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手一摸,感觉比报纸还要粗糙,厚度也比真钞厚得多。这样,别说骗银行职员了,就连小孩子也甭想蒙了。
“嗯,凡事开头难嘛。色调相似,已经很不错了。”
老头耸耸肩,说了这么句实在安慰不了人的话。
“起茸毛,是不是因为纤维过长了呢?”
“可能吧。再有,填料会不会太多了呢?一点儿也不透明,就跟牛皮纸一样。”
真的。透过光看的话,透明度比纸币用纸要差多了。而且,不知是不是搅拌不够的缘故,纤维的集中度也很不好。
“要控制色调,要不要多加点马尼拉麻呢……不,还是多加点木棉好吧。”
老头边自言自语着,边把手制纸浆放人烧杯,又添加了药品进去
我在老头旁边,把纸浆量和混杂的药品份量一一详细记录下来。如果不记下的话,就很难搞清哪种调配最接近真钞了。
接着,又用粉碎千元钞制成的纸浆,实际抄纸看看。使用旧纸做成的纸浆时,一般说来,质量总会下降的,所以把黄瑞香、马尼拉麻多加了一些,总共用了四种组合的原料来抄纸。
最后,又用我做的模子,抄了带黑白水印的纸。花了四个小时,共完成了总计二十八张试成品。有几张色调比较接近于真钞。因为用的原料纤维比较短,起茸毛的情况也比最初少了。但是,每一张的手感都还比较粗,用粉碎了的千元钞做的纸浆制成的纸也一样。老头对比着摆在桌子上的纸张,叹着气嘟囔道:
“好吧,再稍涂上点涂工剂吧。”
为了让表面光滑,把陶土等颜料跟粘着剂一起涂在纸上,这种纸就叫做涂工纸。那需要用到专门的涂工抄纸机。而且,涂上剂的种类多样,从陶土到碳酸钙、二氧化铁等等,比例不同,质地也会有所变化。墙壁的一角被药品架给掩住了,那决不是用来摆摆样子的。
“用哪种涂工剂,你知道吗?”
“不。有时为了让表面光滑,也有用超级研光机的。”
“研光机?那是什么东西?”
专业用语一个接一个飞过来,我脑袋都晕乎了。
“就是通过铁制滚子,来增加压力的东西,是叫做研光机的平整处理。接着再进行加热,这就是超级研光机。热度不同,表面的光滑度也有所变化。”
我真是要叫苦不迭了。
先是原料纸浆的调配,再有填料、胶料剂、消泡剂、增强剂等各种各样的药品,现在又加上各种涂工剂、研光处理方法等,要抄好一张纸,竟有这么多种调配方法。要想最大限度的接近纸币用纸,可决不是寻常之事,它需要经过无数次试验错误。
但是,不用说,不这么干,是造不出完美的假钞来的。
最后,老头从干燥机中取出加水印的纸来,检查了一下。
“噢。真是个眼鼻平板的福泽谕吉呀。”
我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白水印部分还多少能分辨得出,黑水印就太不行了。头发、眼睛等处的细致地方,就好像散焦照片一样模糊不堪。再往好里说,也绝不像福泽谕吉的肖像画。
识别记号的黑水印部分的隆起也不很明显,好像是雕刻深度不太够。
离最后限期还有十六天。需要解决的课题,还有很多很多。
顺着漏水管,有个小小的身影哧溜哧溜滑了下来。时间是夜里十一点整。正是约定的时间。我坐在停在公寓间的小路上的小货车里,伸长了胳膊,打开了后车门。
“等急了吧。”
幸绪一边小声低语着,一边弹簧一样地跳上车。公司清理以来,差不多有一周了,我们这才又能跟幸绪碰上头。用纸、水印的课题固然重要,但是同时也必须进行原版制做了。到月底的期限,只剩下十五天了。终于到了钻进“新东美术印刷”,偷偷使用公司引以为豪的高清晰度彩色扫描仪的时候了。
“喂,幸绪,说明书呢?”
老头从司机座上扭过头,冲幸绪问道。为了能熟练使用公司的扫描机,我们曾把《康熙字典》般厚的一厚本说明书一页不落地复印下来了。不知为何,幸绪却空着手。不,因为是从二楼窗子里逃出来的,手里正拎着那双轻便运动鞋呢。
“你干什么呢,快去拿来。”
我啧啧了两声。幸绪把那本来就微翘的鼻头更翘得天高了。她很自信地微笑着。
“那说明书,早装进我脑袋里了。”
“骗人。”
“是真的。你要这么看不起本大小姐,我也没办法,老爷。”
真不明白她为什么叫我老爷。幸绪说完,用手中拎着的运动鞋“嘭”地打了一下我的肩.真是够自信的。
“喂,仁史,公司钥匙呢?”
我把配好的钥匙串伸到幸绪的鼻子底下。
到昨天为止,我已经把工厂每层楼的楼门和扫描仪室的钥匙都偷偷配好了。我是借鉴了老头驯服多利造纸厂保安员的手法,也去公司的保安员那里叨扰了几次,瞅空儿分两次从桌子抽屉里偷出了钥匙。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这些保安员人都这么好呢。或许是因为他们的工作很无聊,每晚都是少数的几个人通宵巡视没有人影人踪的地方,因而对于他人给予的同情很是饥渴的缘故吧。他们对频频出现的我,一点儿也不警惕,相反倒经常是很喜悦地欢迎着我的到来呢。
对于公司要检查份量的显像液和胶片,也于前天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去了趟横滨,从那儿的客户手中买来了一样的。当然,我是改装以后直接去的那个店,所以像发出订单、留下笔迹那样的笨事情咱可没做。除此之外,还准备了输入扫描仪用的崭新的钞票。
万事俱备,出发。
我们边在车里告诉幸绪这一阵的进展状况,边向着川崎进发。真是罕见,幸绪没有乱插嘴,一直乖乖地倾听着我们的讲解。虽然她看上去总是像个疯丫头.不讨现在看来倒也是个孝顺姑娘。尽管她从没说出口过,但我却深深地感到她一直在关心着自己的母亲。
十一点十五分。差不多在预定时间我们到达了多摩川大堤。
把小货车停在河边,我们抱起东西,转到了新东美术印刷第二工厂的后巷。
保安员的巡视时间是零点和四点。在这之间的四个小时里,我们的工作到底能进行多少,这就要看幸绪老师的本事了。
给幸绪搭了把手,我们一起爬过混凝土墙,悄悄地潜入了工厂的地界里。黑暗中隐约可以看见两栋楼,那是放印刷机的工厂楼和美术制版科所在的制作楼。年度末必有的教科书的大量印刷已于三天前结束了,所以这个时间里没有人会留在公司里了。
“哇,真不愧是拥有日本屈指可数的扫描仪的公司啊,这么大,仁史你能常常出入这种地方呀。”
幸绪环视着宽广的厂地,小声地耍着贫嘴。连一旁的老头也在连连点头。
我绷着脸,看了看手表。零点刚过三分。保安员已经开始巡视了。
再一看,制作楼的走廊上,手电筒的光束摇曳地移动着。现在是最顶楼的三楼,接着该下来,再去工厂楼了。这是他们一贯的巡视路线。
等到我们确认手电筒的光移向工厂楼以后,就赶紧向制作楼跑去。为了避免正在走廊上巡视的线板把“赛璐”转印上去。
用普通方法将纸币就那么转刻到原版上时会把凹版以外的线也雕刻上去。
隐去其余的线的话,理论上就能只转刻凹版的线了。
“你真棒,老爷子。理论上这样是能表现出凹版的浓淡了。”
我无法抑制住兴奋。老头眼睛看着的就是不一样。这是我们怎么也想不到的方法。
“喂,即使这个能行,那深凹版怎么办?你不是说过用照片制版,表现不出纸币上的沙沙的感觉吗?”
幸绪始终那么冷静,她又提出了新的问题。
不过,对此,我已经想出解决的办法了。我信心十足地回答道。
“那好办,你给我好好听清了。”
“仁史,你想出好主意了吗?”
“还只是个设想而已。”
我从屁股兜里又拿出一张万元钞票,把它举在两人面前,边用手摩挲着深凹版印刷的福泽谕吉肖像画周围,边说道:
“用一般的制版方法,的确出不来这种凹凸感。老爷子的手又不像从前那样了。所以,雕刻铜板制做深凹版首先是没指望了。所以我就想难道除此之外,就再不能表现那种凹凸感了吗。”
“喂喂,是什么法子?”
幸绪追问道。
“这还是我跟伙伴一起造假币时才知道的。事实上,这种深凹版印刷里发黑的地方,含有轻微的磁性。”
“磁性……”
幸绪很吃惊,她的视线落在了纸币上。而老头到底是老头,看样子他对此早就知晓了。
“噢,只是黑色地方吗。”
“我想可能是把带磁性的铁粉什么的掺在油墨里印刷的。总之,识别机的传感器是通过检查纸币上磁性的分布状况,来区分纸币的真伪和种类的。”
“哼,连这你也知道吗。可是,那跟深凹版又怎么……”
“我打算研究制版技术,制造出刻度尽可能深的凹版。不过,不管怎么做油墨的凸起都不足时,就往油墨里掺加些能表现凹凸感的材料来印刷。”
“有道理。”
“明白了。原来,里边用了磁铁粉呀!”
我冲两人点了点头。
“不过,磁铁粉的量增加了,恐怕会改变磁性基准。所以,我想找些不含磁性的纯铁粉或与此相似的材料来使用。虽然我也不晓得能多大程度地表现深凹版的凹凸感,但我想难道就弄不出好的线吗。”
对手可是跟钞票打惯交道的银行职员。如果是模棱两可的手感的话,人家当然就会知道那是假钞了。但是,要是做不出深凹版的话,就只有试试别的法子了。
老头抚摸着他那刻着深深的皱纹的老脸,然后挑起嘴角说道:
“真有意思。还是值得一试嘛。”
“那么,姑且先做做虹印刷用的原版看吧。”
“嗯,一个是线画。另一个是胶版印刷的浓淡表现。需要在它们印好时,出现真钞那样的色调和浓淡。能行吗?”
幸绪盯着键盘看了片刻,好像是在头脑中编排扫描机的操作程序。然后,她扬起脸,莞尔一笑:
“这要求是很难,只有试试看了。”
包括虹印刷用的浓淡原版,正反两面总共要制造十六块临时原版,这项作业虽不算难,但是一天两天却很难完成。不管怎样,钞票的图案上细线重合的地方很多。即使想要只挑出指定的颜色,与其它颜色重合的地方,很多会出现留白或者断条。这很难把握。
为此,我们总共三次,擅自拜借了公司的扫描室。那也是躲着幸绪母亲,两三天里瞅空,边看情况边进行的。不过,到底是花了功夫了,虽然是临时原版,完成效率却很高。这也正多亏了高清晰度的扫描仪和幸绪的本事了。老头立刻着手修复做好的临时原版,用照片制版方法来制作线画原版。
虽然造纸研究也必须进行了,但一心怎可两用。而且我们也不知道制做刷版究竟要花多长时间,所以只有线画原版优先了。
只是,因为已经决定了本月底就清理公司了,所以老头在竹花印刷的工作,也基本没有了,因而能专心致志地制造假币。他现在的状况,真是半令人羡慕、半寂寞难耐了。
我呢,白天还得去公司,所以一面为睡眠不足所困扰,一面继续着水印模子的制作。十六块临时原版虽然已经做好了,但试印刷时如果出现什么不合适,还得从头做起。因此,除非所有的工作都完成了,我才可以辞掉公司的工作。
五天过去了,老头的原版制作还没有完成。
距离月底的期限,只剩十天了。而现状却是纸和水印还没啥头绪。这日程真是让人感到绝望。但是,关键的原版做不出来的话,就不可能印刷假钞。所以只有把期待寄托于老头的手臂了。
不管怎么强调说并不是往铜板上雕刻线,但一毫米范围内画十一根细线这一点还是没有改变。左手拿着十倍的放大镜,屏住呼吸,移动着代替钢笔的蚀刻针,老头一点一点地在胶片版上补描着细线。
这是一场微小世界的真刀实枪的决斗,光从背后看看就让人喘不过气来。自从这项工作以来,老头那本就微瘦的脸,看起来急速地消瘦下去了。
我呢,在搜罗凹版制版工作所需的显像液和腐蚀用的药品等,准备着随时可以派上用场。
借助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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