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仁兄,因为我不想让你感觉自己是个囚犯。”
“很好!”我怔怔地抛出一句话,“你总算承认了,现在我是你的囚犯!而不是结拜兄弟。”
“不,因为你本来就不是我的囚犯,我又何必让你有这种错误感觉呢?”
“住嘴!”
想到我如此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却完全无力反抗,还要乖乖地向他称兄道弟,这种羞辱就像烙印刺入脸颊。
他从岩石上爬下来,神情凝重地点点头,不想再刺激我敏感的神经,与脆弱的自尊心。
就像双腿着了魔,尽管对他又恨又怕,却仍跟着他向前走去,直到海边一小块平地——除了简易直升机场外,这里是岛上最平的一块地,不过也就是巴掌大小。
谈不上什么沙滩,只是一片平坦的碎石地。海浪缓缓吞噬上来,又迅速消逝而去。回头仰望数百米外,悬崖绝壁高高耸立,别墅屋顶如古堡塔尖,不知囚禁着哪个灵魂?
他静静看着大海,沉默了数十分钟。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回到别墅一样做囚徒,不如在此呼吸自由空气。
我们并肩站着,像两尊连在一起的远古石像——看海,听海,嗅海,尝海风的滋味,感觉大海的情绪,被彼此的忧伤绝望感染,好似染上无可救药的瘟疫。
正午时分,慕容云抚起披散的长发,终于微笑着说道:“大哥,午餐时间到了。”
“午餐?”
未等我反应过来,他已把手指放进嘴里,吹出一个响亮的呼哨,几乎响遍整座小岛。
找人动手杀我的信号吗?
恐惧地后退两步,等待光头杀手出现,或从某个岩石中的缝隙,射出一颗致命的子弹?
慕容云缓缓转过头来,拨开挡在眼前的乱发,露出一双温柔如玉的目光,微笑着说:“别害怕!大哥,我怎么会伤害你呢?”
我羞愧地避开了脸,为什么他就像我肚子里的蛔虫,可以知道我所想的一切?而我却看不出他眼里的秘密?难道在他身上读心术就失效了?反而向他泄露我的秘密?
多么可怕的兰陵王——假如他拥有那副面具。
《拯救者。人间》 孤岛(21)
岩石上出现三个人影,为首正是给我送早餐的华人老头,还有两个穿着制服的黑人侍者。他们抬着餐盒及折叠桌椅,在海浪打不到的地方,手脚利索地将桌椅支起,铺上一层白色台布,放上精致的英国餐具。上席的是一桌法国大餐,有刚做好的牛排,散发着香味的焗蜗牛,最上等的波尔多鹅肝酱......还有一瓶1982年的法国红酒。海滩环境简陋,没有按照法国菜的顺序,差不多统统端上台子。反正我对西餐从不讲究,这已是囚徒能享受到的最好午餐。
“请坐吧!”
美少年优雅地坐在对面,摆好餐巾拿起刀叉,似乎精于此道,与南北朝王者装扮格格不入——兰陵王叱咤风云的年代,法国人的祖先还过着半野蛮生活呢。
我再也不跟他客气,也顾不上法国大餐的规矩,坐下来切开我的牛排,回到茹毛饮血的古欧洲,隔着大西洋与冰火岛相望。等到我风卷残云一鼓作气,差不多吃光面前的食物,慕容云却还品味着红酒,神情高傲地看着我,就像路易十三打量加斯科尼来的达达尼昂。
“谢谢。”
现在没必要再跟他嘴硬了,如果他还能给我这样的待遇。
“款待不周,请多包涵。”他小心地用餐巾擦着嘴角,其实本来就没什么污渍,故意要显得贵族气吧,“其实,我一直吃不惯西餐,但总该给大哥换换口味。”
“因为你已经吃了一千四百多年的中餐?”
“说的不错。”
他要么就是超级厚脸皮,要么就是真正的王者圣贤。
我转头打量周围,三个侍者都已消失,荒凉海滩上又剩下我们两个,中间是一瓶血色荡漾的红酒。
慕容云缓慢地喝完最后一滴,像德古拉满意地吸干少女的血,露出无比惬意的眼神,双目半睁半闭道:“仁兄,好好享受我们的时光,也许我们在一起的时光不多了。”
“我们的时光?”
说的真是吓人——意思是很快要对我下手?将是我上路之前最后的午餐?
“好吧,贤弟,愚兄我会好好珍惜,享受这个午后,并将永远怀念冰火岛上我们的时光。”
不知为何竟跟着他的语境说话?仰望苍茫海天,乌云闪开一道缝隙,射出万丈北国阳光。
“真高兴你这么说!”他露出会心的微笑,身体后仰,双手托着后脑勺,“冰海深处的小岛上,一年中难得碰到几个这样的好天气!”
《拯救者。人间》 孤岛(22)
我也闭上眼睛,酒足饭饱,坐在海滩椅子上,享受片刻阳光,什么都不要考虑,世界仿佛消失,好像不再是囚禁之岛,而是夏威夷的度假海滩。
若有佳人相伴左右,便是一个完美假期。
不过,慕容云却是比佳人更漂亮的美少年。
既无香妃,岂厌和 。
人生就该这样完美吧?那我还要追求什么?还要再为什么而战?即将幸福沉睡之时,太阳穴再度猛烈疼痛,强迫我挣扎着清醒过来。
太阳依旧,孤岛依旧,对面的美少年依旧,而我已经醒了。
轮到我提问了,振作精神,打量他的双眼,直截了当:“Matrix是什么?”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我们的兰陵王很是不快,锁起俊俏双眉摇头道:“大哥,你真是焚琴煮鹤大煞风景了!”
“对不起,贤弟,破坏了你享受海滩阳光的好心情。”不能再向他示弱,我必须强势出击,“但我必须提出这个疑问,我要知道自己为何来到这个小岛上?”
他停顿半分钟,才微微挪动嘴角:“如果我回答《黑客帝国》,你一定很不满意吧?”
我不能进入他的语言陷阱:“不需再展示我掌握的情报了吧?Matrix是一家来历不明的投资公司,数十次狙击天空集团,比如一个多月前,所多玛国石油项目,几乎把我彻底毁灭。”
“Matrix?你说的这些我可听不懂!”
跟我装傻?我克制着胸中愤怒:“不管你用了什么手段,我只想知道原因——为何处处与天空集团为敌?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对我还是对公司?还是对你的后代家族?你不是自称兰陵王高长恭吗?天空集团不就是兰陵王家族的产业吗?”
“仁兄,你太小看我了,小弟自有吞吐天地宏图伟志,岂在小小的天空集团?”
吞吐天地?好大的口气!天空集团自然也在他吞吐的“天地”之内,我又一次自取其辱。
“好,第二个问题——Matrix似有无尽财富,足以令华尔街翻云覆雨,也能使产油国胆战心惊,为何从来都无人知晓,哪来那么大的能耐?”
“因为,你从一开始就想错了。”慕容云仍然稳稳坐于餐桌前,“你的敌人并不是我,也不是任何人,而是一个世界。”
“什么?”
我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一个自资本主义诞生数百年来,操纵这个世界的世界。”
“操纵这个世界的世界?”
《拯救者。人间》 孤岛(23)
这样的描述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那部以Matrix命名之电影。
“不要以为我故弄玄虚。”美少年往前挪了挪,身体前倾靠近我的眼睛,“亲爱的大哥,我对你说的每句话,每个字,都是真心诚意,也是善意的提醒。”
“对不起,慕容贤弟,在赢得我的信任之前,请先放弃你这种令我讨厌的说话方式!操纵这个世界的世界,究竟是什么?”
一分钟过去......
他始终保持同一姿势,笑而不答,微微眨眼,睫毛翻动,明媚柔和,一如这片难得洒上阳光的海滩。
而我的脑中却闪过许多——共济会?圣殿骑士?骷髅会?峋山隐修会?罗马教皇?圣血与圣杯......对不起,本书不是《达?芬奇密码》式的知识悬疑。
难不成还是蓝衣社?
可惜,这个BT的蓝衣社的历史太短,还不到一百年,也仅仅停留在中国,实在没有资格称得上“操纵这个世界的世界”。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几乎要坠入哲学与符号学的迷宫前,我的“贤弟”却突然说话:“啊!好一片阳光海滩,你想要游泳吗?”
游泳?
再度怀疑自己是否要去找五官科医生看耳朵了。
我们的兰陵王却离开餐桌,脱下紫色王者汉服,露出一身白得发亮的漂亮肌肉,看得我心惊肉跳,真恨不得在海滩上做只螃蟹钻下去。
他长长的黑发拖在身后,如拂尘般几乎触及腰间,脱得差不多赤条条的,就像美国先生的健美表演。大概南北朝时代的北方男子,都有蛮族的豪迈洒脱之气,不羞于在他人面前袒露身体,更不受儒教羞耻礼仪束缚,何况我是他的结拜大哥,兄弟之间有何避之?
慕容云的双脚已走近海水,回头笑着说:“大哥,海水非常舒服,你不下来一起游泳吗?”
“我?”
虽然是六月,但这是北大西洋的冰火岛,离此不远就有冰山出没,海水温度非常之低,一年四季都不能游泳,他怎么就如此大胆?不怕在寒冷的水中抽筋溺死吗?
《拯救者。人间》 孤岛(24)
没等我回答,他已走进海水,灰色海浪卷过粉嫩大腿,转瞬将半个身体吞没,直到整个人消失在大西洋中。
苍茫海天之间,什么生物都看不到,只有一片灰色泡沫,伴着太阳寒冷的反光。
我讶异地走近海滩,却不敢让海浪打上脚踝。茫然注视海面几分钟,依然不见慕容云踪影。莫非他已化为人鱼,潜入泰坦尼克深海残骸,寻找那颗海洋之心?
忽然,心脏猛烈挣扎一下,好似刹那失去了什么?竟像去年秋天,当我在纽约惊悉莫妮卡的噩耗!
百战百胜,永生不死,一千四百多岁的兰陵王高长恭,便如斯葬身于大西洋底了?
冰火岛才是兰陵王的坟墓?
真荒谬!我为什么为他担心?如果这小子淹死在此,岂非恶有恶报遭了天谴,天空集团因此不战而胜了吗?我该为此手舞足蹈鼓盆而歌才是嘛!
可是,随着时间一微秒一微秒流逝,我却越来越揪心,好像我的身体与灵魂,也跟着一同沉入海底,化作缠绕着女人长发般海藻的枯骨。
“慕容!”
嘴巴已先于大脑做出反应,扯动嗓子对大海狂吼。但我的声音刚飘出去,便被海浪轻轻松松淹没了。
几秒钟后,数十米外的海面上浮起一个人影,接着是半截白花花的身体,黑色长发有力地甩动两下,溅起一片灿烂浪花。
他在海底听到我的呼唤了?
没错,我们的兰陵王回头看我,身形矫健劈波斩浪,双腿蹬得水花四溅,还伸起一只手挥舞致意。
原来他一直在潜水,冰冷的海中憋那么久,真是了不得的水性啊。
他在对我喊话,但太远实在听不清,难道喊我也下水同泳?
我苦笑着摇头,想起自己也曾擅长游泳,少年时救起过跳湖的秋波,已成为永远不会被身体遗忘的技能。
于是,他又一个猛子扎入水中,就像一条瘦长的海豚,眼见双腿摆起浪花,便完全没入海面之下。
太阳消失了。
阴冷的风从北冰洋袭来,会不会是有名的寒流?我不禁后退半步,穿着单薄的衣衫,在风中抱着肩膀颤抖,直接进入了冬天。
几分钟后,慕容云的黑发再度漂浮在遥远海面上,飞鱼似的跃出修长漂亮的身体。
浪里白条——他炫耀似地露出白白的胳膊与健壮的后背,让我惭愧地看着海滩上自己的影子,慢慢被涨起的海浪吞噬。
《拯救者。人间》 孤岛(25)
但我必须在这里看着他,客串海滩救生员的职责。一旦他遇到什么危险,我必须奋不顾身跳下海去救他——救这个我最大最危险敌人的性命。
也是兰陵王的性命?
又过去数十分钟,没有阳光的海面越来越冷,他却仍旧保持旺盛体力,不时做出漂亮的转身动作,绝非凡人可以做到。
我真傻,一千四百多岁的“人”,自然不是凡人。
终于,他缓缓游回海边,从灰色泡沫的海水中,直起挺拔雪白的身体,露出一身结实的肌肉,简直像海底挖出的珍珠,发着刺目的闪光令我晕眩。
心底不知为响起一个声音——
“我又看见一个兽从海中上来,有十角七头,在十角上戴著十个冠冕,七头上有亵渎的名号。”
回到海岸的这头美丽的“兽”,在我身边甩着长发,就像飘扬起的丝绸,散发无数晶莹的水花,如果有慢镜头摄录下来就好了。
他天生不畏惧寒冷,光着赤裸的身子,胸膛滴着海水,露出一口白牙幸福地笑道:
“让我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