢”。
“是谁泄露的消息?把他抓出来枪毙!”
我的咆哮传遍整个楼层,连我自己也被吓一跳——牛总自杀对我的打击太沉重了,他是我在集团高管唯一的亲信,也算是集团的支柱人物,在亚洲享有很高声望,史陶芬伯格与白展龙都远不能与他比拟。牛总堪称我的左膀右臂,一旦失去他的辅佐,我就变成了独臂人或独腿人!
逐渐走近牛总的办公室,想象即将看到他的试题,就感到半边脸都在抽筋,整个左腿与左臂不住颤抖……在我彻底半身不遂之前,白展龙帮我推开了那道沉重的门。
亲爱的老朋友啊——我进来了,我看到了,我害怕了。
在这个大得可以打篮球的房间,中心位置是张超豪华的办公桌,一个高大的影子正悬挂其上。
这个大房间挑空极高,天花板离办公桌面至少三米,其中一大半已被牛总身体占据。虽然不可能有风吹进来,尸体仍然不断微微摇晃。五十多岁的成功男人身形肥大,穿着剪裁宽敞的黑色西装,如此吊在半空之中,竟遮挡了大部分光线,让原本落地窗户亮堂的房间,一下子灰暗得像阴惨的黄昏!
我吃力地仰望这个曾被我战战兢兢地仰望,后来又卑躬屈膝地仰望我的男人。
此刻,我的四肢都已冰冷,就像这具挂在办公桌上空的死尸。
一根绳子自天花板垂下,系住空调出风口坚固的栅栏,另一端牢牢套在尸体脖子上。就像屠宰场里刚被杀好的牲口,剥了皮吊在铁钩上,等待大卸八块送上餐桌。
沿着牛总的大办公桌绕了一圈,才看到他那不断摇晃的脸,被绳子勒得苍白可怕,正低垂着向下俯视我。
他死了。
可是,他的眼睛还没有闭上,眼睁睁地盯着来瞻仰他死去的遗容的我。
死不瞑目。
他是为了天空集团?还是为了他自己?抑或为了常常辱骂他的我?
真希望从这双不死的眼睛里,读到他死去的真正原因!
可惜,读心术对死人不起作用。
我颤抖着后退两步,不敢再靠近这具摇晃的尸体,包括尸体下无比豪华的办公桌。
真是个最具有职业精神的死亡方式——在办公桌上空悬梁自杀。
忽然,想起两年多前,当我还是天空集团小销售员,在我的头顶上吊自杀的陆海空。
难道牛总的死与当年的陆海空有关?心中再度掠过三个字——蓝衣社。
白展龙轻轻拉了拉我的衣角,原来我阻碍了警察拍照了。房间里有五六名警察,有条不紊地收集现场证据,很快就会把牛总的尸体放下来。
负责此案的警官严肃地说,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死者不太可能是被他杀。当然,死因若要完全确定为自杀,还要等待尸检结果。
我又看了一眼掉在上面的牛总,那张死不瞑目的面孔,又换了另外一种表情,充满了痛苦与内疚——这是专门给我看的表情吗?
心头猛烈震动了一下,眼眶立刻湿润,好久没动过这种恻隐之心。难道因为最近脾气太差,总是让牛总当众被我羞辱的原因?
对不起!该说对不起内疚自责的是我啊!
作为天空集团亚太区的总裁,牛总可谓位高权重。他的办公室豪华程度,自然在公司内仅次于我。落地窗户一眼就能俯瞰半个上海,黄浦江与外滩匍匐在他脚下,房间里各种摆设都很讲究,尤其是中心的大办公桌——据说专门从台湾请风水大师来指点的,这方面他远远比我讲究得多。
可笑的风水最佳的办公桌,却成为牛总上吊送命之地。物极必反,否极泰来,既然风水如此之好,用作千年龙穴岂不更美?
忍住难受,不让泪水冲破防线,转头不想再见死去的牛总,却看到大办公室的角落,有个穿着套装的女秘书,正在接受警察询问。
女秘书照例很年轻,高挑个子身材还不错,长发按照职业标准绾起,手里捧着一沓文件,可见裙下双腿颤抖,大概头一回被警察问话。
不过,记得上周我来这间办公室,牛总的秘书是另一个女孩,怎么一眨眼就换新人了?
白展龙破解我的心意,主动低声道:“董事长,这个女秘书上周才到,是牛总亲自把她招进来的。今天早上,是她第一个走进这里,发现了牛总的死亡现场。”
警察刚刚问完,女秘书转过头来,让我看清了她的脸。
出与男人品鉴美色的本能,我和白展龙都失望地摇头。这个女孩实在相貌平平,整张脸平庸得乏善可陈,扔进人堆就会被淹没,即使多看十次也未必记得,远远比不上牛总原来的女秘书——据说是大学生选美冠军出身。
通常大人物都会找年轻漂亮的女秘书,为何一贯如此的牛总,却选择这么一只丑小鸭?
这样的反常不得让我怀疑,快步退出这间办公室,对白展龙轻声说:“这个新来的女孩有问题,也许是Matrix打入我们心脏的内鬼!”
“好,我派人监视她。”
我面色铁青地走过外面的走廊,掠过众多紧张慌乱的脸庞。牛总不明不白地自杀,公司已陷入更严峻的形势,银行团、客户、社会公众,恐将不再信任天空集团。远在纽约总部的董事会成员们,将幸灾乐祸跃跃欲试,终于早高管层除掉了我的死忠心腹,原本被压制的分裂苗头,又将死灰复燃。
所以,无论警方结论是什么,我发誓要彻底调查牛总死因,不能让他白吊死。
那张死后内疚的脸,久久浮现于我的脑海……
忽然,一个轻盈苗条的身影,从我身边飞快地跑过,正是刚才所见的那个女孩,牛总心来的女秘书。
背影似曾相识。
她。
对不起,这里转入第三人称,不再是“我”,而是她。
她是谁?
聪明的你或许已猜到,她是本卷开头出现的“她”。
她的名字叫莫妮卡。
只是,她已不再是当时的那张脸。
一分钟前,当牛总吊在天花板上,当警察对她询问笔录,她就感到背后有一双眼睛。
难道是吊在半空中死者的眼睛?
她恐惧地转过头来,却看到另一双那么熟悉的眼睛。
是他!
果然是他!
竟然真的是他!
就是为了此时此刻,她才跨越千山万水忍受许多痛苦无比艰难地说服自己,来到这个国家这座城市这栋大楼这个房间。
她已在这层楼面等了他五天,却从没见到过他半点身影,只是不停地听周围人们说起他,说起这个从前传奇的英雄,如今却是一个可怕的暴君,以法西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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