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筒见先生不希望他成为犯人。”
“是家人、朋友或恋人吗?”
“是的。”萌绘慎重地点头。
“是跟他关系密切,却又让他觉得生命遭受威胁,甚至可能会杀害自己的人?”
“嗯。”虽然有点没自信,但萌绘还是点了头。
“为什么筒见纪世都先生会知道这一点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
在这时陷入沉默的犀川,很疲劳似地低头闭着双眼。他一只手放在额头上,细细的白烟则从另一只手上的香烟飘向空中。
“筒见丰彦老师现在情况怎样?”按耐不住的萌绘,以问题打破沉默。
“喔。”依旧低着头的犀川回答,“虽然他样子并没有想象中的憔悴,但看得出他很努力地在接受明日香小姐的死。”
“纪世都先生应该也跟你们一起吧?”
“没有。我们要打道回府时,他才刚好回家,所以我们是在他家前面碰到的。自从案发以后,筒见教授和纪世都先生好像不太常见面说话的样子。”
“代表他是在去见父亲之前把这封信交给老师的啰?”
“没错。”犀川突然抬起头,看着萌绘说:“你是在怀疑筒见教授吗?”
“是的。”萌绘轻轻点头。“他对纪世都先生来说,是亲近的家人,又是自己畏惧的对象,所以才会在去见他之前,准备好一封信以防万一。”
“可是我认为,他是偶然才遇到我们的。”
“也许纪世都先生知道安朋哥今天会去他家拜访。”萌绘说完便直盯盯地看着犀川。“筒见教授除了是明日香小姐的父亲以外,另一个被害人上仓裕子也是筒见教授任教大学的学生。”
“你的脑袋里,似乎都会自然而然地产生这种异于常人的想法啊。”犀川叼着香烟说:“应该是你那偏颇的读书倾向所造成的吧。”
“不过,筒见教授有不在场证明。”
“哦……怎样的不在场证明?”
“星期六晚上,安朋哥和筒见教授一起待在他家里。当然啦,公会堂距离M工大很近,所以他也是有可能抽得出时间犯案。关于这一点,我下次会再跟安朋哥确认看看的。”
“那是你刚才才想到的吧?”
“嗯,没错。”萌绘露出微笑。“事实上,我之前一直怀疑是河嶋副教授。”
“是这样啊。”犀川又吐了一口烟。“你的思考方法类似于牛顿法,就是将数字不停代入方程式里,再确认两边的值是否相同。”
“我的确是用这种先假设答案再逐项解决的方式。”萌绘耸耸肩说:“以前在计算国中数学的方程式时,我都认为这是实际上效率最好的方法,不过一定要限制答案是完全整数才行得通。”
“计算太快的话,反而会让效能变差。”
“那封信是不是交给警方比较好呢?”萌绘问。
“的确是应该这么做。”犀川点头。“可是无法得知他们会有多认真看待就是了。筒见纪世都先生知道你跟警方关系密切吗?”
“他以为我是护士。”
“难怪我会被当成医生。那他为什么以为你是护士?”
“这我就不便透露了。”
不知是否被烟熏的,犀川眯起了眼睛。
“西之园同学,你知道这是什么吗?”犀川从桌上的文件上拔下一个用铁丝弯曲而成的小回纹针。
“那是回纹针吧?”
“为什么要生产这个呢?”
“咦?你是指什么?”
“回纹针啊。”犀川露出一本正经的表情。“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既然世界上回纹针愈来愈多,纸本也不断增加,应该总有一天会达到需要的总量,也就是饱和量的上限才对。那到底回纹针要生产到何时才行呢?”
“等一下,老师……”萌绘歪着头。“这是新的玩笑吗?”
“在思考事情的时候,我常常会无意识间把这玩意弄坏,因为我有忍不住想把它扳直的坏习惯。像这样无法再使用的回纹针数量,跟工厂新生产的量,可以刚刚好打平吗?难道社会上有很多像我一样爱破坏回纹针的人?”
“老师……”萌绘大大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叹起气来。“我只是不想把我扮成护士去医院见寺林先生的事告诉老师而已。”
“这样啊……”犀川张开一只手的手掌,让萌绘看回纹针。“你看,太好了,你将一个回纹针从被弄坏的命运中拯救出来了。”
“拿回纹针当人质,真卑鄙。”
“因为我是不择手段的人。”
“好吧,我也把刚才那仅占百分之五的悲观推论,跟鹈饲先生说看看好了。”萌绘起身准备离去。
“那是乐观的百分之五。”犀川表情不变地喃喃说着。
11
西之园萌绘回到犀川办公室对面的学生实验室,坐回自己的座位后,又再次开始面对电脑工作。只需要一直重复移动滑鼠点右键的单纯动作,但思考机能几近停摆,就算是在认真思考事情的时候,身体的运作也是接近停止的状态,她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已经感到疲倦了。毕竟光是使用滑鼠就可以让她头脑罢工的情形,还是满少见的。
牧野洋子在十一点时喃喃说了一句“我要回去了”,便穿上外套离开了。可能是兼数份打工的原因,洋子比萌绘更容易累积疲劳,和从来没有工作过的萌绘相比,洋子对打工实在可以称得上是得心应手的程度了。
不久之后,国枝桃子助教和犀川副教授轮流探头进房里叮咛要小心火烛以后也回家了。教职员跟学生不同,最慢要在早上十点前到校上班,所以到了一定时间就会回家。至于学生在研究生待到三更半夜,则是大学中的一般常见的情况。
完全没有睡意的萌绘觉得工作真是不可思议的东西,着手之前是痛苦万分,开始之后又欲罢不能。因为过于挂念着自己进度落后的事情,所以当工作一点一点确实地被消化掉时,心情也逐渐畅快,但工作就愈难做个段落。房间里十分安静,只听到金子勇二规律的打键盘声。
“大小姐,你最好该回去了。”金子边打着键盘边说。
萌绘看了手表一眼,确认时间已经将近十二点半。这是金子第二次做出这个提议了。萌绘的手离开滑鼠,大大地叹了口气。“嗯,快好了……对了,金子同学你呢?”
“我要做到早上,反正明天没什么事,而且晚上比较安静,能集中注意力。”
“那我也来熬夜好了。”
“你还是回去比较好。”
“不要紧的……我今天身体状况还不错。”
萌绘在去年六月熬夜画制图的作业时贫血昏倒。在今年春天的聚餐上也昏倒,被救护车送到医院。刚好金子这两次都在场,所以萌绘认为金子的担心,大部分来自于这个原因。
金子的视线终于离开电脑荧幕盯着萌绘。他习惯不管做什么动作时,都露出一副觉得很麻烦的表情。
“回去啦。”
“我趁这个机会拜托你一件事好了。”
“什么事?”
“希望你别再叫我大小姐了。”
“那要改叫什么?”
“西之园。”
“我知道了。”金子点头。
“谢谢。”
“不管怎么叫,也不会改变什么吧。”
“那效果是会累积的,就像是拳击的刺拳一样。”萌绘回以微笑。“因为金子同学都直接称呼洋子为牧野,一点都不公平。”
“像你那样轻易地用公平和不公平的字眼来评断,我是不会被打动的。好吧,就让我也来说点借口吧……大小姐你还不是一样……明明都叫她洋子,却不叫我勇二,不是吗?”
“叫我西之园。”
“我们还没有做出结论。”
“你好诈喔。我已经有跟你道谢了耶。”萌绘摇头。“我会叫她洋子,是因为我们是同性。我总不能直接叫你勇二吧?这样大家会误会的。”
“牧野和大小姐也许是同性没错,不过你们之间还有更大的不同,就我来看动物之间的不同是类似的道理。”
“什么意思?”
“就像在母象和公象旁边,又有一只长颈鹿一样。在这种情形里,哪两只动物会比较相近呢?”
“这样说太没礼貌了吧?……我跟洋子到底是哪里不同?”
“这个嘛,既然你们两个都是哺乳类,也不是说完全没有相似的地方。真要说的话……是生态不一样吧。”
“就因为如此,称呼才会不一样吗?”
“这样说下去太牵强了,所以还是别追究了吧。”金子突然露出不悦的神情说。
当萌绘正要说“犀川老师还不是公平地叫大家西之园同学、牧野同学、金子同学吗?”从萌绘的包包里,传来手机的电子铃声,她只好先将手机拿出来接听。
“是诹访野吗?”萌绘将手机贴近耳朵说。
“喂,是西之园小姐吗?”
“你是?”萌绘有些吃惊。
“我是寺林,在医院跟你见过面的寺林。不好意思,这种时间打给你……”寺林的声音很小,感觉好像是故意压低嗓门似的。“请问你现在方便吗?”
“嗯,没关系的。”萌绘看着金子回答。“你是在医院打的吗?”
“是在医院的附近……”
“附近?”
“是的……我刚刚偷跑出来。”
“为什么要偷跑出来?”
“因为我没办法再待下去了。先别说这个,请问……我可以拜托西之园小姐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可以借我钱吗?几千元就好了。”
“借钱?”
“嗯……因为我没钱坐计程车,回到公寓又有警察在……”
“寺林先生,你到底打算要做什么?”
“拜托你,我没有其他人可以拜托了。我现在就要钱,以后不管要我还几倍,我都会还的。”
“好吧,我知道了。你现在在哪?”
“在千早交流道的护栏下方。”
“千早的护栏?是有公园的地方?”
“嗯,其实打这通电话的一百元,也是陌生人给我的。虽然都很丢脸,但我身上真的半毛钱都没有。”
“好,我现在马上赶到那里。”
“我欠你一份人情。”
萌绘挂断电话后起身,将未完成的档案存档后关闭电脑,再穿上外套背好包包准备离去。
“你要出去?”金子问。
“嗯,有点事。”
“你去千早的交流道干嘛?”
“我没时间跟你说。”萌绘走向房间门口。
“大小姐,等一下。”金子也站了起来。
“叫我西之园啦。”
“我也一起去。”
“咦?”萌绘停下脚步回过头去。“为什么?”
“这种时间你打算一个人去吗?”
“是啊。”
“我要一起去。”金子将挂在墙上的皮外套拿下来。“这实在太危险了……”
“谢谢你的关心。”萌绘露出微笑。“我不要紧的。”
“这就是你跟牧野不一样的地方啊。”金子望着萌绘并扬起嘴角。
第五章 多梦的星期三
1
半夜十二点半,萌绘跑下楼梯打开研究大楼前厅的玻璃门,走到中庭后快步跑向自己的车子。当她打开驾驶座旁的车门时,金子勇二向她走近。
“我说我不要紧的。”萌绘抬头看着他说。
“你这家伙万一发生意外,我可是会被老师骂到臭头的。”
“我记得你从来没有用‘你这家伙’叫过我呢。”
“你根本就是歇斯底里。难道你看不出来自己已经乱了阵脚吗?稍微冷静点好不好?”
“我很冷静。”萌绘叹了口气,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我很感谢你为我担心,可是我真的不要紧啊,我只是要去见个人罢了。”
“在这种时间?对方是谁?”
“是个叫寺林的人,我跟他很熟的。”
“那个名字我有听过……他不就是那件案子的嫌疑犯吗?”
“你的记性真好呢。”
“因为我最近装了双通道记忆体。”
“原来你是因为这样才失控了啊?金子同学。”
萌绘说完坐进车内发动引擎,打上车灯后看到金子无奈地退下后,就直接开走了。当从中庭开到柏油路上时,她又看了看后照镜,发现金子已经不见人影了。
深夜的道路非常空旷。萌绘双手握着方向盘,像在摇摆身体一样地轻松穿过弯度不大的S形道路。当从两档换到三档时,引擎发出她最喜欢听的那种有点腼腆的声音。
寺林高司说他是从医院里偷跑出来的,他究竟是怎么逃过警方的监视?警方会不会已经察觉到了呢?如果会的话,那他们约好的千早交流道跟鹤舞的N大学医院距离太近,很容易会被发现的。如果不会的话,那她是不是该跟警方联络才对呢?明明手机就放在副驾驶座上的包包里,为何却不肯联络警方呢?她想她希望在那之前见到寺林,先问他这么做的理由。虽然只是凭她