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嶋副教授穿着白外套,坐在书桌旁拿着电话听筒。他一只手向萌绘挥了挥,指向沙发的方向,示意要萌绘坐在那里等。
书桌上有台十七寸的电脑荧幕和镭射印表机。房间左边是整片摆着高到天花板的书柜,在书柜的玻璃门后方,大部分都是很厚的资料夹。用文书处理机所打的彩色标签贴在资料夹的书背上,成功地给人井然有序的印象。
萌绘在沙发上正襟危坐地等待,河嶋副教授终于讲完电话站了起来。
“你是几年级的学生?”
“不,我……”萌绘也跟着站起身来。“我不是这里的学生,我是N大的四年级生。”
“是想旁听我的课吗?”河嶋绕过桌子走到沙发旁边,盯着萌绘看。“请坐。”她优雅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突然来打扰您真是抱歉,河嶋老师。事实上,我是想来请教您有关上星期六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啊……”河嶋露出困扰的表情。“那真是伤脑筋啊。”
“我姓西之园。”
“西之园?真是少见的姓啊。”河嶋的表情变得很快。“难不成,你跟那位N大的前校长西之园教授有亲戚关系吗?”
“他是家父。”
河嶋睁大眼睛,从鼻子无声地缓缓呼出起来,一句话也没说。
“河嶋老师听过昨天去世的筒见纪世都吗?”
“警方的人刚刚才来问过同样的事。我当然知道啊,毕竟他是筒见老师的公子嘛。我没见过他。筒见老师那边,现在情况好像不太好吧。”
“河嶋老师觉得是筒见纪世都先生杀了上仓小姐的吗?”萌绘刻意提出这个唐突的问题。
“这……”河嶋又睁大双眼,然后 像是要掩饰这份惊讶似地回以苦笑。“这实在有点……我不觉得可以跟第一次见面的你谈这种内容吧。你到底目的为何?”
“为了解决这件案子。”萌绘回答。
“为什么那是你的目的?”
“难道老师您不想破案吗?”萌绘坐直身子,注视着河嶋的脸。
“这个嘛……那不是我的主要目的,毕竟我对这个案子并没有这么关心。”
“可是我很关心,姑且不论彼此之间认知的差距吧。请告诉我您的看法吧,哪怕只有一点也好。”
“好吧。”河嶋点头后,表情变得很严肃。“你是N大哪个院系的学生?”
“工学院建筑系。”萌绘回答,“老师,请问您觉得上仓裕子小姐是被谁杀的呢?”
“我没有任何想法,不过有人告诉过我,凶手可能是一个我负责的在职进修研究生。”
“您是指寺林先生吧?”
“虽然这实在难以启齿,我本人也是完全不相信,不过就客观角度来说,目前的状况对他而言实在是极为不利。”河嶋交叉起双臂。“警方大概也是这么认为吧。然而对我来说,上仓和寺林两人同时不在让我实在忙不过来,研究工作都停摆了。凭你的头脑应该也知道,这对研究室而言是多么大的损失。坦白说,我是不清楚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肯定已经给我带来麻烦了。”
“那我呢?”
“你也是麻烦之一。”河嶋笑着说:“难道不是吗?我并不知道上仓和寺林是什么关系,也不在乎他们在研究室之外都做些什么,更不用去了解他们的价值观和行为模式。我唯一在乎的,是突然不在的他们对我所造成的困扰而已。负责任是身为人类最基本的条件。比如说要自杀,如果不早一个星期报备的话,那会对实验的进度造成影响的。”河嶋说到这里时又笑了。“你会觉得我这样讲很冷淡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请你回去吧。”
“不,我不反对这样的想法。”萌绘摇头。“不过这不是自杀,而是意外,所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人不可能在一个星期前就先预告自己会被杀吧。”
“我不是在追究他们的责任。”河嶋一本正经地说:“我也正在为这股气无处可发而困扰着。就算是真的找出凶手来质问,也是于事无补,只是浪费能量而已。我可不想再因此而损失更多了。”
“您现在也是在浪费能量吗?”
“是啊。”河嶋轻轻点头。“算了,也许有时候也要浪费一下才行……”
“河嶋老师在六月时有带上仓小姐去参加模型社团的会议吧?”
“是啊……的确是这样没错,真亏你调查的这么详细。”
“那个时侯的事您还记得吗?”
“那一天是星期日。当我正要离开学校时,车子刚好抛锚了,动弹不得。因为时间快要到了,只好拜托上仓开车送我去。本来我想说回程时坐公车就好,可是既然她说要等我,我就接受了她的好意。等散会后,我们就回去了。”
“上仓小姐只有那一次出现在模型社团聚会吗?”
“嗯。”河嶋点头。“你那是听谁说的?难不成是寺林吗?”
“嗯。”萌绘点头。“公会堂命案的关系人中,好像有很多模型社团的相关人士。”
“警方也正在调查那件案子吧。”
“上仓小姐如果真要说有什么接触的话,应该就是在六月的那次聚会上吧。”
“你所谓的接触,是跟谁接触?”
“就是模型界的相关人士。”
“你想太多了。”河嶋微笑说:“难道你也有在作模型吗?”
“没有。”
“我想也是。只不过因为你是工学院的学生,所以才想说搞不好你会做。”
萌绘再次环顾房间一遍。这个房间里完全找不到任何模型,甚至连一张河嶋副教授最喜欢的飞机照片都没有。
“老师您都是做飞机模型吧?”
“是啊。”
“可是在这房间里都找不到。”
“因为这是我工作的房间。我平常不会跟别人谈这方面的事,学校里的老师也几乎不知道我有这样的兴趣。事实上,我在六月的那场聚会上碰到寺林时,彼此都吓了一大跳呢。”
“在那之前,您都不知道寺林先生是模型迷吗?”
“他是四月才入学的,之前我的确是不知道。就连他看到我也是大吃一惊。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毕竟这跟工作是完全不同的世界。在模型方面,寺林比我的资历还要长,我反而还要叫他老师呢。”
“听说寺林先生和上仓小姐在当时还没有开始交往。”萌绘想起寺林的话。“这样问虽然也许很失礼,我还是想请教一下,您和上仓小姐当时有交往过吗?”
河嶋听了不禁哑然失笑。“你这问题的确是很失礼。”
萌绘偏着头,以微笑来静候他的回答。
“真不愧是西之园老师的千金啊。”河嶋露出嘲讽的笑容。“不管实际上有没有交往过,我的答案都是‘没有’,也就是说,你这个问题是毫无意义的。”
“那老师认识筒见明日香这个人吗?”
“名字我是有听过,不过我们没交谈过。她和筒见老师一起参加某个地方的宴会时,我好像有跟她打过招呼……那时她似乎还是国中生吧。”
“她那时就很漂亮吧?”
“你那问题是多余的。”河嶋露出微笑。“好啦,你请回吧,我可是很忙的。”
“您早上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吗?”
“呵,”河嶋站起来说:“你该不会是想说要跟我一起吃饭吧?很可惜,我吃的是便当。”
“那是您夫人做的吧?”
“是啊。”河嶋笑笑地点头。“有人说过你是个怪人吧?”
“这是常有的事。”萌绘也站了起来。“只是,我自己并不知道究竟原因为何,因为这么说我的人,往往都比我更奇怪。”
“是吗?那么……”河嶋指着萌绘。“下次有时间我再告诉你吧。”
“告诉我什么?”
“就是你到底哪里奇怪。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西之园……”
“不,我要后面的名讳。”
“萌绘。”
“西之园萌绘吗……我记住了。下次请用电子邮件问问题吧?”
河嶋从桌上拿起一张名片给她,上面也有印着他的电子邮件住址。
“我知道了,今天真的是非常谢谢您。”
河嶋走回自己的书桌后面,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那我先告辞了。”
“再见。”
3
下午回到大学实验室后,萌绘还是老样子地继续进行作业。必须处理的数据已经完成三分之一了。照这样的速度,还要再四五天才能做得完。本来一直在做作业的牧野洋子,到了傍晚就出去当家教了。等到外面变暗下来后,换金子勇二进来房间里来。他昨天一整天都没来学校,所以这是自从那场火灾骚动后第一次露面。萌绘充满期待地一直往他那里看,可是金子的视线却没跟她对上,只是自顾自地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她唯一听到的,是金子的电脑启动的声音。这样的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
“昨天真是谢谢你了。”萌绘下定决心先开了口。
“什么事?”金子边从手提包里拿出资料夹边说。
“你问我什么……不就是火灾时的事吗?”
“我那时有做过什么值得道谢的事吗?”
“幸亏有你在,真的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萌绘看着他的脸说,金子却没有往她的方向看。
“那很好啊。”
“在那个仓库里,有发现到筒见明日香小姐的头喔。”
“公会堂的?”
“嗯。”
金子点了根烟,眼睛依旧看着荧幕。
“如果只有我和寺林先生的话,那事情就麻烦了。”
“犀川老师是你打电话叫去的吗?”
“不,大家只是偶然聚在那里而已。”萌绘回答,“至于警察,好像是一开始就在下面的道路上了。”
“最后的收场……还真是不太愉快啊。”金子呼出烟,眼睛终于看向萌绘。
“是因为老师他们跑来吗?”
“怎么可能?”金子发出鼻息声,眯起眼睛。“你这家伙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请别用‘这家伙’叫我好吗?”
“喔,不好意思。”
“你知道我父母的事吧?”萌绘问。
金子虽然表情没改变,可是从香烟头的火光,就可以知道他惊讶地屏住呼吸。
“我……听说过金子同学你姊姊的事了。你真见外,一直瞒着我。”
金子站起身来,走向萌绘,握紧一只手,比在萌绘的鼻子前。
“频道在哪里?”
“咦?”萌绘抬头望向他。
“我想转台了。”金子面无表情地说。
“知道了,我不会再说了。”萌绘咬住下唇后点头。“对不起。”
“你下次再说的话,我就关掉电源开关。”
萌绘露出微笑。“我才没有这种东西呢。”
金子将视线移开,身体摇摇摆摆地回到自己的书桌旁。
“你不知道自己的开关在哪里吗?”
“不知道。难道金子同学你知道吗?”因为金子的比喻很有趣,所以萌绘也跟着附和起来。
“知道啊,我的现在是关上的。”金子说完便叼起香烟。“它从以前就一直是关上的。”
“为什么不打开呢?”
“因为我可能会去杀人。”金子歪着嘴角说:“西之园一直都是开着没关吧。就是因为这样,才会一天到晚热衷于那些无聊愚蠢的闲事。你也差不多该注意一点了吧。就算这是你的系统预设值没错,但既然都到了这种年纪,就应该要会调整设定和利用昵称来掩饰自己才对。你最好还是稍微学习一下隐藏本性的方法吧。”
萌绘为金子的话而大吃一惊。本来靠在椅子靠背上的她坐直身体,瞪着金子。
“你是说我之所以会做这种事,是跟那场飞机失事有关吗?你的意思是这样没错吧?”萌绘尽全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像是在耳语般地说。
“是啊……”金子看也不看她一眼。
“才没有关系好不好……”
“你用点头脑好好想看看吧。”
“跟别人说话的时候,应该要看着那个人才对吧。”
“想讲话的人只有你,是你自己在那边一头热的……我只是听众罢了。”
“给我转过来!”萌绘大叫。
金子只有眼睛看向她。
“你是在对我说吗?”
“没错。”
“你又转到不同频道了啊。”
“你没有资格这样批评我,从来没有人用这种语气跟我讲话!”萌绘站了起来。
“我也从来没有被人用命令语气指使过。”
“金子同学,你为什么不能坦白一点呢?”
“为什么我非得坦白不可?”
“那不是沟通时应有的礼貌吗?”
“我第一次听过有这种规定。”
“反正,我已经受够同情了!不要因为那场意外就把我想得很可怜好不好?希望你不要把我看成一个为了那件事,变得歇斯底里或精神异常的人。我是依据我的判断在行动,所以你的担心是多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