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ffset式平版印刷机,比较容易搞到手。但是,能进行凹版印刷的平台印刷机,就很难见到了。而且,为了防止它被用来造假币,对于在日本国内生产的或者从国外进口的凹版印刷机,警察基本都要做记录。不过,在竹花印刷长眠着的这台平台印刷机,可有些来头。它是老头跟幸绪父亲两人,在二十年前,用黑帮控制的货船,经香港秘密运到日本来的。
在日本究竟有多少不为警察所知的凹版印刷机存在,我确实不知道。不过,至少在这里就有这么一台。那是造假币所不可或缺的印刷机。
在工厂的垃圾池旁边,并排建着两栋预制式建筑的小仓库。
老头拿出配好的钥匙上了二楼的办公室,把仓库钥匙拿了下来,用它打开了左边仓库的锁。
轻轻地把门打开一条缝,注意着不发出一点声音,然后小心地把身子塞进了昏暗的仓库里。
里面,并排立着许多放油墨桶的铁架子,都被压得吱嘎吱嘎直响。旁边堆积着的瓦楞纸,是马上要进行印刷的PS版。
在它们后面,盖着帆布苫布、躺在那儿的就是平台印刷机。
大概有并排两张办公室那么大吧。中间偏左处,苫布膨胀起来,好像是加压印刷的油墨滚子。难道谁都没想到那是台印刷机吗。苫布上面,搁着些空罐子、工具箱等,就像一个货物台。
老头拧亮了笔式电筒,掀起落满灰尘的苫布一端,底下的锈迹斑斑的灰色金属板便露了出来。
老头看了幸绪一眼,颇为感怀地说道:
“我现在还能想起跟你父亲一起把这家伙从黑帮那里弄来时的情景。”
“跟爸爸一起……”
“对,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老话了。”
老头说着,用手轻轻地拭去了印刷机上积着的灰尘,那动作就像在抚摸什么似的。
“他们用钱收买的一个警察送来情报说马上要有搜查行动,于是我们三个人慌忙把这东西运了出来。那伙人正忙着隐藏证据呀啥的,也没有注意到我们的行踪。”
所说的三个人,应该指的老头和幸绪父亲,还有在上野买卖户籍的叫光井的那个凸肚的男人吧。
“三个人中的两人都逃走了,只有我一个人,险些毁在那伙人手里,最后落了这么个结果。”
说着,老头啪地敲了敲自己的右上臂。
我向他询问道:
“从那以后,三个人没再碰过头吧?”
“那是由于我这至关重要的胳膊没用了的缘故。但是,”
老头的视线又落在了幸绪身上,
“当我听到传闻说你父亲在富士开了家印刷工厂后,我真是吃了一惊。为什么呢,就因为富士是个造纸城。本来我们的假钞之所以差一点没成功,就是因为搞不到接近真钞用纸的好纸,所以我就想那家伙好像还没放弃造假币呢。当我明白了这一点……已经太迟了。”
也就是说,当老头知道这事时,幸绪父亲已经死了。从出现在二楼扫描室的幸绪母亲的话语中可以窥测出,那绝对不是一个好的死法。
幸绪在阴影里,断断续续地说道:
“杀死爸爸的人,是过去的老相识吧。”
杀死——
我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幸绪的背影。
老头干巴巴地挤出几个字。
“你,已经知道了。”
幸绪无言地点了下头。
“我调查过。不管我怎么问,妈妈都不肯告诉我。所以,我在图书馆查到了以前的报纸——因为牌位后面写着爸爸的忌辰。”
“原来如此,唉,真是没有不透风的墙呀。”
我还是有些不明所以,于是老头就代幸绪为我作了简单的说明。
原来,幸绪父亲是给人发现漂在骏河湾上,满身都是被人打过的伤痕。
第二天,关西出身的黑社会成员向当地警察局自首,据他坦白,杀人动机是经济纠纷。
“那是从前的那帮黑成员探听到他在富士。不过,他怎么也不告诉那伙人这个平台的所在,所以,这东西现在还能留在这儿呀。”
“可是,老爷子,你也在旧友的工厂里工作,为什么那伙人就没找到你呢?”
我这么一问,老头意味深长地抚了抚脸颊。
“我和光井,不光是户籍,连脸部也做了处理。”
“脸也做了处理?”
“就是整形手术。”
我和幸绪不由地叫了起来,都抬起头仔细地盯着老头的脸。
老头拍拍自己的脸,笑了。
“有一点要说明呀,我看上去这么老,实际上可年轻多了。”
这大概是为了跟买来的水田广一的户籍上的年龄相吻合的缘故吧。
老头打开搁在苫布上的工具箱,好像要把对老友、对过去的怀念通通抛开似的,毅然说道:
“那,咱们就快些拆卸,然后送它远走高飞吧。”
我们把堆在上面的破烂整理了一下,取下苫布,老头赶紧用工具一个一个地拆卸起平台印刷机上的零件。
压胴、着色滚子、版盘、旋转滚子、组装钩、……锈迹斑斑的零件一个接一个地被卸到了地板上。我和幸绪出了仓库,回到了停在路上的大卡车旁。仔细察看确认四周无人后,就开了大门,把车驶进了工厂。
等我们把车停好在仓库前,老头已经完成了分解作业。我跟老头摄手摄脚地把拆卸开的印刷机零件一个一个地运出仓库,放到了大卡车的货斗里。虽然是拆卸开的零件,可是压胴、版台等大型零件,还是有一定的重量的。不一会儿我们就大汗淋漓了。
幸绪负责搬运油墨。以前老头跟幸绪用offset式印刷机试印假钞时,曾调配出了跟真钞颜色无二的油墨,用剩下的都存放在这里了。
仓库里一下子露出了这么大一块空地,工人们一定会注意到的。于是,我们就把那些空罐子、瓦楞纸等一点点移了过来,又在上面盖上那块苫布,小心摆放好,直到跟刚才一样为止。
我看着这一杰作,向老头问道:
“喂,这台印刷机幸绪母亲不知道吧?”
“不,阿文她应该知道的。”
那不管我们如何伪装,想骗过幸绪母亲怕是很难了。而且,到底是谁把这凹版印刷机给偷走了,她一定也会很快搞清楚的。还有偷了去干什么恐怕也——
“问题是幸绪。”
听了老头的话,幸绪把头一扭。
“我——”
“对。阿文跟丈夫两人一手建起的工厂被人夺去了,她一定会理解我们的心情的。不过,如果她女儿也参与了的话,那就不能假装不知道了。”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为了什么把命给丢掉的,所以,当然也就不可能让自己这唯一的女儿也卷进这么危险的犯罪中去。一般人都会这么想的。
“阿广,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幸绪挑战似的看着老头。
老头给了她一下微笑,轻轻地碰了碰她的鼻头。
“我知道,你别那么不高兴。不过,今后行动可一定要小心谨慎,要让阿文知道了,那就什么都完了。”
幸绪用力点了点头。
“放心吧。从今天起,我一定会装得很乖很乖,绝不会让妈妈发现的。”
我们把仓库钥匙放回办公室,就火速离开了竹花印刷工厂。
卡车驶出大门时,前面路上正好驶过一辆车。不过,它没有放慢车速。大概并没有觉得我们的行动可疑吧。毕竟,也不是没有深夜搬运货物的。
为了长远之计,我们就先把幸绪送回公寓附近。幸绪说打算让朋友来为她做不在现场的证明,如果母亲发觉了的话。问题是母亲何时会注意到印刷机的丢失呢。不过,她目前还得忙着做善后工作,短时间内我们的行动不被发现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跟幸绪分手后,我们驱车前往邻市沼津市。
在这么个深夜要是把拆卸开的印刷机运到老头的公寓里,那可不得了。所以我们想暂且先把它放在哪个停车场里,直到找到妥善的保管地。
路上我们去了趟工地,借了块塑料布,把它蒙在车斗上。要是被停车场的工作人员看到车上的货物,肯定会生疑心的。当然,车牌我们已把它还原了。
我们在沼津车站前找到了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停车场。当存好车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跟老头分手后,我坐东海道线头班车返回十堂,觉也没来得及睡,就去上班了。
奇怪的是,在公司里一点都没觉得困。这大概是因为印刷机的运出意味着假币制造真正开始了,我正处于轻度兴奋状态的缘故吧。
下班后,我正点离开公司,没回公寓,直接去了沼津。
在停车场前,老头正悠闲地吞云吐雾,在等着我。
“怎么样了,工厂那头?”
我首先问道。老头烦闷地扔掉烟,把火踩灭。
“社长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找条出路,正盘算跟几家印刷公司商谈合作事宜。”
富士市是造纸市。关系比较密切的印刷公司,大大小小也有那么几家。幸绪母亲是想通过转让经营权,来维持公司和工人们的生活。
“不过,听说现在还没有谁来谈判。这也难怪,帝都银行一定在背后施压呢。”
“那是不是一点儿出路都没有了呢?”
“现在只能按帝都银行提议的那样,除了本月内清理完毕外别无他法了。那之前的清账好像暂时由对方来接办。”
“那,如果这个月里能想法造出些钱的话……”
我满怀信心地说道。老头投来个从未有过的严厉的眼神。
“你以为还剩多少天,只有二十天了。这么几天能有什么用。”
“不试试怎么会知道呢。要是从一开始就放弃了的话,那才什么也干不成呢。”
我这么一反驳,老头眯起眼睛看着我,那是一种透出些怀念的眼神,好像想起了过去的某些事情。
老头说道:
“听好了,仁史。我能眼睁睁看着老伙伴的工厂倒闭吗?我也不想把那家伙跟老婆两人流血流汗挣来的土地白白送给什么银行。可是,这个只要将来有了钱,还是能买回来的。要让我轻易妥协,那我可不干。我可不是那种说是因为时间不够,就敷衍了事的人。这次我一定要用这双手造出完美的钞票给他们瞧瞧。”
“我明白了,老爷子。”
我回视着老头说道:
“我也不想造蹩脚的假币。确实,这个月里造出完美的假钞来是不太可能。不过,只要能造出稍微差些的也行,一来能挽救公司;二来,我们的梦想在某种程度上也能得以实现。如果能一气达成多年的梦想的话,老爷子,在您的风烛残年里,您也不会没乐子了。对吧,老爷子。”
“说什么风烛残年,真可恶。”
老头的眼神又缓和下来,他微笑着摸了摸鼻头。我仍旧注视着老头。我说的话里应该没什么矛盾呀。如果从一开始就放弃的话,那什么事都不会成功的。
“你这个小鬼,能那么说我吗?”
老头笑了笑,用拳头捶了捶我的肩。
“给我提意见,你还早了十年。”
“你不晓得吗,老爷子。现在的孩子都早熟,根本用不了十年。”
老头仰头看看天,耸了耸肩。然后很好笑似地嘎嘎地大笑起来。
我也受了影响,跟着笑起来。路过的太太们都嫌恶地看着我们,不过,我们可不在乎。
我们就这样在停车场前面的路上发自内心地一直笑着,互相拍打着对方的肩膀。
我和老头取出卡车,再次驶回富士市。
“喂,在哪儿找到地方了?”
要是把印刷机运回老头那间小公寓里,简直是荒谬透顶。要想真正造假钞出来,就一定得有个备用的据点。
“在离开车站有段距离的富士观望台附近有家小仓库,我已经用化名租下了。不好意思,为了交保证金,得花你们挣来的那笔资金了。”
“用吧,用吧。回头就让帝都银行多多地还给我好了。”
那是间房顶铺着石棉瓦的小仓库,就在污水处理场附近,仓库四周堆满器材。由于周围都是田地,所以一般少有人来往。用来做制造假钞的秘密基地,环境真是再好不过了。
仓库面积大约有十五个榻榻米。也许以前曾经存放过田肥吧,里面充满着一股腐烂的气味。透过从天窗照入的夕阳,可以看见地上堆积了厚厚的灰尘,随着我们的一举手一投足,满屋飞舞起来。
幸绪为了骗过母亲,从今天起就一直猫在家里。我和老头简单地打扫了一下,就开始往里边搬运平台印刷机的零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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